在日本参观有“鬼屋”之称的首相官邸
这些日子,日本新任首相岸田文雄入住首相官邸的话题占据了各大网站的头条。此前的两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菅义伟,他们都出于各自的理由没有入住,让好好的公邸空着,前首相们每天仅在上班时间在官邸办公,下班后返回各自的住处休息。尽管他们都没有正面回复不入住的理由,但首相官邸是“凶宅”,有“鬼屋”之称却是不争的事实。
日本的首相官邸,因为后来新建的缘故,如今分为“官邸”与“公邸”两栋建筑。新建的高大建筑为“官邸”,这里是首相办公的场所;而以前的“官邸”,则在新建筑建成之后更名为“公邸”,仅供首相及家人居住。
在新建筑没有建成之前,“官邸”一直是在同一栋建筑内分为两个区间,一个区域是“公”,也就是首相办公的地方;还有一个区域是“私”,那里是首相以及家人居住的部分。
1987年去北京读研,此后结识了几名从日本来中国学习中文的日本留学生。本人所在的研究生院在三楼,而留学生部在同一栋楼的二楼,因此在这里学习期间,基本上每天都能与从世界各地来中国学中文的留学生们碰面。
结识的日本同学中有一个人比较特别。通常住在留学生宿舍里的留学生都是两个人一间,还有公共的空间供他们自己做饭、洗衣服。而这名男性留学生,一个人住一间,在校期间自己从不做饭还不算,要么吃食堂,要么去外面的餐馆里吃大餐,由此判断他经济上比较优裕。校园里还有一个小酒吧,记忆中只有周末才开放,有时去那里聚会,也常能遇到这个留学生。当时对他的印象也就仅此而已。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本人更加感觉他与其他日本留学生不同。1989年2月将去日本留学访问,为此提前返校做各种出国准备。1月中的一天,在校园中再次偶遇到从校外返回的他。只见他全身黑西装套装包裹,戴黑领带,忙问他,“怎么回事?去哪里了?”他回答说,日本昭和天皇驾崩了,日本在北京的大使馆里设置了灵堂,自己刚从那里回来。
昭和天皇驾崩,一般的日本留学生该吃吃,该玩玩,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更不会专程去一趟日本驻华使馆的灵堂,献个花,签个名。可他竟然去了。通过这次偶遇,感觉他是一个比较关心政治的日本留学生。
2月初,本人与一干研究生同学去了日本,初到日本之后发现,电视、报章等都在大幅报道昭和世代以及昭和天皇。
后因北京发生了“风波”,在北京的日本留学生都依照美国的要求从北京返回了日本。这时我们在日本东京又再次见面了。这个日本留学生说这次他要尽“地主之谊”,在东京带我们参观几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中国同学及两名家在地方的日本留学生),同时还神秘兮兮地补充道:“我能带你们去的地方可不是一般日本人想去就能去的喔”。
通过其他日本留学生的介绍才知道,这名“关心政治”的日本留学生,去北京留学之前是一个国会议员的“私设秘书”,该国会议员属于“竹下派”,竹下登当上首相之后,他的老板被任命为大臣,借老板当上大臣之机,他顺势辞去了秘书一职,自费来北京学习中文。这次返回东京后他将不再回北京,也不想重操旧业再干秘书,他说想找个工作成家了,因为秘书工作没日没夜,未来他也没有从政的打算。
在日本,每一个国会议员都会有一名由政府出资配备的“公设秘书”(如今增加了一个,变为两个),除此之外的秘书,都是国会议员本人雇佣的,称为“私设秘书”。因为所属派阀、未来上升的可否,国会议员自己私设秘书的人数不等。私设秘书的多寡因财力而定,而政治献金的多寡,取决于支持者对该政治家的押注。认为他未来可能发达,那么就会多捐钱。政治献金多的国会议员联系面自然广,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他往往既有多名秘书,甚至还有自己的智囊。许多国会议员的私设秘书,其实都是后援团主动送来的,国会议员用人,但其他一切开销则由后援团负责。因国会议员来自全国不同的选区,选区中的铁杆选民会以对国会议员“陈情”的名义访问东京,实际上它就是一种“联谊”活动,托付国会议员为自己干事的程度取决于你捐款的多寡,国会议员受托干事都是私下秘密进行,而“陈情访问”多为公开的“表敬访问”。国会议员与选民、“后援会”的关系,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援助交际”。
在日语中,“援助”两个汉字表记的意思是“互通有无,利益交换”。选民投国会议员一票,捐款,而国会议员利用自己的地位为“后援者”牟取利益。相互之间是“利益交换”关系,否则就视为“路人”。作为国会议员的秘书,既有从事智囊工作的,还有专门负责接待各类人物的。对来自地方的“陈情团”要“好吃、好喝、好玩”招待,安倍的“赏樱会”实际上就类似于此。本人认识的这名日本留学生,特点之一就是非常幽默,任何事无论怎么深奥,只要通过他口中一说,都变成了通俗易懂的常识。
他说自己当秘书时的主要工作就是“接待”、“送迎”。他说“日本的国会议员就是等着嫖客来的‘站街女’,她就站在显眼的地方让人容易看见,浓妆艳抹让嫖客一看就知道她的职业,双方眼神对上之后就谈钱,客人付出的钱越多,站街女提供的服务也就越丰富。你投我一票,我在东京为你孩子入学、找工作出力;你给我捐大钱,那么我就设法给你弄个项目做。”
在约定的时间,我们与这个日本留学生在东京永田町的地铁站碰头。此后,他当起了“导游”,他先带我们去日本的国会一带参观。他介绍说,美军占领期间,美军在国会议事堂的楼顶跳舞,日本人气坏了。还有,日本战败投降前,因为缺吃少穿,国会前面变成了农田,日本人在这里种粮食,种菜。
参观的重头戏,是他带我们进入首相官邸参观。进入首相官邸?差点没有让我惊掉了下巴。外国人竟然能进入日本的神经中枢--首相官邸参观?!因为进入要出示证件,我们必须出示护照,警卫这时立刻就会知道我们是外国人。惊讶归惊讶,到了首相官邸门口,我们登记了之后就很顺利地进入了首相官邸。在日本,本人曾多次出入日本霞关的政府部门,还旁听过日本国会小委员会的质询,在桥本龙太郎当选为自民党总裁的时刻,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观看,为他拍手鼓掌。
当天官邸里除了保安人员之外,就是我们几个参观客,听日本同学说当天没有内阁会议,首相外出,竹下登也没有在首相官邸住,因此没有人。
进入了官邸的大门之后,看到一个大屏风,日本同学问道,你们看到了这个屏风有什么异样没有?我们都说没有发现啊。他接着用手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曾经修复过。这是因为1932年“五一五事件”时,海军军官闯进首相官邸后用军刀捅了一刀,捅破了,后经修复,它还原样地放在了这里。
接着,他手指墙上说,看到没,那里有弹孔。他介绍说首相官邸曾多次遭遇袭击,说不清哪个弹孔究竟是哪一次留下的。
1932年“五一五事件”一次,犬养毅首相在官邸内被打死。
1936年“二二六事件”一次,海军大将冈田启介是时任首相,这次日本陆军在凌晨发动大规模军事政变,他们闯入首相官邸,开枪打死了冈田的内弟,他们误以为后者就是首相冈田。
随后他带我们上了楼,参观内阁的会议室。在围成一圈的桌子上,对应每个椅子,都放置着一个写有姓名的木牌,首相的位子前放着“竹下登”的木牌。其他的大臣因为自己不熟悉,忘记了他们的姓名。这个朝南的房间因为当天阳光明媚而很明亮,可以看到楼下精心修剪的庭院,原来日本许多重要的国务就是在这个感觉狭小的房间里决定的。
首相官邸中最大的房间就是一个多功能大厅,屋顶呈弧形,有玻璃天窗,外面的阳光可以照射进来。据日本同学介绍,犬养毅首相的灵堂就曾设在这里。这里还是宴会厅,可以在这里举办各种规模、形式的招待会。他接着介绍说,1960年岸信介因为与美国签署了《新安保条约》引发国内强烈反对而辞职,1960年6月23日,日美双方交换了批准书,池田勇人于7月14日当选为自民党新总裁,当天池田勇人在首相官邸内举办了庆祝当选的酒会,就在宴会结束、参会者往门外走的时候,突然冲出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对着岸信介的腿猛捅了几刀,日本同学边说边示意,说岸信介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捅,血流在了地板上。
首相官邸内除了上述三次有人死伤的事件之外,还有一次没有人死伤。
日本自冈田启介之后,直到战争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历任首相都没搬进官邸里住,仅在这里办公。1945年8月15日,当天中午12点将要播报昭和天皇的“投降”录音讲话。时任首相是77岁高龄的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因为他已完成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大业”,因此这一天他也没有一大早就去首相官邸上班。他在自己家中接到了来自首相官邸的电话,说有人袭击首相官邸。得到消息后,铃木立刻乘车离开了自己的私邸,跑到自己妹妹家躲避。
原来8月15日一大早,有一伙军人及民间右翼,乘卡车来到官邸大门外,架起三挺机关枪对着官邸一顿乱射。当他们得知铃木首相并不在官邸内之后,立刻驱车前往铃木的私邸,这时再接到一个电话说,铃木首相已经安全抵达了妹妹家。原来铃木得知官邸遇袭后赶忙逃往妹妹家躲避,到了之后给自己家打电话报平安,没想到这通电话被再次赶来的袭击者接到,为了泄愤,袭击者们放火焚毁了铃木的私邸,而铃木得知刚才接电话的是一伙袭击者之后,赶忙再从妹妹家逃往弟弟家,弟弟是陆军大将铃木孝雄。
所谓首相官邸“闹鬼”的传说,就是因为它是“凶宅”,曾经发生过上述事件。
在日本除了参观了日本首相官邸之外,本人还进入过日本的国会,旁听过日本国会小委员会的问询。日本国会议员的会馆以及某国会议员在国会附近设置的事务所。这里是他私设秘书办公的地点。
在日本,“变色龙”就是政治家们的代名词。政治家中既不存在绝对的“和平派”,也没有彻底一贯的“武斗派”。他们可以随时、随地、随对象的改变而改变。
比如犬养毅,他被军人开枪打死,事后有人说因为他是“和平派”,引发了“武斗派”的不满而被刺杀。实际上,田中义一(陆军大将)作为“政友会”总裁当上日本首相之后,田中义一想软硬兼施地获得中国东北。但“武斗派”认为“和平手段”无法获得中国东北,因此杀死了张作霖,还伪造现场想栽赃到国民党头上,日本关东军希望北伐军与东北军之爆发内战。日本军人的丑行彻底暴露后,“宪政党”人接权,犬养毅当选为政友会新总裁。
“宪政党”领导人浜口因“对英美软弱”而遇刺,接任他的是若槻,“九一八”之后,若槻再被戴上“对华软弱”的帽子,主张“对华强硬”的政友会总裁、77岁的老人犬养毅上台。他上台之后就派密使前往中国,他想用“和平手段”将中国东北蚕食,可日本国内的“强硬派”认为犬养毅不够强硬,遂让他当“牺牲。只要能让中国东北变成日本国土,死一个犬养毅不算啥。
海军军人将犬养毅打死。此后政党内阁终结,接管政权的,竟然仍是所谓“稳健派”、“和平派”的海军大将。1936年2月26日,“狂暴”的陆军军人刺杀了前任首相斋藤等。接下来文人首相广田弘毅上台,他为后来的陆军对外侵略扫清了所有障碍。
“七七卢沟桥”之后,蒋介石在重庆建立了“陪都”。其间日本开始诱降汪精卫。犬养毅的儿子犬养健再次充当“和平派”,他把父亲抬出来,说自己的父亲一生都在致力于“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而犬养毅的女婿芳泽谦吉曾出任过外务大臣,芳泽终生都在挑拨中国人之间“自己坏自己”。
1936年在首相官邸中捡回了一条命的海军大将冈田,1941年12月山本五十六偷袭珍珠港成功之后,日本海军在皇宫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会,这时冈田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喝得满脸通红,逢人便夸赞山本五十六是军事天才,日本终于将压在日本头上的英美打败。
此后海军接连失败,山本五十六也在1943年被打死,日本国内这时出现了“牺牲”东条,尽快与英美开始谈判的“和平运动“。冈田、若槻、近卫等前首相们都积极地参与其中。
所谓“和平派”,是要确保在东条手上得到的不能在东条手上再失去,为了让“大和族”收获满满,牺牲一个东条也值。这跟送犬养毅上西天获得了中国东北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能确保日本攻占的东南亚,东条、山本五十六都死了也无所谓。
日本武士打不过对手时就会说“和为贵”。
对于中国人来说,首相官邸是否是“鬼屋”都不重要,最要警惕的,是出自于“鬼屋”中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