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我想,这样的图书馆应该在海边,那个接近天堂的地方。
在秦皇岛南戴河的海岸线上飘来一个盒子,犹如海潮过后留下的石头,一块巨大的、坚固的石头。这块“石头”是一座图书馆,图书馆叫三联海边图书馆,可人们更愿意叫它孤独图书馆。
孤独图书馆的孤寂是一望无边的,它的孤寂也像从海边长出来的,是本质上的。阿那亚的创始人马寅当时萌生出建一座海边图书馆的想法,其实是源于一个与孤独无关的温馨画面:在海边的咖啡店,一对年轻的恋人依偎在躺椅上,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读书。马寅想要这样美好的画面在一座建筑里呈现,于是找到了建筑师董功合作。
两人跑到海边找感觉,董功问马寅:“是不是应该像在海边长出来的一块孤独的石头?”而后董功找来两幅美国画家安德鲁·怀斯的画,一幅是《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少女俯身凝视着视线尽头的一座房子;另外一幅画中,一个孤独的老人躺在渔船上,这些都是图书馆的设计灵感来源。孤独图书馆就这样应大海而生。
安德鲁·怀斯 画作
图书馆有三个空间: 阅读空间——冥想空间——活动空间 。
三个空间,让人找到三种不同的状态。阅读空间有着弧线的屋顶,朝着海的方向张开,明亮,开敞。建筑有一些细窄的风道,四季不同,阳光会在空间中洒下慢慢游移的光斑。在这样的阅读空间里,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动,正如可以感受历史的浩瀚在书本里流动,大海的宽广在眼睛里流动。
冥想空间与阅读空间全然不同,它是幽暗的、有明确光影的、封闭而私密的。太阳可以在早晨和黄昏透过仅留的缝隙,投射出日晷般的光束,像是苦思冥想后的恍然大悟。在这里,我们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却看不到海,大海还是想象的美。
活动空间则是东西两个天窗,映射出暖光和冷光,有着活动的平衡效应。
孤独美术馆的存在可能不太是功能意义上的——实用。它更多承载的是诗性意义,让人们重新感知到大海的孤独,从而拥抱自我的孤独。
孤独不该是恐惧的,它更多是将心守住去观望世界的真相。就像马寅后来在《好的孤独》里寻找到的孤独意义,“孤独不是人类刻意的自我培养、自我要求、自我改造,不是人类文明的产物,而是自然最古老的真相,是万物最原始的本来面目。”
与孤独图书馆毗邻的是UCCA沙丘美术馆。沙丘美术馆像是大海淘沙后,悄悄建立起来的神秘洞穴。
沙丘洞穴是时间的风霜与风沙的积累推移自然形成,建筑师有意保留了混凝土壳体上留下的不规则甚至不完美的肌理,手工建造的痕迹与自然沙丘一样,是粗糙可被感知的。
美术馆内有很多看似随意的洞,这些洞事实上则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以免阳光直射损害艺术品。从洞口向外看,抬头是天空,向左向右是大海。
阳光从洞散入,光斑时隐时现,洞外和洞内的艺术像是二重奏,而你就是那个指挥官。天与海成了洞外的风景,成了永久的向往。
沙丘是可以逃出去的。
有幽暗的螺旋楼梯,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最后迎来别有洞天,满是大海的辽阔以及海风的味道,心一下开阔了,这是另一重艺术。
浪漫是一种自愈的能力。孩子来海滩可以堆个沙丘,满是快乐与安心。美术馆里精心设计的洞,随性而浪漫着,人类艺术和自然艺术可以共存,能量互补着,这是孩子堆沙丘的智慧。
在大海面前,大概是自愈的浪漫:捡起一个海螺,听大海的声音是一种浪漫;细软的沙子,孩子可以塑造很多的“房子”是一种浪漫;拾起一个小贝壳,把它送给爱人是一种浪漫……但所有的浪漫都是基于尊重,就像沙丘美术馆一样,尊重艺术品、尊重天空、尊重大海、尊重人类、尊重自我。
舟山群岛的某个村落里,有70%的房子是空心化的,没人居住。这些房子由当地的石材建成,常年抵御着大海的侵蚀,有着岁月沉淀之美。
舟山云海苑诞生于其中的老房子,设计师将它改造优化。这所海边的房子尽可能的“忘我”,忘掉现代化固有的舒适与审美,忘掉巧妙的小设计,忘掉它建成后会带来的赞美或批评。云海苑的改造是当初村民建房子的初衷上,它要坚固,也要温情。
摄影 │ 杨建平
两个老房子背靠大山,前迎大海,青板路一步一步走到家,菜园子就在身旁。
低处老房子的东面有一块空地,设计师建起了一个新房子,没有增添多余的修饰元素,连接着两个老房子。
在房子里,落地窗,远山近海,新家旧房,点亮的灯火,是远方航行之人的明灯,指明回家的路,山海不曾被遗忘。
摄影:杨建平
在英国的最西南角,离大地尽头(“Land's End”)不远的一个渔村小镇,有一个悬崖上的剧场——米奈克剧场。
剧场看上去像一个古老的历史遗迹,巧夺天工,充满了智慧,不禁让人想起古罗马剧院,想来有满纸的辉煌。但又不似,米奈克剧场在天涯偏僻的一角,又何来人们的灼热的目光?事实上,米奈克剧场的每一粒沙、每一块石头都出自一个英国女人之手——Rowena Cade。
剧场原来不过是Rowena Cade家的后花园,没有人在意的荒野而已。一日,Rowena Cade在这个小渔村观看了当地剧团表演的莎翁的喜剧《仲夏夜之梦》,剧团计划第二年将表演莎翁的另一部作品《暴风雨》。
Rowena Cade知道后激动不已,她主动邀请剧团和观众们来自家后院看演出,因为她的房子在海边的悬崖上,背景是大海,月亮是灯光,天然的好舞台。
来年夏天,《暴风雨》如期而至,现场状况连连,演员困难重重,因为有海风的声响,海鸥的鸣叫、海豚的嬉闹……但这一切又让演员的表演更加专注,凝聚。在这里的每一秒演出都是独特的,记忆不会消磨。也是月亮的表演:此时此刻都是永恒。
在日本的濑户内海漂浮着一个酒店——Guntû。
酒店是一艘船,时刻在海上,漂浮着。船体是银色的,这样可以倒映出关于海的所有情绪。阳光充沛的白日,酒店是蔚蓝色,大海是快乐的;傍晚有晚霞,酒店是绯红色,大海是温柔而害羞的;夜晚繁星点点,酒店是深蓝色,大海是忧郁沉静的。
船顶延续了濑户内海大部分城镇使用的瓦式屋顶,看上去就像是梦里的家乡小镇,既亲切又梦幻,仿佛触手可及,一碰又变得遥不可及。
船外的Guntû与大海积极互动,船内却依然教人谦卑。船内以木材为主要设计元素,木头有温度亦有清凉,木头既有温婉亦有冷淡。这大概都是大海教会人们的事情,建筑总有大海的品格。
较之其他国家,日本建筑总有很强的亲水性和亲和性,古老的日本建筑像船,传统的庭园大多以海造景,山川湖海都被纳入园中的设计。
兴许这是一个生于大海的国家,习惯了漂浮,有很强的忧患意识,但同时又向死而生,珍重生命。
我们为什么向往大海?
在大海边,忘掉时间的流逝,不再害怕孤独,并直面它,守望它;在大海边,鲜活的渺小事物有了积极的浪漫,自愈而获得内心的充盈;在大海边,感知“海上升明月”,月亮在表演,月亮也在看我们表演;在大海上,随着海水的漂浮,向死而生的勇敢;在大海边,背靠河山,胸怀大海,不忘古老的坚毅。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中国人喜欢借山而居,临水而住,我们都要知道归处。 设计不只是简单的好看,而是让我们找到自己的状态。
大海的状态,也许是个谜。但我们的状态,大海带我们感知到了,那是自由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