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丨洋片啪啦

李永红

拍洋片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关中一带农村男孩子玩的一种游戏。把硬纸折成四方片在两人中对垒,把对方拍翻个为赢,以输赢决定攻守转换。它玩的是体力,耍的是智力,比的是经验,图的是娱乐。

小小洋片快乐了我们的童年,丰盈了我们的青涩岁月。

拍洋片先得会折洋片,男孩子没人不会。洋片材料单一,仅两张课本大小的纸即可。制作也简单,两张硬纸分别横向对折,对折的纸一上一下十字交叉,下边纸靠着上纸沿折成直角三角形,再做一百八十度大翻转,齐愣愣贴在另一张纸肚皮上,其他三个角同样折叠,最后那个直三角的尖角卡进第一个直角下,四个角循环叠压,两条十字交叉直线把洋片等分成四个三角形。

那时候,补丁的衣裤、露趾的布鞋难掩我们发育欠佳的身体,常年清汤寡水的饮食填不饱饥饿的肚子。洋片热在男孩子中悄然兴起,这是两个勇士之间的对决,两人右拳紧握放身后做预备,随着口令同时出拳,握拳为石头,展开为布,v字状手势是剪刀,石胜剪,剪赢布,布裹石。猜拳输家为防守一方,把洋片正面放在地上,等待赢家拍。把对方洋片掀翻,进攻方赢洋片,输家继续出牌,赢家继续进攻,反之亦然。

在全校男生中,我们不得不服气黑柱拍洋片的本事。

黑柱低我一级,但他的淘气和皮实在男生中像传奇一样存在。他时常灰头土脸,像是生活在水贵如油的旱塬。缝在左右两边的黑粗布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一群薄厚不一的洋片露着头贴在一起,养精蓄锐,等待主人随时召唤。

下课铃声响过,教室旁、操场上,男孩子两人一组自由搭配,洋片翻飞,像年三十晚上受潮的鞭炮断断续续闷炸,又像渔人收网时,在水面上跳跃挣扎、银光闪闪的小鱼儿。黑柱拍洋片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和他玩耍的孩子没有几个能赢。或正面硬拍,或侧面智取,往往他一个洋片孤身鏖战,能赢对方一大把,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像诸葛孔明舌战群儒。挑战他的对手越来越少,观战的人越来越多。每胜一局,喝彩声此起彼伏。他右手捏着洋片,像子弹上膛的战士,左手拿着一沓赢来的战利品,时而眯着右眼死盯对方,时而头贴着地面找对方的破绽,时而转大半圈找寻最佳进攻角度,然后右手发力,最终射出致命的子弹一剑封喉。

有一天黑柱似乎不走运,对手是四年级的高个男生,他的牛皮黄和对方的白纸片轮流啪啦,反反复复十几个回合却谁也赢不了谁。围观的孩子多了起来,就连旁边两个踢毽子的女生也来凑热闹。太阳安详而温暖,时不时被几块乌云遮挡,操场上一会金光铺地,一会黯淡无光。黑柱用衣袖抹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子,围观的男孩这个说从这边煽,那个说洋片靠墙根一定要重新引到合适位置。黑柱不言不语,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这时,天空几滴雨星落下,对方的洋片粘在地上像扎下老根的大树,稳如泰山。忽然,一股裹挟黄尘落叶和碎纸片的旋风贴着地面卷来,对方瞅准时机打破僵局先赢一局。铃声把孩子们一窝蜂地引进教室,黑柱心有不甘地说,不行,放学继续来。结果,笑到最后的还是黑柱。

折洋片需要硬的纸张,废弃的牛皮纸、旧课本、家里换下来的年画都是上好的材料,有人课本还没学完,已经拆开了书皮,撕下自认为无关紧要的几页,很快,没有遮护的书本像孤儿在寒风中缩抖,书角打起了卷,页面涂成包公脸,课本被蹂躏成一块烤牛肉。我们折得肆无忌惮,拍得执着泛滥。老师急了,父母怒了。许多男孩像我一样似乎听进了家长老师的话,就连黑柱也收敛了许多。

岁月蹉跎。当年懵懂的小男孩已成了微霜染鬓的油腻男,但洋片的啪啦声不时在耳畔响起,青涩的时光依然在心头荡漾,让我在攀比时刹车,寞落时温暖,膨胀时清醒,倦怠时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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