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石,只欠一刀 ”——丁文父切开赏石的前前后后后

70多岁的丁文父是中国赏石领域的专家,出版有多种赏石专著。对于赏石与当下的艺术,他前不久提出“千年之石,只欠一刀”,用直截了当的“一刀”,将一些天然的赏石以刀直接切开。这切开的赏石图片编辑形成的《千年之石,只欠一刀》赏石雕刻作品集甫一问世,便引起国内赏石界的热议,近期,这些被切下的赏石将在上海集中呈现。何以有这一刀?这一刀前前后后又有哪些故事?

丁文父作品《2018#001》 》

展览现场

上月初,丁文父《千年之石,只欠一刀》赏石雕刻作品集甫一问世,立即引起国内石界和艺术圈轮番热议,争论不断,批评和质疑之声不绝于耳,可谓经久不息。说起来,我对丁先生此事略知一二,现在这批作品即将展览之际,不妨略陈其中原委,顺便也谈谈我的一些肤浅感受。

2018年秋,丁文父在上海赏石座谈会

丁文父先生在中国赏石圈很有名,曾在古典赏石研究方面作出过许多开创性的贡献。比如他的几部著作,《御园赏石》(2000年)和《中国古代赏石》(2002年)还有稍后的《石盆雅趣》(2010年)等专著,直到现在,仍是洛阳纸贵,风靡石界,其影响力和学术高度至今难以逾越。如果综合他这二十多年来的学术成果,我们说他是一个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是一个开风气的学者,并不为过。

我和丁先生认识较早,1994年我进入佳士得上海代表处工作,就有机会结识他了,他是我们的重要客户。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就是位好学敏求的学者型收藏家,对许多门类的古器物均有浓厚的兴趣,精深的研究。后来才知道,他是北京大学考古系高材生,还曾是著名学者葛兆光的室友。丁老出版《御园赏石》和《中国古代赏石》,当时花费了很多心血,其中甘苦常人难以设想,我也是第一时间的读者。

丁文父作品《2018#010》(局部)

但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丁先生“失联”了,只隐约从赏石专家俞莹处知道,他现在欧美生活,热衷于研究西洋美术史,业余还以音乐欣赏和做做高等数学题为乐。大概是前两年吧,经俞莹推荐,我和他加上了微信,他说他生活在美国的一个小岛上,优哉游哉,似乎大有点深藏功与名的意思。但我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说不定又在默默做着什么事情。

展览现场

去年秋天,嘉佩乐中国负责人梅萍女士热心文化艺术,找到我想筹划一个雅集,并有建业里的秘密花园空间可以提供展示陈设。正好上海中国画院就在建业里几步之遥,画家庞飞对传统赏石文化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我说庞飞兄你来张罗一下,把宝贝拿出来“晒晒”吧,反正石头放花园里,坏不了。梅萍不满足,说要搞个专题讲坛,彰显一下嘉佩乐的文化品位。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丁老,那是赏石界“教父级”的人物啊。于是在微信里,郑重请丁老有空回大陆时择日驾临沪上,我们一起围绕赏石话题做一个座谈。所以丁先生后来开玩笑说,是我把他“挖”出来的。

那天的座谈会开得非常成功,虽然只有十来个嘉宾,但小而精,话题很深入,视野又很开阔。丁老是主讲嘉宾,他发言的主旨是“赏石要向前看”。大意说老祖宗的赏石美学规范一千多年了,应该变一变,并拿了西方雕塑家贾科梅蒂、亨利•摩尔和赫普沃斯等人的作品照片做例子。说实话,当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只是大家觉得他的发言很有启发性,是啊,都二十一世纪了,是应该变一变了,但如何变,怎么变,大家也没有从深处想。

临别,我们私下聊了几句,丁老说今后想在赏石“如何向前看”上做点尝试,但也没有细节透露。他又说起近来颇关心一些年轻设计师的作品,并对南北设计师的精粗差异等等很有感触。当时我也不以为意,只以为他是学者,估计也是动口不动手,也就“说说”而已。

丁文父作品《2018#002》

到了今年四月份,他回国,在北京参加一个赏石活动,和世界盆景协会主席,北美观赏石协会会长Thomas S. Elias博士就“中国古典赏石的国际性”问题展开对谈和发言。他在现场就“中国赏石国际化之路”发表意见和思考,据说“妙语连珠,风趣幽默,让在场读者充分感受到了大家风采与古典艺术之美”。正当我在为丁老再度活跃感到暗暗高兴时,会后没有几天,他绕道上海,突然约见我,说有事情商量。

那天早上,我们是在兴国宾馆咖啡厅匆匆见的一面。人还没有坐定,丁文父就和盘托出,原来他这几年一直苦思冥想,在思考中国赏石怎么向前看,如何跨一步的问题。三四年前,他灵光乍现,决定亲身投入实验,于是暗暗“磨刀”,开始启动向传统赏石“砍一刀”计划。这几年下来,虽然失败无数,但打扫战场,清理战果,最后获得比较满意的18件作品,想先行试水,做一个展览并出版结集。丁老直言不讳,希望我帮他物色推荐一家合适的画廊机构,举办他的首场展览。

展览现场

我听了惊喜交加,同时深深佩服丁老由学者而艺术家的大胆“转身”,魄力之外更多的乃建基于他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热爱,和对中西方文化异同的深刻认识,还有他那大胆创新的精神。好奇心和探究心驱使,我当场问了丁老几个问题,他一一为我作答。

我首先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最主要的是想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改改我们的赏石审美惰性。一千多年以来,我们的赏石传统和审美习惯,特别尊崇石头外形的“纯然天成”,即使对石头形态作人为的修治,也往往依据“天然”为第一法则,刻意地去除人为的痕迹,竭力要做得“宛若天成”,天衣无缝。

丁文父作品《2018#003》

非但如此,现在许多当代艺术家以赏石为题材,为时髦,但在他们的绘画和雕塑作品中,同样对赏石的形态不做任何“人为”的改变,继续贩卖古人的思维习惯,因循守旧,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切,为什么不可以改变一下呢?丁文父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人为’不可以向着‘非自然’的方向努力?为什么‘人为’不可以‘以变其美’?为什么‘人为’不能改变自然造化?造物固然可以为师,但千百年来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师法自然”或者至今仍止步于“师法自然”呢?”

丁文父作品《2018#015》

丁先生在西方生活了许多年,当他对西方美术的发展历史有了相当认识,特别对罗丹、亨利•摩尔、赫普沃斯乃至野口涌等雕塑家的创作实践有了深入的了解后,他开始有勇气进一步诘问自己:“小说可以换个写法,音乐可以换个谱法,戏剧可以换个编法,绘画可以换个画法。为什么赏石不可以换个‘作’法?”赏石必须“向前看”,丁老日益看到了这种迫切性。

那么如何“向前看”呢?第一步怎么办?我问丁文父。

丁老说,落实到具体的创作方法上,真所谓“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开始时也让他思索了很久,构想了很多方案,但迟迟不满意,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创作入口。最后有一天,他突然推倒所有想法,不破不立,提出“千年之石,只欠一刀”,一刀制胜,一刀了断。用直截了当的“一刀”,将赏石切开。这一刀,意义非凡,既象征了和传统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又成为丁文父今后所有创作的新起点。

丁文父作品《2018#013》

一刀制胜,其实真正做起来是不是有很多难度呢?我又问丁先生。

丁老说,确实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产生,开始时怎么切,什么角度,切开会是什么样子,都是问题。而且,石头又这么重,虽然有工人帮助制作,但全程都要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做选择。在具体切割制作的过程中,切坏了很多,一次次失败,可以说大半以上是废品。后来渐渐有了些经验,也常常有一些惊喜发生。比如那块最大的黄灵璧,开始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刀下去,切开来,发现里面竟有那么复杂曲折的结构和块面关系。

一千多年来,因为传统赏石习惯的桎梏,从来没有人像我一样想到把一块石头打开来,看看里面的结构长啥样,磨光以后的块面关系与原生表面形成的新的组织关系,产生全新的艺术语言,它们之间的无限可能性和挑战性等等……也从来没有人设想过,尝试过。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思想的进步和自由。我能首先提出疑问,并大胆去“打开”它,至少就这一点,让我自己觉得自豪。

丁文父作品《2018#012》

那天就是听了丁先生的一席话,他回答我的一系列问题,让我充分相信这是一个很有开创性的艺术实践。我甚至当时没有看到他作品的一张图片,就有足够信心帮他寻找合适的画廊合作。那天,我们聊了大约一小时不到,他就匆匆去机场,约好下次来沪看场地。

后来的一切非常顺利,我们找到了满意的合作画廊。自从他的作品集画册拿到后,更增添了我对展览的期待。前两天我特意去周围艺术画廊看了现场作品,比预料的还要惊喜,还要有感染力。大家都对这批作品叹赏不止,同时对即将开幕的处女展充满信心。私下里,我还拿吴冠中62岁重新“发电”的故事鼓励丁老,花甲之年,重新出发,做个好艺术家。

丁文父作品《2018#010》

最后,正如本文开头所说的,丁先生作品画册出版后,招来一片热议,甚至“骂”声一片,包括他的老友俞莹等人都撰文表示质疑商榷。对此,丁先生倒非常坦然,觉得应该感谢这些反对意见,说它们是我作品的一部分,很正常,非常好。当年很多新的艺术形式出现,不是同样也是遭致骂声一片吗?他说。

丁老“砍一刀”,天塌不下来吧,至少我是不会担心的。

责任编辑:黄松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4009-20-4009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关键词 >> 赏石,丁文父 收藏 跟踪: 赏石 相关推荐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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