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鲁:“电影院萧条期,就是中国人文主义的萧条期。”
戴锦华:“保卫电影是保卫社会。”
文艺片无人问津,商业片票房走低,疫情期间,电影又一次陷入到自我怀疑当中。
什么是电影?电影能承担起怎样的作用?电影如何能被更多人看到?影院该何去何从?
诸多曾经被验证过的问题,重新回到电影创造者与电影艺术面前。
从去年开始,关于「后疫情时代」,电影与影院的讨论甚嚣尘上。这份焦虑,不仅困扰着电影人,也让青年创作者,对于是否该坚持电影梦想,产生了怀疑。
作为行业能长期稳定发展的关键,青年创作者是新鲜血液,更是电影的立足之本。打破年轻人的疑虑,是当下电影工作者亟需解决的问题,也是青年电影展必须承担的使命。
所以,刚刚结束的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上,除了一批新鲜、躁动的青年创作者,与他们镜头中或现实或飘忽若神的故事,解决年轻人的疑虑,甚至助燃电影行业,也是影展的一大母题。
板砖论坛——「后电影」时代的电影院精神,应运而生。
这个议题太大了,也太FIRST了。什么是「后电影」时代?难道电影已死?物理的电影院,又和精神有什么联系?
带着这份好奇,烹小鲜(pengxx01)走进了这场论坛。
电影学者戴锦华,影评人、策展人王小鲁,艺术家曹斐三位嘉宾,结合学术、自己的经历与立场,给了电影行业、青年电影人一份答案。
想要找到「后电影」时代电影院的精神,首先要清楚影院存在的必要性。
在影评人、策展人王小鲁看来,影像艺术其实早就诞生了,但艺术史明确标注,电影诞生于1898年。
之所以有如此准确、有仪式感的年份,因为电影艺术在那一年,集齐了胶片电影本身、类似影院的聚集人群两大元素。
简言之,影院是电影存在的必备元素,电影是影院的艺术。
这种特质,在疫情后越发明显。对所有人而言,「可以彼此看到的生活」越发重要,影院便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同时,在影院不止与人相遇,观众能在影院看到不同的风景,看到不一样的人,才是电影艺术和影院存在的意义。
王小鲁曾在《电影意志和电影院精神》一文中写到:“它让我们处于一个空间内,听到彼此的呼吸、笑声或鼾声中,我们有一种共在感。我们通过对于电影的欣赏和批评,获得交流和成长。电影意志在银幕上呈现,那是我们共同的命运,也来自于我们共同的渴望。”
电影学者戴锦华也有类似的观点,她认为电影艺术是公共空间,是电商时代、数码时代,最后的公共空间。
但除了提供物理世界,影院也创造了20世纪最奇特的社会集结和个人体会模式——大家聚集在一起独自观影。
在影院有限的空间内,观众集在一起,类似于大众体验,但体验的过程、感受,每个人都是独立、私人的。这份特殊体验,即使观影渠道越来越多,依旧具备新奇的特点。所以,影院不只是文化设施、经济设施,还是精神设施。
同时,从影院本身银幕大、音响效果好等特点看,电影院如果消失,很多电影的美学、视听语言都将蒸发。
所以无论什么时代,只要有电影艺术,影院就有存在必要。
不过,艺术家曹斐的观点稍有不同。
虽然技术与空间上,影院有不可替代性,但从上世纪大规模接触独立电影开始,到最近几年,曹斐喜欢的影片,从DVD、VCD变成了网盘、资源网站,始终和影院无缘。
所以从她的经验,与上映作品的角度看,影院的意义在衰落。
对此,供职于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的王小鲁补充道,电影资料馆从一开始的电影「坟墓」,到之后复活并成为影迷的另一个家,其实是因为当年的DVD、VCD的内容,被重新搬回大银幕。
譬如《现代启示录》,他曾在其他观影媒介看过很多次,都没能看完,后来在大银幕上重看,不仅看完整了,还获得了极震撼的感官体验。
《现代启示录》剧照
清楚了影院存在的意义,论坛的另一个主题,是探讨电影艺术本身。
2020年2月27日,对世界电影的美学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法国《电影手册》,全体编辑部成员宣布辞职。声明中,编辑部讲述辞职缘起:杂志易手东家后,股东成员增加八名制片人,编辑部担心「高度介入、表明立场的批判性杂志」。
之后戴锦华评论道“此次《电影手册》编辑部集体辞职,如果没有后续‘复活’的迹象,电影可能真的死亡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尤其对中国电影而言,可以从20世纪,什么是电影的讨论开始说起。
上世纪60年代起,每个单位的礼堂都是影院。所以那时的影院是纯粹的公共空间。电影是大众艺术,也是流行文化。1979年,中国全年观影人次达到293亿次,为历史之最。
但当时文化行业缺钱严重,「以电影养文化」成为常态,各大制片厂的钱只出不进,长春电影制片厂甚至到了卖器材发工资的境地。
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国内的观影人群数开始衰落。期间第四代、第五代导演崛起,中国电影在国外展露头脚,却没能在国内引起1979年的观影狂潮,甚至变得小众。
直到21世纪,全球经济崛起,带动中国经济腾飞。万达的房地产模式,催生出新的电影空间,也让电影变成了一种娱乐方式,主要功能变成消磨时间和愉悦眼睛。
这个时期,「电影复活」的口号开始喊起,加上DVD时代,培养了一批艺术电影、多国别电影的观众。所以电影的重要性,开始被更多人看到。
所以在电影艺术与商业并行的当下,戴锦华支持电影死了的观点,也承认电影无处不在,甚至尊重电视剧、网剧、综艺、短视频的内容和创作者。
但电影工业无法取代电影艺术,电影在商品之外,也有振奋时代、记录时代的作用。
王小鲁说:“电影院萧条期,就是中国人文主义的萧条期。”
戴锦华表示:“保卫电影是保卫社会。”
影院与电影艺术遭到质疑,和疫情之后,线上观影玩法层出不穷不无关系。
戴锦华直言,这次来到FIRST看电影,很累但很享受。不过疫情之后,对比西方,在中国能大规模看电影,反倒有梦幻感。
尤其是中西方、各大欧洲电影节探索出大量新鲜的线上观影形式后,电影真的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刻。
2020戛纳电影线上市场,直播
对于中国电影产业而言,大盘持续走低,但仍有大资本、大工业,帮助爆米花商业电影,在票房上取得成功,这是他们的玩法。
但复杂的外部环境,应该让电影人、电影工业进行一次深省,尤其对青年创作者而言,要清楚资本与技术的双刃性。
有些创作者,需要将自己的作品在影院和观众相遇,这是一种「救活」电影的方法。
但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电影很难面对受众,总和用爱发电联系在一起。
这就需要特殊的院线、特殊的影展提供支持,让这些创作者,寻找自己的观众,创造独特的放映空间。
戴锦华分析称,二战后,实验电影是小众的,但那些突破和创新,却是电影艺术的「实验室」、「发动机」。
好莱坞能长期保持稳定的票房号召力,正是从艺术电影的引导和试验中,找到了方向和动力。
所以,现在仍不敢说是「后疫情时代」,但这个所谓的新时代下,电影,尤其是艺术电影的价值更加不可替代。
有些事业,是为了其他事业的繁荣而注定失败的,而当下,我们要给予「失败」空间和时间,这也是所谓的「后电影」时代,电影与影院真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