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网上出现了一组斯琴高娃于河南拍戏的照片。画面中,年逾古稀的她走路已需要人搀扶,身后还放有轮椅。
消息出现后,众人纷纷关心斯琴高娃的身体状况,而直到此时,大家才恍然想起她已经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家了。
网传斯琴高娃近况
从《归心似箭》中温婉端庄的寡妇玉贞、《骆驼祥子》里泼辣粗俗的虎妞,到杀伐决断、凭一己之力挽救家族危亡的白二奶奶,再到天崩地裂、岿然不动的孝庄太后。
过往的时光与扮演过的角色,早在斯琴高娃的身上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记。岁月带走了她年轻的身体,却无法抹去她为众人带来的经典。而她的形象,也早已印在一代人的心中。
这些年,有人说她是金字塔尖上的演员。
她却反驳:“每一部戏都要从零开始,做演员从来没有金字塔。”
也有人心疼她,说她一生中吃过太多苦。
她却笑答:“没有痛苦,你就没有喜悦。”
如今,斯琴高娃已经71岁,她身上承载的,是半部中国影史;而多彩的角色背后,是她历尽甘苦的崎岖人生。
1950年1月20日,内蒙古赤峰的呼啸北风中传来一声啼哭,一个军人家庭中添了第一个孩子,取名斯琴高娃,在蒙语中意为美丽聪慧。
人如其名,小女孩长到三岁,随着父母去了延安。在那里,她看了腰鼓表演就要学腰鼓,听了京戏就要唱花脸,母亲给她用绸布缝一块小斗篷,她便能自己咿咿呀呀地玩上一个下午。
她常说自己的童年是金色的,但众人都知道,那灿灿金色,是从苦难的土壤里开出的花。
女孩长到五岁半,慈爱的父亲撒手人寰,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家乡。
为谋生计,母亲独自去城里法院工作,把小高娃托付给姥姥。
斯琴高娃与家人
乡下生活单调,偶有机会,小女孩会搬着板凳去看电影。在幕布前看够了,又绕到摄影机后,大银幕里的世界让她新奇。
看过电影《追鱼》,便学着女主角一头扎进村口的大水塘,小小的女孩俨然入了戏。
从水坑里爬出来的斯琴高娃满身是泥,但演戏的念头,已在冥冥之中扎了根。
看电影之外,姥姥平日里教她唱歌跳舞,热情的舞蹈与悠扬的长调,替她抵御着生活的辛劳。
1963年,13岁的斯琴高娃跳着舞上了中学,班主任组起文艺队,从前在草原上唱歌的女孩终于有了一方小小的舞台。
几只碗、两对盅、一身蒙古袍,盅碗银铃般的响声中,女孩翩跹起舞。凭借这支舞,少女从家乡一路跳到北京的毛主席面前。
然而这一路上的喜悦与成就背后,也有着万般无奈与心酸。
彼时家贫,她甚至拿不出去往呼和浩特的路费,母亲咬牙卖掉了家里仅有的2头羊,把女儿推上了通往理想的客车:“去吧,去闯。”
北京汇演结束,15岁的斯琴高娃被选入内蒙古歌舞团,生活终于安稳,但她始终在等待一个走上大银幕的机会,那是自儿时便有的梦。
机会永远眷顾有准备的人。
1976年,长春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占领颂》来到内蒙选角。端庄却又不失灵动的斯琴高娃被导演一眼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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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试妆,层层筛选,儿时在白幕下做梦的斯琴高娃终于走到摄影机前。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电影如期开拍,她在其中饰演一位考上大学的女牧民。
昔日理想被一帧帧被收入摄影机,然而当美梦触手可及之时,时局风云骤变。已经拍摄完毕的胶片被永远尘封,26岁的她重新退回歌舞团,那张冷板凳,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坐多少年。
也是在这年,斯琴高娃结束了自己历时8年的婚姻。
与丈夫孙天相相识那年,她18岁,他27岁。婚后一儿一女接连诞生,女儿取名孙丹,儿子命名孙铁。然而一双儿女却没为斯琴高娃的婚姻凑出一个“好”字。
男人言笑晏晏下潜藏着的暴虐时常爆发,年轻的她常被打得遍体鳞伤。
婚姻走向尽头,她没能争得儿子的抚养权,只好只身带着女儿离开了家。
心里苦的人,只要一点甜就可以将之填满。
对心力交瘁的斯琴高娃而言,那一丝甜蜜来自达斡尔族演员敖醒晨。
那时,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上天对孤儿寡母的垂怜,带着希冀,她抱着6岁的女儿迈入了这段感情。
也在那时,八一电影制片厂到内蒙古为电影《归心似箭》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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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导演讲戏,时年28岁的斯琴高娃感觉剧本中的玉贞就像生活中的自己,她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角色。
在凄美的《雁南飞》中,斯琴高娃所扮演的美丽贤惠又通情达理的玉贞走进了一代人的心里,也让斯琴高娃走进了曾经梦想中的电影殿堂——北京八一电影制片厂。
“我,孝庄,天塌地陷,岿然不动,日月星辰,惟吾独尊!”字字铿锵有力。时隔多年,人们仍记得这句经典台词,在一代人心中,孝庄便是斯琴高娃,斯琴高娃便是孝庄。
编剧朱苏进评价:“如果满分是100分的话,她的表演可以打110分。”
相同的蒙古族血统赋予了她与孝庄相通的豪迈霸气,而最终的灵魂共鸣,来自于细致的案头准备。
一趟趟走访故宫,一次次与历史学家对谈,一夜夜翻阅资料。那段日子,斯琴高娃时常失眠,她告诉与自己住对门的朋友:“我老是想着这个角色,内心一直很紧张,老怕自己演不好。”
待到电视剧终于播出,万人空巷时,斯琴高娃只在媒体镜头前如释重负地说:“我没有糟蹋好戏。”
《康熙王朝》
而她曾与张曼玉共同出演的《人在纽约》,和周润发演过情侣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与唐国强搭戏的《绝对权力》,以及与宋丹丹演过的《月牙儿》,同样是一出出不容忽视的好戏。
周润发与斯琴高娃
那时,斯琴高娃已经演戏多年。在她心中,一位好演员当面对新角色时,从来不会达到如鱼得水的状态。从零开始,心存忐忑,必将赋予角色血肉与新的灵动。
而这其中的秘诀,始终是一份对艺术的虔诚与敬重。
斯琴高娃曾说:“无论什么时代,如果你是一个好演员,都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演戏。”
此言虽然绝对,但她本人永远是这一信条的坚决拥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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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戏时三次坠马,让她切实地丢掉了半条命。脑震荡、毁容、尾骨骨折。她躺在地上,马群从她的身上跃过,一匹接着一匹。
可在拍下一场戏时,她仍会穿着繁冗的戏服,拿起沉重的道具翻身上马,即便那匹马,仍是曾将她甩下的退役赛马。
“剧组里那些温驯的马都跑不起来,拍出来怎么会好看?”
在节目中聊起伤痛与过往,斯琴高娃总是匆匆几句带过,只有提起演出效果,她的语气中添了别样的声色,仿佛拍摄现场就在眼前。
树高千尺,唯有根深。
导演马精武对她盛赞:“斯琴高娃为什么是好演员?她真诚,掏心窝子去演,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角色。”
斯琴高娃会为争取一个角色,在乡下住上半年,日日跟在老乡身后,将大姑娘小媳妇的生活与心理状态仔细摸清,在当时相对僵硬的表演环境中,眼神闪动之间,把少妇的情愫流转丝丝显露。
《归心似箭》
她也会为完整诠释一个角色,苦练一门新的方言。
彼时,当出演《骆驼祥子》的机会出现在斯琴高娃面前,她曾因自己的口音而犹豫:“虎妞是老北京,一口京片子,那时我刚从蒙语环境中出来,普通话都说不好。”
为了说好北京话,她在工作之余,私下求教单弦大师马增蕙。她想多学几句,却不愿麻烦老师,便主动承担起替老师搬家的任务,10层高楼,她一趟趟往返,当她进组时,一口标准的京腔惊呆了众人。而在日后,上海话、粤语,对她而言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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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部戏增肥或是减肥十几斤的事,对斯琴高娃而言更是常态。她将之视为演员的本分与操守,她也让人们相信,在许多明星将表演作为赚钱法门,以“手破了、摔伤了,冬天在水里、夏天穿皮袄”当作敬业来宣传的年代,“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艺术家 ”,至今仍然存在。
如今,斯琴高娃已经71岁,风风雨雨的一生已然走过大半。对她而言,“每个角色都是体验一次不同的生命”。但生活和电影从不一样,一天天真实度过的人生,其间甘苦远比电影沉重万分。
2017年,斯琴高娃登上《朗读者》的舞台,董卿问她:“最近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
倔强的女强人答得毫不犹豫:“没有,我没有。”
然而当她坐在舞台上的书桌前,读起贾平凹的《写给母亲》时,热泪从眼中落下。
“该哭一次了。”
她想起从前艰难困苦中母亲不遗余力的支持,也想起在参演《康熙王朝》时,自己扮上老年妆,面对前来探班的母亲的满脸泪水。更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为妻为母的幸福与苦楚。
彼时,在经历2次失败的婚姻后,第三任丈夫陈亮声出现在36岁的斯琴高娃生活中。
斯琴高娃与陈亮声
他不介意她性子烈,不介意她从前的两段婚姻,更不介意她的一身伤病。面对斯琴高娃的犹豫,他的答复令人安心:“有伤就治,没什么好怕的,心灵的伤交给我,外伤交给医生,我会给你健康。”
二人虽聚少离多,却也琴瑟相和。然而离婚与再婚成就了她自己的幸福与不幸的同时,却也主宰了儿子的命运,那是她生命中永恒的遗憾与苦痛。
当年在法院判决下,儿子孙铁被判给父亲孙天相。然而由于父亲常年酗酒,又因故意伤人锒铛入狱无法管教儿子,孙铁在16岁那年辍学了。
后来的日子里,他开过餐馆,做过医药代表,出国留学打过工。在生活的酸楚与父亲的教唆下,对母亲的恨意在他心中不断滋长。
斯琴高娃与儿子孙铁
直到2001年,斯琴高娃拍戏坠马卧病在床。孙铁的姐姐孙丹把母亲受伤住院的消息告诉弟弟,求他前去探望。
然而孙铁的答复依旧冷酷。孙丹终于忍不住了,她抛给弟弟几本厚厚的日记,看过日记,母子二人渐渐和解。
那些日记里夹着时光、夹着创伤、夹着懊悔、更夹着隐忍与坚强……
更记载着斯琴高娃作为母亲、女儿、妻子以及演员的一生。
70多载光阴走过,3段婚姻,一双儿女;3次受伤,4料影后,无数角色。一段段故事背后支撑她的,是美丽、是坚韧、是阅历,更有戏里戏外的不变品格。
如今,斯琴高娃在人前亮相虽然坐着轮椅,但一身伤病向来难掩她那深入骨髓的厚重力量,让她只一举一动,便能欢呼四起;一颦一笑,便可掌声雷动。
一位自己人生中的大女主,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