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毯上的侧卧裸女》

11月底，佳士得2023年香港秋拍，一幅中国现代艺术大师常玉的《花毯上的侧卧裸女》以1.87亿港元的高价成交，成为常玉留世的又一件高价艺术拍品。

1.87亿港元，常玉的画为什么价格这么高？其实，这个高价行情已经持续很久了，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常玉的画就以迥然不同的画风，拍卖价格远远超出了原本的估价。像2015年，常玉的《蔷薇花束》成交价为4800余万港币；2016年，《瓶菊》成交价1.036亿港元。2019年，他的一幅作品《曲腿裸女》被拍出1.98亿港元的高价。68天后，他的另一幅作品《五裸女》又以3.03亿港元的天价成交。这一系列不断攀升的价格，一次又一次刷新人们的认知。这其中，拍出“天价”的原因有很多。

首先，从个人的人生经历来看。常玉1900年出生于四川南充的一户富商家庭。他的父亲酷爱书画，他也受其影响，对画画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少年时，常玉在蜀中名家赵熙门下学习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一学就是六年，凭着其高超的领悟，对中国画中水墨线条的节奏和变化之妙，对画面简约、空灵等东方传统美学的表达，都有了自己的表现力。

常玉

1917年，家境殷实的常玉辞亲远游，到上海的一家私人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画。这一次西方的绘画观念对他有触动很大，但又感觉这里教条式的学习限制住自己的艺术想象，为了更好地学习绘画，三年后，他选择去了法国巴黎。当时一同前往的除了他，还有徐悲鸿、林风眠等。但到了法国，他们大都选择去巴黎国立美术学校进修油画和素描，而常玉却偏偏特立独行，去了当地一家名为大茅屋画馆的学习。

大茅屋画馆是一家私人办的业余美术学校，在这里，没有老师，只有学生，只要花钱买了门票，就能进来画画，大家对着模特，一画就是半天。没有了流派之分，没有了中西之别，无论画得好坏，都能自由交流，常玉在这里仿佛找到了一种自由开放的学习氛围。

后来受当时西方流行裸体画的影响，常玉也迷上画“裸女”，还特地租了一间画室，取名大茅屋画院，请模特到自己的画室中，根据自己的观察和感受自由自在地创作。他可以一整天都在这个小房间里，直到一幅作品的完成。他的好友徐志摩曾调侃，画室里的小沙发为何如此的破旧，却还不换一个，而他回答，“我画室这张沙发虽然早已破旧不堪，但这上面落坐过至少一两百个当得起美字的女人呢。”

在此期间常玉创作了大量的裸女图，还从不吝啬地向朋友表露自己对“女性肉体”的痴迷，这难免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但常玉毫不在乎。大量的创作也让常玉渐渐形成了自己早期的绘画风格——裸女注重脂润肌满的柔美，以白、粉红等浅色为主调，以平静、如进入梦乡般的典型姿态，用色柔和、线条浅淡、构图简约、画面明亮，颇具有法国当时迷梦般的浪漫气息。

《中国花布上的粉红裸女》1930年

《碎花毯上的粉红裸女》1930年

常玉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创作，有家里的财力支持，在法国的生活也是相当小资。他平日经常出入咖啡馆，或聊天，或拉小提琴，或速写，或看《红楼梦》。他还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虽然听起来让人唏嘘，但他的生活优越、格格不入和反传统，却有几分像贾宝玉呢。

其次是作品中展现的中西融合的绘画风格。常玉的绘画题材，主要是裸女、盆花和小动物，且有多幅作品进入了“亿元”行列。在绘画表现形式上，常玉因为有自己的坚守，比如在画画的时候一直使用中国毛笔，而线条勾勒出的毛笔质感被带入油画，逐渐形成了他绘画中东西交融的特色。用中国画的方式来创作油画，不仅给油画赋予国画的意境，同时，他又大胆吸收了油画的元素，有效扩展了国画的表现风格，既有了画笔下的个性、想象与幻想，又有了国画的清雅和意境。这样的西式画风和中式写意的韵味也着实令人赞叹。

《粉莲盆景》1940年

《猫与雀》，2019年以4210万港元成交。

第三是精彩度。1933年后，常玉的大哥因病去世，家里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小资了，为了生活，不得不去做一些设计菜谱，绘制餐具等杂活。1938年欧战即起，常玉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但他依旧坚持画画，自此，他的绘画风格也步入了成熟期，以大胆的黑色线条勾勒裸体女性，如吴冠中所言：“那线也是用乌黑的铁一般的线，肯定明确，入木三分，不再是迷梦，是一鞭一条痕的沉痛了。”作品也大多使用暗淡的颜色，给人一种苍凉的无力感，变得有了一种孤寂。

《俯卧裸女》1950年

再看常玉作品中的女性，大多看不清表情，下肢的简约、夸张且肥硕，都是一种高冷的姿态，线条也较早期的裸女画更厚重遒劲，笔法金石如刀，并开始使用中国的图章。

常玉最后一件裸女作品《曲腿裸女》创作于1965年，香港苏富比2019年秋拍以1.98亿港元成交。视角奇特，采用了从底下往上看的方式，特写放大女人下半身的部位，上半身仅以脸部和胸部叠加露出，曲起的右腿和扶在脸庞的左臂垂直呼应，这种夸张的手法描绘出女性的孤傲神态。

说到这也许有人会问，常玉可以卖画，卖画总会有一些收入吧。的确，在40—60年代，常玉创作了大量的油画作品，以此来抒发自己心中的压抑和不满，但是很可惜，由于他的清高孤傲的，又不善经商。他卖画，遇到不喜之人，宁愿把画送人也不卖。当时，他的画还是被很多画商看好的，但他却拒绝与画商合作。没了画商的支持，他的作品也逐渐被边缘化了。

当然常玉也是定期举办画展的，但这些并没有获得太多关注和收入。1948年，常玉前往美国办画展，竟然连一幅画都没卖出去，最后只能失落地回到法国。但即使是这样的贫困窘境，常玉也没有舍弃艺术，而是用仅有的一点钱来雇女模特，他说：“我就不能一天没有一个精光的女人耽在我的面前供养，安慰，喂饱我的‘眼淫’。”

进入50年代后，相较于常玉早期的大多以单一裸女的画面，常玉又开始创作裸女群像，并以前所未见的角度开创了裸女绘画的崭新局面。

《五裸女》，1950年。画面中，五裸女形态各异，有的独眼视人、若有所思，有的欲言又止、眉宇间还夹杂着冷傲。在2011年举行的罗芙奥春拍“现代与当代艺术”专场中，《五裸女》以 1.28亿港元成交。

《绿色背景四美图》，1950年代。细看会发现画中的裸女一改从前的“大粗腿”和粗线条，都苗条修长、曲线玲珑，配合绿地，让人们聚焦裸女们的惬意身姿，健康又性感，别有一番光景。

第四是灵魂。常玉前半生富有，后半生贫穷，但因为自尊，在艺术上依旧我行我素。虽穷困如此，但一股清高不羁的贵公子气质，让其在创作中塑造了灵魂。

常玉作品《孤独的象》

常玉1966年创作的《孤独的象》，正是其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一望无垠的苍穹下，奔驰着一只小小的孤单的小象，弱小无力，在黑色山脉简单而粗犷的映衬下，难掩其中的落寞与哀伤。在这幅画完成后，他曾对法国朋友说：那是只极小的象，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奔驰……这就是我！他的作品只是一种简单的概念，因为简单，所以强大。

在《孤独的象》完成后不久，常玉因煤气泄漏死于巴黎的寓所中，被发现时，这位不被世人赏识的画家，仍是一贫如洗，孑然一身。

常玉的动物作品，创意和意境很特别：画中多表现苍茫大地，或渺无人烟，或空旷苍凉。在无边的空旷辽远的苍穹中，只有小小又孤单的动物，或缓步，或深思、或徘徊等等。它们要往哪里？它们的心在何方？使观者无不感到作者的孤独和凄楚。

常玉作品《打滚的马》

就在常玉去世后，他的作品却被画商以极低的价格打包处理掉了。直到八十年代，他的作品才被人们所追捧。从《青花盆与菊》到《八尾金鱼》、从《群马》到《曲腿裸女》，常玉的作品开始接连创造了价格最高的华人油画记录。

《瓶菊》，1950年，2016年以1.03亿港元成交，是代表常玉一生最高荣誉的晚期代表作品，细腻的笔触，动人的色彩，有一种中西交融的美。

又由于近些年来，拍卖市场上“天价裸女画”层出不穷，特殊的审美意义，受到世界各地藏家的追捧。常玉笔下的女性，简单又具有灵魂，西方的形制、东方的笔触，这样中西方融合的作品，用常玉自己的话说：“裸女才能反映出人的最真实的状态。”

“一切爱好是天然”，忠于自己的常玉，无论外界的喜恶，他一直只画他想画的，他曾说过“关于我的作品，我认为毋须赋予任何解释，当观赏我的作品时，应清楚了解我所要表达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概念。”一个我行我素、不媚世俗，清高孤傲的贵公子——常玉，去世后，他的作品，从一个新颖的角度开始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