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千层底

纺麻绳,做布鞋。 □红雪 转过年,姐姐就要出嫁了。送公粮的车队已经返回了生产队大院,马儿们进了棚,抢


纺麻绳,做布鞋。

□红雪

转过年,姐姐就要出嫁了。送公粮的车队已经返回了生产队大院,马儿们进了棚,抢在槽头,啃着谷草,打着响鼻,踢踏着地板,像在跳踢踏舞。它们劳累了一春一夏一秋,也和北方的农人一样,开始了冬季漫长的猫冬。

大雪深深地覆盖着村庄,柴禾垛上,房顶上,堆积着厚厚的雪,向上拔高的炊烟,缓缓指向迷迷茫茫的天空。到处是这无限的白,到处是这凛冽的北风。

姐姐在做着出嫁前的准备。一铺老火炕成了她和村里年龄相仿的姐妹们的活动空间。姐妹们都是来帮着姐姐做针线活的,更是在交流各自的手艺,比试着心智与财富。而她们的财富无非是绣花针、竹织针、棉围脖、发绫子、布口袋、嘎拉哈……

鞋样是从祖母那传下来的,传给母亲,又传给了姐姐。鞋样夹在一本《大众电影》的旧杂志里,封面是个大美人,朴素地笑着;有的放在被垛的被子夹层里,或是炕席下,被压得板板整整。爷爷的脚,父亲的脚,哥哥的脚……大小不一,还有高腰,矮腰,在一辈一辈的传递过程中,鞋样被不断地修改,不断地更新。

一双千层底布鞋做下来,需要十天左右时间,有二十几道工序。

外面的大雪没完没了,正是北方人猫冬时节。父亲、母亲以及其他家里人,每天晚上的主要活计是扒麻杆,就是把麻杆上的皮儿扒下来,用波浪锤子纺成粗细不一的绳,叫纳鞋底绳;秋天打的袼褙,还贴在老宅子的前墙上,经过秋阳、秋风洗礼,已经干透,姐姐用时就从墙上揭下来,按着鞋样,比划着、测量着,哪块能做鞋底,哪块能做鞋帮,然后开始下料,绝不浪费一块袼褙。接下来就日夜不停的呲呲地纳鞋底。家家户户在这个时候,小油灯旁几乎都在进行着这样节奏单一的劳动。十八九岁的女孩都会这些活计,都暗中比试着谁的活儿干得细,谁纳的鞋底花样多,谁做得快,谁做得多。如果谁家的女孩不会做针线活,是会被村里人耻笑的,甚至会寻不到一个好婆家。

砸五眼、上鞋帮,也有很多讲究,砸几个五眼,用什么面料,选择什么颜色,女孩们都要商量半天。鞋帮上到鞋底后,一双鞋才算完成。鞋虽然做完了,可不能急着去穿,只有等到春节时,妈妈才从紫漆柜里拿出千层底,分发给家人。这时大人小孩们的脚上和身上,一起焕然一新。过年了,365天的辛劳,就盼着这一天。这一天人们突然变得大方起来,吃大碗肉、喝大碗酒,张灯结彩渲染飞雪临门,春风复苏的喜悦。

姐姐一共做了20双鞋,这是她两年的果实。她给母亲、父亲、弟弟妹妹各做两双,一双棉的,一双夹的,还有她未来公婆的、丈夫的,甚至还有她的小姑子、小叔子的。

姐姐出嫁那天,正是腊月二十,西北风打着呼号,天异常地冷。送亲的人们分坐在四辆大马车上,向二十里外的姐夫家奔跑。姐姐怕我冷,紧紧地搂着我,还不时捂捂我冻得猫咬似疼的耳朵。我发现姐姐哭了,“二弟,好好上学,姐姐盼你有出息。我不在家了,要听妈的话,帮妈干点活。”姐姐小声嘱咐我。我回头一看,姐姐的眼睛哭红,也好像肿了,她舍不得离开家,更不知道未来的新家,对她意味着什么。在送亲车启动那一刻,母亲也流了泪,她也不知道20岁嫁人的女儿,是否要走她一样的路——这是一条东北女人相夫教子、劳累奔波、吃苦耐劳的路。

平时少有笑面的父亲,那天喝多了。他笑呵呵地招呼着坐堂亲,陪他们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烧酒。可我看到,父亲的眼圈红了,送亲车走出好远,他还站在村口瞭望。

姐姐一针一线做的千层底,整整装了半柜子。做为娘家亲,我们受到主宾的待遇。坐完了席,大伙就坐着车往回返,唯独姐姐留在了那个更遥远的小山村里了。

我扯着姐姐的手,莫名其妙地哭了。穿着姐姐做的千层底,我走过了人生的沟沟坎坎,走到今天,我依然不能忘记姐姐那份牵挂。她熟悉土地及我们的脚,胜过熟悉她自己,年年都会收到她从深山的小村里寄来的土布鞋,穿上它既合脚,又大方,一种温暖油然而生,仿佛姐姐就在我的身边,或是坐在炕上裁剪着,一针一线地缝纫着。这亲情,这离绪,这思念,让我的双眼片刻就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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