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愉快》这张专辑是到目前为止我个人认为创作上最悲伤的一张专辑。”——李宇春。
出道已经十八年的歌手、音乐人李宇春，在2023年的春天扶住自己的下巴，细细的手指撑在鼻子上好像一杆柚木撑住古老的窗板。她微蹙着眉头，说对于自己即将开启的巡回演唱会最强烈的感觉竟然是——“有点害怕”。
而在她将这一丢丢恐慌背后的心思慢慢和盘托出之前，还有另外很多桩重要的小事，正在由过去三年的时光里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于是我们决意尽量不加修饰地将之逐条收集，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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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专辑《周末愉快》于2023年4月13日上线，一共收录了12首新歌，大部分由李宇春自己填词谱曲，这是她出道以来的第十一张个人专辑。与过去十张最为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张专辑的创作时长近三年——其中有一大段时间是在等待。且，这是一次没有任何预设主题的创作，没有“长概念”或者“长企划”，她“没有太去建立什么”，“就是写写看”，所以每首歌之于整体而言都是“碎片化”的。
这种不事刻意构造的原因，与过去三年间李宇春和此地的每一个你我他的共同经验息息相关。李宇春关注自我和身边他者事物的眼光、视角、方式已经改变，无法回头了。
2
这一张专辑里很多本来可以用合成器搞定的音效，李宇春都坚持了选择邀请活生生的人来弹、来敲、来打，原因很简单，她想一切都“更‘人’一点”······过去三年的生活翻篇之后，她本能的念头就是“想弄点更原始的，没有太现实科技的动静······不需要太炫，或者太时髦、太潮，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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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是一张本该在2022年就见到众生的专辑，因为各种原因被压到年底，到了年底，李宇春轻轻做了一个决定：“算了吧，过完年再发吧。”如果有一台时光机可以回到几年前，你跟那时候的李宇春说，嘿，有一天你可是会说出“没发就没发吧，算了吧，明年再说吧”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现在的李宇春，已经可以接受这些动荡和现实了。“我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不是必须要完成什么，如果完成不了，或者一个东西想找找不到，那就由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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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约七八年前，李宇春还在演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如梦之梦》。有一次巡演到深圳场，两厢的时间实在协调不过来了。“死活搭不上，我肯定没办法去演了。”她以为赖老师会找B角演员或者再与她争取协调，但赖声川的选择却让她“当时就惊呆了”。
他选择了：直接把那场演出取消。
这件事许多年来都让李宇春想不明白。“因为我觉得那个演出本身是很重要的，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事情就取消呢？”而且这决定里没有任何的赌气或者让当事人感到丝毫愧疚难受和压力的情绪。
现在李宇春明白了，就是“缘分没有到”，那就不要再去“努那把力”，平静地做一个决定，接受。“比如说去年，我再努把力，这专辑不就发了吗？但没发就没发呗。”一张新专辑而已，去年发、今年发，又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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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于创作者本人而言，合适的机缘大抵重要过所谓的原则或者执念，但这张《周末愉快》出现在2023年，却还是携带着一些莫名而奇妙的能量的。这是一个舞台上年轻的“皇后”在三年间的一段私人回忆，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世间人对现实的关照和记录。时过境迁再去听这些歌，一些彼此重叠的感受被唤醒了，个中滋味，于每一个听者而言，都有着巨大的伸展和私人化的空间。
一位李宇春的挚友对《周末愉快》的评价如下：“这张专辑简直丧出天际了！”“过去的那个李宇春被冲垮了。”如此简单粗暴，李宇春听到了当场笑出来：“说得这么狠吗？但是真通透，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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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周末愉快》这张专辑是到目前为止我个人认为创作上最悲伤的一张专辑。”——李宇春。
7.
《“鸵鸟逃跑了”》来源于一篇非虚构报道，一只鸵鸟从野生动物园逃走，饲养员接受采访说：“我在它还是个蛋的时候养了它，我不懂它为什么要跑，它每天都吃得很饱，为什么要跑呢？不懂。”李宇春读到这篇文章，觉得讽刺又荒谬，于是写了这首歌。没有过多的自我表达，甚至不存在所谓的二度创作，她认为自己就是把这个新闻事件如实呈现在了一首歌里。
2022年接受媒体人陈晓楠的访问时，对方曾问李宇春：“你这，哪是一个歌手啊，你是一个新闻人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新闻带来的触动那么大，她管不了自己似的必须得写下来。“去年好多动物跑了，鸵鸟跑了，大象也跑了，还有猪，还有马。”她发现了，自己去年写的好多歌，都像记者做新闻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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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开 爪子张开
湃 热血澎湃
快
飞越丛山和四海
像野风一样逍遥法外”
《“鸵鸟逃跑了”》里，只有以上这几句词，是李宇春于事实之外的自我发挥。写到“像野风一样逍遥法外”之后的那个瞬间她觉得：“哇！”——“除了押在韵脚上，我觉得它可解读的东西非常多，听众可以自己去感知，但是我觉得‘我给到了’，我就蛮high的。”虽然很多东西无法全然呈现，她在一些时候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创作欲望和表达意愿还是比收手或者终止要强烈”。
“尽兴，比尽力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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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专辑里还有一首《1991的晚风》，来自于李宇春的一个思考。
过去三年里，“怀旧”风潮骤起，大家开始不约而同或亦步亦趋地背过头来，一头扎进过去里了。李宇春也不能对这些现状视而不见，她自己也难以免俗地开始听起老歌、看起老电影，并且心服口服过去的许多就是好过现在的。但她同时间又有另外一根神经在悬着：“为什么那个年代好？怀旧是一场集体宿醉吗？”
所以，她思考之后的结论是什么？大家怀旧的原因又在哪里呢？
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当时现实的不确定性非常强，我们甚至不确定明天或者下个小时是怎么样的，所以你会美化过去的一些东西，因为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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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即使“怀旧”之风已经刮得极其猛烈了，李宇春还是一直坚持着：“在改编一首老歌和唱一首新歌之间，我更愿意创作一首新的曲子。”她做不到“躲”在过去的情怀里，虽然那样会很安全。
那段时间，她听了很多罗大佑，甚至不只是听，还做了认真的研究。“他原来写《鹿港小镇》时是什么状态，中间沉寂了一段发生了什么，后来去了香港，在那里写出来的歌和在台湾时写的音乐不一样了。”她愿意去探看一个前辈的路径和他与自己时代的相处方式，继而思考自己的轨迹是怎样、将要怎样，但她不会因此就兴冲冲去改编翻唱他。“我不能那么懒惰地只是把他的变化重现一遍，不，那是他，不是我。”
11.
别人的过去映射启发了她的现在，那她的现在会不会也成为未来别人的追寻？李宇春没想那么远。她现在唯一的志向，就是在每个不同的阶段留下专属于那段时间的音乐和作品。
诚实为上。
问她：“到底是你写了这些歌、创造了这些歌，还是这些歌创造了你？”
她答：“歌只是记录，比较诚实地记录了那个阶段我在想什么东西。”
12.
《因为我们呼吸同样的空气》里不仅记录了李宇春的所想，还有她的气息。
这首歌的词作者是李格弟。“她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李宇春说，但这首歌“太长了，长到它都不像是个歌”。整首歌一共395个字，唱出来大约5分钟，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词非常“密”，“密到整个副歌没有气口”，试唱的时候她感觉“我随时就要‘过去’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上头”到坚持要保留所有歌词，一个字都不要删。
这首歌是整个专辑里录得最久的，一共录了300多轨。她后来只在副歌时“偷”吸了一口气。“只有那一口，如果那个‘口’错过了，就会‘死’了。”但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恰恰就是这首歌内部要传达的深意和真意。“有一种‘OK，我接受’，但我接受不代表我对这一切都没有知觉。”
李宇春说，现场唱这首歌可能会非常困难，但她还是会尝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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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周末愉快》的巡回演唱会即将正式开启。
现在是时候可以让她说说，到底她在“害怕”什么了。
“我说不好那种感觉，就是要跟这么多人见面了，我的情绪会失控吗？我无法预判这个事情，也无法预估这个事情，所以我就有点害怕，有点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当然，也有可能最后一切很正常。”
《周末愉快》专辑宣传照
14.
从2020年到2023年，这场“迟到”了三年的演唱会，再度打开的时候，已经绝对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当然，李宇春也可以那么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去演，让别人觉得：噢，这个人还是这个样子，她保持得很好。”但事实上，“这个人已经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李宇春在演唱会排练现场
15.
那些以往李宇春在舞台上“女王”的、“驾驭一切”的东西，这一次会被她自己拿掉。
16.
演唱会选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严格。李宇春亲手拿掉了一些出道以来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歌，比如《西门少年》。“我就不想唱。”她倔着好像头上生出一只独角。同事都劝她，那些道理她都明白。“过去那个李宇春存在过，还存在着，但对我来说，这一次在《周末愉快》的舞台上，我不想强调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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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那，李宇春想在《周末愉快》的演唱会上强调的是什么呢？
“我想在这个我们可以共同度过的周末，在我们彼此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之后，在终于重新相遇的这个周末，我们说点什么、聊点什么、唱点什么。”
《周末愉快》专辑宣传照
18.
在“这样一个周末”，如果你也在场，可以试着留意一个细节，这是现在李宇春做这场演唱会正在面临的“一个困难”。当她重新进入这些歌曲，进行排练时，她发现：“我为什么当时给每首歌定的调都那么低······明明可以唱F，但我就是唱的E。”她其实知道原因：“那时自己的情绪太不好了。”
如今很多事情都过去了，要如何在演唱会现场让这些“down”再度浮现？是在符合现场演出水准的前提下把调子升高，还是忠于当初的自己？抑或找到某种中和？这不仅事关音乐本身，想来也紧紧连着过去和现在的她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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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坂本龙一走了之后几天，李宇春见到好友，谈起教授最后一张专辑里，收录了大量自然的声音。朋友对此的理解是“起风了”“风到了”“他走了”——“是他对自己要离开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一个表达。”李宇春想到的则是：“他已经只用世间存在的声音来创作，而不再自己创造声音了。”她还没听过这张专辑，她准备找个时间去听。
20.
所以，是你大，还是音乐大呢？
李宇春大概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被问出。
“谁？肯定音乐大啊！”她回应时的声音都不自觉放大了，“我觉得音乐是在那儿的，就是不管我在不在，它都在那儿。”她说起东哥（记者注：张亚东）很多年前与她讲过的一句话。“他说我们总是在表达‘我今天想写个东西’，但你有没有问过音乐想不想让你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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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宇春最近在关注的新闻是假期调休规则。“我觉得这也是现在大家的一种情绪，可能现在的年轻人就不愿意（调休），会觉得当下的这个周末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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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还有一个小小的期待，是去年万事俱备却最终无奈搁置的乡村美育类公益项目“黄房子”，李宇春希望今年能重启——当然，这要看原定这一次一道合作的画家刘韡是否还有时间。他们本来定好了要去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喜德县中坝村文瀚小学，给当地的小朋友教授画画，李宇春很好奇刘韡会用什么方式启发孩子拿起画笔。
往年一次中秋节晚会，李宇春还曾和喜德县的孩子们一起表演。那之后她还收到过孩子们寄来的自己种的红米——“一种很清淡的粗粮”，她也想他们，想再去找他们，一起唱歌。
摄影/许闯
策划/葛海晨
形象监制/于昆K
采访&撰文/吕彦妮
化妆/QIQI LIU
发型/王耀葳
统筹/陈柳凝
形象执行/Tanya
形象协助/Cynthia Mao
制片/水颜
美术/Young-z样子
摄影助理/TrunkStudio
美术助理/JL77、IMXXELEVEN
统筹助理/仲妙
外联助理/猫猫
特别鸣谢/Gucci
场地鸣谢/须臾·纳里庄园
新媒体编辑/Ti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