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乌鸦。

各位上网冲浪的时候，或多或少地会接触到一个特殊的领域——“地狱笑话”。

它常常以表情包的形式出现。

问：19世纪最热销商品是什么？黑人学生举手回答，没等他张口，便听得一声“回答正确”；

美国世贸大厦被炸，是因为本·拉登接收到了老铁们“扣1”要飞机的讯号；

当然地狱笑话的永恒主角当属下面这位。

笑容魔性的美国前总统肯尼迪，会建议你在烦心的时候，跳上一辆敞篷车兜兜风，然后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难发现，这些表情包就是拿民族、宗教、人种、个体的不幸找乐子，而且没点儿知识储备还真看不懂。

比如不知道二战时期纳粹杀死14岁以上的犹太人，并用他们尸体的脂肪作原料提炼肥皂，就不会理解下面的这张图里，犹太少女安妮·弗兰克怎么就在15岁突然发生了“物质转换” ；

纳粹和犹太人，可以说是原教旨主义地狱笑话中的带明星。

希特勒还因为亲手枪毙了希特勒，莫名其妙成了能上天堂的“反法西斯英雄”。

而日本被核爆和东京大轰炸也保持着极高的出场率和梗图更新速度。

融合日式风格后的披萨和蛋糕，外貌可以说是相当诡异：

举世闻名的李梅烧烤店，已经开到了中国，方便每个流离在外的东京游子尝一尝家乡的味道；

但众口难调，也有人对李梅的烤肉怒斥“欺骗消费者”：

有些则本没有梗，经过地狱笑话创作者反复的描述和传播，让受众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效应，而不懂的人完全一头雾水。

比如，闪电旋风劈是《洛洛历险记》中机甲战士“龙卷风”的经典招式，使用该招时，“龙卷风”会挥舞大棒形成旋风，如同直升机一般冲上云霄。

估计大部分人都蒙圈了——这有什么“地狱”的？

这个梗的关键是篮球明星科比·布莱恩特意外身亡事件。当时科比正是因空中坠机而亡，所以就有人用闪电旋风劈p图来‌调侃科比。以至于后来只是短短几行字，就足以冒犯所有科比粉丝。

可以想象，当内容中的“过度冒犯”冲击到我们的道德红线、或我们自身就是被冒犯和嘲讽的对象时，内心会产生怎样的不适感。

地狱笑话，不欢迎底线人。

而当人们面对这些缺德的梗图，却忍不住嘴角失守的时候，就得到了通往地狱的门票 —— 这也正是“地狱”这个前缀的由来。

时至今日，这些足够直接、足够没底线、足够政治不正确的地狱笑话，正在中文互联网上隐秘生长。

B站上地狱梗图合集小视频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人专门成立了“肯尼迪保护协会”，打着保护的大旗，让肯尼迪日常中弹；在百度贴吧【地狱笑话吧】里，也聚集了大批乐于此道的一线冲浪人。

永远在笑着的肯尼迪，被网友们称为“美乐帝”、“永乐大帝”，这种行为也被称为“乐死了”，网友还发明了一个歇后语“肯尼迪坐敞篷车 —— 脑洞大开”。

有时候，只要一张图片找到刁钻的表现方式，就能达到足够“地狱”的效果，利用手机屏幕上的居中摄像头，可以轻松“还原历史”，让肯尼迪的脑门上开了个大洞。

（“地狱笑话吧”在今年2月4日被禁止发帖，之后出现了一批新贴吧）

而在百度贴吧上，【地狱笑话吧】相对的，是【天堂鸡汤吧】。

不同于地狱笑话吧里的满满负能量，后者是心灵鸡汤的身体力行者，试图把正能量从天堂散漫人间，打造一个温馨和谐的糖吧大家庭。

有意思的是，明明从名字到画风水火不容，但两吧的用户其实高度重合，甚至后者正是由前者的吧友建立。

这种暗黑和温暖、残忍和柔情并列的荒诞场面，不禁让人怀疑制作这些表情包的初衷只是作为现实世界的一个出口，而开始忽视其中的仇恨言论色彩，进一步稀释歧视和嘲笑他人不幸的罪恶感。

但一个不可忽视和否认的事实是，在那些卡通化的形象和诙谐的说明性文字背后，往往是令人背后发凉的历史真相：

大屠杀，集中营，种族歧视 ......

讲到这儿大伙儿也应该发现了，这些如今在国内广为流传的地狱笑话，大都以国外的著名政治事件和人物为主要对象，从中能窥探到强烈的异域文化风情。

这正是因为，不少严重冒犯犹太大屠杀、黑人的地狱笑话，本就大多搬运自臭名昭著的美国极右主义网站4chan。

在这个当今世界上流量最大的网站（之一）上，用户完全没有门槛，不用注册登录，几乎没有言论限制；每24小时自我刷新，没有任何的历史记录。

这种肆意妄为且没有记忆的特性，让4chan迅速成为另类右翼的聚集地。2011年加入的版面/pol/（“Politically Incorrect” 政治不正确）中，充斥着各种极端观点和仇恨言论。

关于该站/pol/版面和它汇聚的“另类右翼”，其实之前乌鸦有过大概的介绍。而成体系的“地狱笑话”，正是出自他们之手，作品伪装成“搞笑梗图”、“没品笑话”诱导着网民传播，而且在客观上也起到了消解严肃性、把暴力做无害化处理的效果。

4chan当年的开端并没有如此政治化，它一开始的用户就是一群凑在一起看漫画和小黄片的宅男。

但是，这些人渐渐开始交流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尤其是在两性生活中的不如意。失败的搭讪，失败的约会，没有女性关注自己等。

由此，4chan的性质慢慢起了变化。

2008年，有媒体针对4chan上的1000名用户进行了调查，超过73%的受访者表示，自己在两性交往中并不顺利，接近六成的受访者透露自己从未和人约会过。

4chan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一个厌女的论坛，并且日渐极端化。4chan网友们认为，如果没有自由派推动的女权运动和各种政治正确，女性就不会有自我意识，他们也就不会得不到女性的关注。

他们甚至认为女性权益解放，就是一种“共产主义的阴谋”。

最终在这个舆论极端撕裂的时代，4chan成了美国另类右翼的堡垒。

这种利用地狱笑话来扭曲文化象征的手法，非常符合另类右翼一贯的文化战策略。

他们会利用网络迷因，制作表情包，转变现有文化产品的意义，达到借壳上市的效果，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搞笑的表情包接受了他们的叙事，他们也就完成了污染网络空间，拓宽政治版图的目标。

最著名的案例，就是火遍全球的悲伤蛙表情包。

悲伤蛙原名叫Pepe the Frog，源自Matt Furie所绘制的一幅漫画，2008年起开始流行，2015年为Tumblr最受欢迎的网络爆红图片之一。

Pepe一般被刻画为一只有青蛙头部但人形身体的生物。Pepe的含义和用途随时间改变，拥有许多变体，包括Feels Good Man（感觉不错蛙）、Sad frog（伤心青蛙、悲伤蛙）、Feels frog（感情青蛙）等。

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另类右翼开始使用悲伤蛙吸引千禧世代加入，使Pepe与另类右翼拉上关系。

比如，把悲伤蛙P上纳粹符号，加上各种宣扬白人至上主义的标志。

或者，给悲伤蛙画上希特勒的小胡子，高喊“杀死犹太人”。而在其他作品中，佩佩在燃烧的世界贸易中心前摆姿势，穿着得像一个正统的犹太人，戴着圆顶小帽。

还有的悲伤蛙被画上了纳粹士兵的制服，或者身着“3K党”的兜帽和长袍。

这些表情包的创作都是有意为之，一位白人至上主义另类右派明言，4chan就是要齐心协力把悲伤蛙从普通人手里“抢过来”。让这个全球闻名的漫画形象，和另类右翼绑定在一起，成为他们的文宣大使。

这一切逼得悲伤蛙的原作者Furie非常郁闷，他先是在作品中“赐死”了悲伤蛙，紧接着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画了一幅画，悲伤蛙戴着一顶“让悲伤蛙再次伟大”的帽子，朝着特朗普身上小便。

但原作者这时已经失去了对自己作品的“所有权”，另类右翼已经成功劫夺了悲伤蛙。

另一个被另类右翼盯上的知名文化符号，也是另类右翼扭曲战略的体现。这一次遭了毒手的是简·奥斯丁。

这还得从奥斯丁的小说《傲慢与偏见》说起，无论小说内容如何，但另类右翼壬认为，这本书描绘了一个他们心中的理想国——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由白人传统文化支配，所有人各安其分的社会。

另类右翼并没有将《傲慢与偏见》的伊莉莎白·贝内特视为女权主义偶像，也没有将《艾玛》中的伍德豪斯小姐视为对贵族权利的挑战，而是集中于举起这两本书作为奥斯汀是“保守派”作家的证明。

于是，一些给奥斯丁P上“让美国再次伟大”帽子的表情包从4chan不胫而走。

估计简·奥斯丁自己都很纳闷，我一个19世纪英国女作家，怎么成了21世纪美国白人至上性别歧视的文化符号了？

美国另类右翼表示，你呀，不要谦虚了，我们已经在4chan上开会决定了……

动画形象和已经去世的伟人可以被另类右翼利用，大活人又怎么能逃过他们的关注呢？

这次的倒霉蛋儿是美国乐坛天后泰勒·斯威夫特，在中国她的外号是“霉霉”，但在美国另类右翼中，她的绰号是“雅利安女神”（Aryan Goddess）。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人至上主义者们开始到处发帖张扬他们对于泰勒斯威夫特的痴迷。

新纳粹分子安德鲁·安格林认为斯威夫特的纳粹模因从她那首《泪洒吉他》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当纳粹们看到她的那一秒，就被她精致的雅利安外表和天使般的风采所神魂颠倒了。”

一开始，另类右翼把阿道夫·希特勒语录按到斯威夫特头上，后来则发展到法西斯群组集体膜拜斯威夫特。

当然也得佩服他们贯通古今，灵活应用的能力，另类右翼们把泰勒·斯威夫特和简·奥斯丁联系在了一起：

“难以置信，她被这些丑陋下流的犹太人包围着，但却依然保有着五十年代的那种纯净、温柔和天真。” 安格林如是说，“她就是‘自由派女神’的反面。在‘自由派女神’去跟别的种族的男人们鬼混的时候，她却跟她的猫待在家里读简·奥斯丁的书。”

好家伙，您是在人家窗边蹲过点还是怎么着……

甚至有另类右壬表示：“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是，泰勒·斯威夫特是个地下纳粹分子。很有可能她会跟川普的儿子订婚，然后一起加冕，成为美国皇室。”

斯威夫特和她的团队一开始并未公开回击这些言论，她自从出道以来，也从未公开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究其原因，估计和迈克尔·乔丹一样，“保守派也买篮球鞋啊”。

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但是泰勒·斯威夫特的政治沉默，让另类右翼更加兴奋，他们更坚定地认为，斯威夫特是一个“深柜右派”，早晚要当美国皇后。

终于，愈演愈烈的纳粹宣传，让“霉霉”坐不住了。毕竟，要是沉默不语让人真给“坐实”一个“深藏的纳粹”形象，对她的商业利益损失更大。

2018年美国会中期选举前，“霉霉”在社交媒体发布长文，公开为民主党在田纳西州的候选人背书，明确进行政治站位表达，同时彻底与另类右翼做了切割。

这一下可让4chan网友如丧考妣，自己心目中的雅利安女神，未来美国的皇后娘娘，居然是个阴险的“共产党、犹太崽子、自由派”，当天4chan的服务器都要炸了。

如此看来，扭曲死人和漫画产品的风险性比较小，毕竟他们自己没法儿出来说话，拿活人当武器打文化战争是比较危险的，毕竟她自己长了嘴……

但是输了这一阵有什么可怕的呢？另类右翼在互联网上四处出击，取得了丰厚的成果，堪称一本万利。输掉一次战役后，他们可以立刻整装待发，奔赴下一片战场。

前文中描绘的地狱笑话主人公安妮·弗兰克，她本是犹太大屠杀受难者的象征，但经过另类右翼十年来的扭曲，事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曾有研究者使用不同搜索引擎做过实验，现在搜索安妮·弗兰克的名字竟然会发现，排在前面的大多都是抹黑与讽刺的地狱笑话。

从此，再看到安妮的脸，许多人想到的或许不会是《安妮日记》的悲情与大屠杀的惨烈，而是那些“搞笑”的地狱笑话表情包，和它们背后的大屠杀怀疑论。

另类右翼，赢麻了。

其实，另类右翼分子对自己的目的是十分坦率的，他们“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

前文中提到的新纳粹安格林，就明确表示，使用模因文化、地狱笑话、阴谋论，就是为了将种族主义、白人至上等主题联系起来，并进一步在互联网上传播。

“普通人看到直截了当的新纳粹宣传往往会搞到困惑与反感，但利用模因和笑话会让人放松下来，这更有利于让我们的观点被人认真对待。”安格林说。

毕竟，软刀子杀人啊……

参考资料：

HK01：Taylor Swift打破政治沉默何以成了另类右翼的「背叛者」？

澎湃新闻：悲伤蛙的艰难转身，曾经的极端主义符号

Vox：如何使用互联网来迷惑你

《卫报》：傲慢与偏见——为什么极右翼喜欢简·奥斯汀

夕岸：从反女权到新朋克，另类右翼运动如何发家？

Thomas Colley and Martin Moore ：The challenges of studying 4chan and the Alt-Right: ‘Come on in the water’s fine’

Why (not) so serious? Anne Frank memes and digital Holocaust mem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