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内灯光明亮,模糊了白昼与黑夜。陈雨汐自己也记不清,这一天里,她已经第几次站在摄像机前。
台词是似曾相识的台词,角色是似曾相识的角色,故事也似曾相识:亘古不变的霸道总裁爽剧,她饰演的依然是爽剧男主角心中的青梅竹马。类似角色的短剧,她已经演了十来部,对这套表演流程烂熟于心,导演一声令下,她的脸上立马转换出不同的情绪。
困意敲打着眼皮,陈雨汐感觉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强撑着精神,完成了又一次拍摄。作为这部短剧的女主角,她已经在片场待了十九个小时。
临近午夜,导演终于喊出了那句“收工”,她长出了一口气,顾不上寒暄,草草换下戏服,匆匆赶回出租屋。第二天凌晨四点,她又要从床上爬起,继续站在镜头下。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只要有戏可拍,陈雨汐几乎都是如此度过。连轴转的节奏她已习以为常,毕竟她只是一个短剧演员。
这部短剧,陈雨汐需要拍摄五天,片酬是入行以来最高的:一天两千块钱,比她刚入行时的500元日薪高出不少。这两千块折算成时薪,一小时大概一百多元。
按照网上的说法,短剧演员一天能赚到两三万。事实上,绝大多数短剧演员,收入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准。短剧演员梁耀文身为“男二”,每天演戏十几个小时,收入也只有一千元。而作为短剧特约演员的徐清河,一天的片酬通常在500元,最多一次拿到800元。
涌入短剧
近几年来,短剧像龙卷风一样,不止席卷了中文互联网世界,还在海外市场风靡无限。根据《“繁星指数”2024微短剧行业年度洞察报告》公布数据,2024年,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备案的微短剧高达2653部,微短剧用户规模5.76亿人,市场规模一举突破了500亿大关,超过电影市场全年的票房总和。
舒垚是一名短剧演员,同时也是策划,她形容短剧是“普通人的梦”,无论是女侠,还是帝王,乃至霸道总裁,“都是平民没有办法接触到的人生”。
市场的繁荣,让短剧演员成为了热门职业。据云南网的报道,光在郑州,就有三万人在以短剧为生,也让郑州这座城市有了“竖店”的称号。而在横店,短剧的火热,也让演员数量急速增加,来自海报新闻的消息称,光是去年三月份,横店新演员注册数量同比增加了60%。
“短剧演员用不着特别训练。行业内流传着一句话,谁都可以做短剧。”短剧演员陈执彬来自台湾,接触这行前他做医生,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短剧在生活周围的渗透,让陈执彬动了入行的心思。“到处都是短剧。在麦当劳吃饭,有人看短剧;坐在捷运(地铁)上,还有人在看短剧;回到家里,连我60岁的老爸都在捧着手机看短剧。”
2024年,陈执彬试着参加了一部短剧的面试,意外得到“男二号”的角色后,他辞去了稳定的医生工作。陈执彬觉得“这是个机会”,“短剧是未来,人们需要短剧去打发碎片化的时间”。
陈执彬在拍摄现场(陈执彬供图)
徐清河原来做汽车销售,行业不景气,他决定换个赛道。一开始他和朋友合伙制作短剧,失败了,退而求其次成为演员。他49岁,普通话里听得出明显的广东口音,入行前唯一的演戏经历,是30年前某部港片的群演。现在,他在20多部短剧里出演过父亲角色。
成为短剧演员之前,陈雨汐就职于成都一家游戏公司。厌烦了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两年多前她辞去工作,开始寻找演艺机会。读大学时,陈雨汐做过电影特约演员,相比路人甲,特约演员在屏幕里有露脸机会,虽然影像只有区区数秒,但那种成就感让她难以忘却。
梁耀文是影视学院的在读学生,最近这一年,只要不上课考试,他就“暗地里偷偷地拍”,接连拍摄了二三十部短剧,他也从群演一步一步成为了剧里的“男二号”。
短剧给了许多平凡人站在摄像机前的机会。但演员们身处的,是泥沙俱下的短剧生产流水线。
“爽”是短剧的灵魂,为了“爽”,短剧要撒狗血、下钩子、高反转。绝大多数短剧剧情离谱、内容浮夸。这也是短剧被诟病的重要原因。
身为女演员,陈雨汐无法接受短剧里大量的侮辱女性情节,“把女演员绑起来打,然后凌辱,这样的戏实在太多了。”偏偏这样的短剧,市场反馈往往还不差,“这些剧实在拿不出手当代表作,所以很多横屏剧演员不愿意来演短剧。”她颇为自嘲地解释,“这才给了我们这种小演员上桌吃饭的机会。”
陈执彬发现,每一部短剧的结构和剧情都差不多,“不是穿越现代,就是霸总、娇妻、野蛮女友,甚至连角色的名字都很像,要么姓傅,要么姓江,要么姓司马。” 在他看来,离谱和同质化的剧情,也让短剧演员很难有表演上的发挥和突破,“你没发现,其实观众对于大部分短剧演员,都是脸盲的吗?”
在舒垚看来,目前市面上的大部分短剧,与艺术没有多大关系,“很多短剧的剧情不连贯,是因为他们要创造的不是连贯的情节,而是一个接一个‘上头’的爽点。”
陈雨汐将短剧定义为“互联网思维”,“只看数据,只看爆款率。如果某一类型的短剧爆火,立马就跟风拍摄,这样就可以节约试错成本。”2024年,“霸道总裁爱上女保姆”题材一度大热,各个影视公司纷纷跟进,梁耀文甚至听闻,有人正在拍摄一部“美国总统特朗普爱上中国保姆”的故事。
演员撼动不了规则。“只有极少数演员才有挑选剧本的权利”,短剧演员Chess(化名)坦言,大多数时候,他只有在接下通告后,才能见到剧本。他前后拍了三四十部短剧,只有一部让他“完全沉浸在角色当中”。对于那些不讲逻辑的短剧,他有一套应付手段,“一进入工作状态,把脑子扔一边,彻底放空。”
短剧的粗糙廉价,在服道化上体现得更为直接。
刚入行那会儿,陈雨汐在某部短剧的拍摄现场,赫然发现剧组借来的短裙安全裤上,还有来历不明的血渍。为了节约成本,这个剧组的造型师和化妆师都由同一人兼任,这人忙得团团转,为了赶时间,陈雨汐只能自己化妆、打理发型。
陈执彬拍摄的第一部短剧,是流行的霸道总裁题材,剧中的霸总从开始到结束,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好像观众只在意剧情爽不爽,是不是有反转,男女主角好不好看,至于霸总穿什么衣服,像不像霸总,大家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对不对?”
梁耀文身为“男二”,在西安拍戏时,剧组连戏服都没有准备,他每次只能按照剧中人物的形象,去跟朋友借。除非是古装戏,或者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服装,剧组才会出面想办法。
看起来赚钱的生意
其实,剧组的悭吝不难理解。短剧的制作成本通常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拍摄周期在一周左右,每天的拍摄支出只有几万块,既要租用场地、支付工作人员酬劳,还包括了后期制作。
一边是低廉的成本,一边是数百亿的市场规模,如果你不了解短剧行业,你会觉得这是门好生意。可惜,到目前为止,短剧还只是一门看起来赚钱的生意。
短剧产业链的上游,是提供剧情的IP版权方或剧本方,中游是拍摄、制作短剧的制作方,下游则是短剧的播放平台、投流公司,以及掌控流量的几大互联网平台。
短剧的营利,来自观看用户的付费充值。据《南方周末》报道,短剧的收入,9成要用于支付流量平台的广告费。也就是说,在这条产业链上,吃肉的只有抖音、快手、微信等流量平台。
2023年爆款短剧《无双》,制作成本不足50万,上线8天充值流水破1.2亿,单投流就花费了8000多万。2024年爆款短剧《我在80年代当后妈》,充值流水高达8000万,制作团队的净利润只有200多万,仅占收入的2.5%。
产出爆款的幸运儿只是少数,失败、亏损才是短剧市场的常态。在南方周末的报道中,某短剧制作方透露,短剧行业真正能赚到钱的不到10%,90%都在亏钱。
淘金者不断涌入这门看似诱人,实则搞钱不易的生意,又接连被洗牌出局。一定程度上,这也导致了短剧市场的无序与混乱。在短剧演员们的从业经历中,拍摄中途项目夭折或剧组跑路的情况并不鲜见。
舒垚拍摄的第一部短剧属于“义务劳动”。2024年3月,为了“入行”,她从广州飞往浙江,到剧组扮演“女二”。这个剧组没拉到投资,资金只够前八集的拍摄,所有演员都没有片酬。
不过,按照当时剧组的说法,一旦拉到投资,就会继续往下拍,如果短剧最终顺利上线,获得收益,主创演员都有分红。舒垚满怀希望拍了两天,却再没有等来继续开拍的消息,“大家说下次见,结果下次再也不见了。”一分钱没赚到不说,两千块的往返机票和住宿费用,也是她自己掏的腰包。
好在,舒垚只浪费了两天时间,这与许多演员相比已属幸运,很多人遇到的情况则是:戏拍完了,钱没拿到。演员通告群里,舒垚不时就能见到演员在声讨剧组,“某某剧组跑路了,骗了全组演员多少钱”。找不到人,除了骂一骂,并没太多办法,“顶多到处挂负责人照片,也造不成多大影响,最后大概率还是拿不到钱。”
2024年,陈雨汐曾加入一部“大制作”。刚到拍摄现场,制片人就直截了当地挑明,“拍这部戏,就是为了要挣投资方的钱。”
结果可想而知,拍摄没多久,剧组就一穷二白,化妆师、服装师、场工等等人员统统跑路,最后连专业摄影器材都没钱租赁,导演就举着个数码相机在那里不停地拍,恍惚间好像不是在片场,而是来到了影楼。一众演员只能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场面十分尴尬。
最后一天,害怕拿不到酬劳的演员们,为逼迫制片人签下合同,选择集体罢工。结果,全员被制作方关在了一间厂房里。最后出面谈判的是个中年人,开口便耍起了无赖,“要拍你们现在就给我出去拍,不拍你们就走,钱是肯定没有的。如果造成什么损失,到时候找你们算账!”
闹到最后,为了脱身,陈雨汐只能报警。在警方的调解下,身为“女主角”的她,最终拿回了一千块钱的酬劳,将将够来回的车票钱。“投资方肯定亏惨了,后来还找我聊过,问演员收没收到钱。大概制片方没少跟他渲染演员多贵,所以才花了这么多。实际上呢,这个人就是两头骗。”
多如牛毛的骗局
“被骗”二字,在陈雨汐两年的演艺生涯里,几乎与她如影随形。
从游戏公司辞职后,陈雨汐在剧组试戏时,结识了一个演艺公司的经纪人。对方声称公司有关系,只要她签约,就可以保她有戏拍,而且还能低价提供学习表演的机会。不过,她需要先向公司支付两万块钱,“你一个素人,又没有学过表演,公司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不收你钱,公司怎么敢给你推戏?”对方的理由听起来倒也名正言顺。
为了抓住机会,更为了“一个规范的学习过程”,陈雨汐草率地签下了名字。接下来的一切,与陈雨汐预想的大相径庭——表演课无影无踪,演戏机会更是空头支票。跌过跟头后她意识到,前后在这家公司交的两万多块,只是买了个教训。
类似的经历,不少演员都或多或少的遇见过。
梁耀文会成为短剧演员,也正是因为一家经纪公司的“花言巧语”。当时在某短视频平台上,他刷到了能运作普通人去拍短剧的“经纪公司”,联系后,对方二话不说就发来合同,还让他先交两千块钱,“他说公司资源多,能让我做特约或男二,一天就能赚个千八百”。梁耀文一算,只要干上两天就能回本,冲动之下,他掏光了全部生活费,还跟父亲借了两百。
到第二天拍戏的时候,他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特约”和“男二”,只有路人甲角色,“一天一百块,谁都能去”,一名群演告诉他,根本不用找所谓的经纪公司,想要找活干,直接加入微信群就行。
去年,“老年爱情”风横扫短剧平台时,徐清河因年纪和外型,也被所谓的经纪公司找上门来。对方一开口,就要拿出100万对他进行包装。接着,对方意图显露,徐清河得先交给他一笔钱,才有被“包装”的机会。
2024年年底,演员王星被人以拍戏的名义,被诈骗集团拐骗到缅甸妙瓦底的新闻,在网络上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当时也有不少人产生疑问:对于境外诈骗,国家明明已经做了大量宣传,为什么偏偏还会有人上当?
在陈雨汐看来,这是因为演员太需要工作机会了,“特别想拍戏,特别需要曝光机会”,加之长期拍戏与社会脱节,对于骗局缺乏了判断力。
跟普通上班族比起来,短剧演员的日收入不算低,但这行不稳定。除了工作机会不稳定,项目夭折、剧组跑路、中介昧钱等因素导致的欠薪,在这行也很常见。
我接触的数位短剧演员,无论是主角、男二,还是特约,合作过的短剧剧组,与演员签订合同的可谓凤毛麟角。演员的薪资,很多时候是由剧组通过中间人来进行发放。在舒垚看来,演员拿不到薪水,多数时候是“中间人把钱给昧了下来”。
工作机会的不确定性,也让演员们很难踏实下来。一部戏通常五到七天,戏拍完了,必须抓紧找下一部,否则马上就面临寅吃卯粮的风险。Chess曾经有大半个月时间无戏可拍,那段时间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每天焦虑到不行。”
某种程度上,骗子正是利用了演员的这种急迫心态。像王星那样,被假通告坑骗的经历,在短剧演员的圈子里早已不是新闻。梁耀文曾听到过这样的江湖传闻:在短剧刚兴起的时候,某个短剧男演员接到了假通告,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要拍的是一部色情片。
陈雨汐也亲眼目睹过同行的遭遇:有人在演员群里发出通告,声称陕西有一部短剧准备开拍,需要大量演员,一名四川女演员不明就里,决定去试一试。但接下来,对方要她填写家庭成员联系方式,“真正的通告,从来不会要求提供这些信息。”
接下来的故事,和王星的遭遇如出一辙——女演员去了陕西,在一家麻辣香锅店里见到了所谓的“剧组成员”,在给朋友发送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后,整个人便人间蒸发。“女演员失踪”的消息一传来,演员们立刻联合起来,开始寻人之路。
陈雨汐也在其中,她忙着将女演员的资料转发到各个通告群,发布寻人启事,也有人不停地给女演员发消息,希望可以得到回音。或许是因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又加之被骗地点在国内,最后女演员被放了出来,“给她扔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至于那些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女演员始终三缄其口,陈雨汐猜测,“大概是被骗到了传销组织。”
为了避免陷入骗局,Chess在接戏之前,会先查看出品方和制作方信息,以及曾经出品的作品,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敢报名。
对女演员来说,在这行还面临着“骗色”的风险。短剧演员也是演员,虽然收入称不上丰厚,可“潜规则”依然普遍。特别是刚入行的女性,渴望机会,渴望成名,往往会被视为“猎物”。
陈雨汐刚入行时,就碰到了心怀不轨的人。一次见组试戏过后,剧组一名负责人纠缠了她好几个小时,“你要是跟了哥哥我,什么角色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女孩子,真不用那么拼”,对方暗示她。
在这行待久了,陈雨汐应对骚扰的态度逐渐强硬,“反正你不能封杀我,大不了老子就不做这一行了。”
不是每个渴望进入演艺圈的女孩,都能保持这种心态。在横店,陈雨汐见过不少“横漂”小女孩,会找一个年纪很大的“男朋友”作为倚靠。其中一些“男朋友”陈雨汐认识,“很多人有老婆”。
“上镜”的代价
容貌焦虑,也是大多数短剧演员不得不面对的困扰。想要在镜头前脱颖而出,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外形良好,在对演技要求不高的短剧行业,剧组更加倚重这一筛选规则。
多数短剧演员在颜值上投资不菲。陈雨汐坦言,自己一个月能拍两三部戏,但每个月都几乎存不下什么钱,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美丽”上。
Chess在多部短剧里饰演过男一号,月收入在三万上下,但“月光”是常态。管理外貌体型要花钱,购置演戏所需的服装也要花钱,“虽然剧组给男女主角提供服装,可往往都不合身,也不符合剧中角色的身份。我只能自己买。”
为了上镜效果,节食也是短剧演员们的生活常态。梁耀文身高超过1.8米,做演员之前,他体重一百五十斤,这样的身材远远称不上“肥胖”。但拍戏不一样,镜头会将人的体型拉宽。为了能够当上“男二”,他不得不拼命瘦身——每天只吃一顿鸡肉,外加两片维生素,硬扛一天,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直翻白眼”,硬生生地饿到了120斤。
女演员的世界俨然更加残酷。在北京上完表演课程,第一次去线下见组,陈雨汐就有一种“梦碎”的感觉,她发现比自己相貌出众的女孩子,明显能获得剧组更多的青睐。归根结底,“这玩意儿太看脸了。”
为了让自己上镜更好看,陈雨汐开始拼命节食,最狠的时候,连续三天就靠喝水支撑,到最后她不光走路发晃,还感觉眼前发黑,连手机都拿不稳。这样一番折腾,她的体重倒是降下来了一些,可一张娃娃脸依然是肉滚滚的,反倒还把自己逼出了肠胃炎。
有一段时间,陈雨汐肠胃胀气得厉害,总是打嗝,还消化不良,后来只好靠着中药调理度日。但在她看来,这并不稀奇,“女演员都这样,很多人肠胃都不好。”
在合作的女演员里面,陈雨汐见到不少人的生活近乎“修仙”——不吃肉,也不吃糖,只在清早吃一碗蔬菜沙拉,然后一天全靠喝水,支撑着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拍摄。她也耳闻过那些爆款剧女演员的生活,“拍戏期间,每天只喝水,身体撑不住了,就去医院打吊瓶。打完吊瓶,马上回来继续拍。”
陈雨汐在拍摄现场(陈雨汐供图)
如此这般工作,到底值不值得,陈雨汐有时也会怀疑。
陈雨汐要付出的身体代价,不止是过度节食,以及日夜连轴转的工作强度。有一次她去西安拍戏,零下几度的天气,拍摄中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吊带短裙,四下狂风肆虐,她还要表现出夏天的愉悦感。如此一整天下来,人几乎要冻成雪糕,“整整两个月没来大姨妈。”
还有一次,陈雨汐上呼吸道发炎,脸肿得像柿子,喉咙沙哑得说不出来一句话。但就算如此,还是要继续拍,”上午戏一完,下午马上去医院输液,晚上再赶回摄影棚”,如此这般,一直熬到整部戏完结。“幸好这部短剧是后期配音,没有影响表演效果。”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陈雨汐感觉自己的生活再次落入窠臼,“想一想,过去在办公室上班,还是挺轻松的。”
前路
虽然短剧品质良莠不齐,但在2024年,市场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许多改变。在制作成本上,市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投资过百万的短剧,于正甚至决定拿出800万,来进行短剧拍摄。尽管这样的投资在传统横屏剧里可谓寒酸,但对短剧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
去年,广电总局接连发文,先是对短剧题材上的低俗化加以限制,而后又对短剧的片名进行规范化,严禁短剧再以哗众取宠的低俗片名来吸引眼球。
对于这样的变化,舒垚认为,这代表着“分水岭”开始浮现,“未来短剧将越来越向影视剧的水准去靠拢”。
徐清河也认为,短剧市场“以后会有更有文化底蕴的内容出现”。市场洗牌需要时间,短剧精品化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未来到底如何,没有人能够预料。对于以短剧赖以为生的演员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奔波,继续为了生存而努力。
陈雨汐正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拍摄了一年多的短剧,她见证了太多的行业混乱,感到身心俱疲,三五不时就冒出来“这碗饭能吃多久”的念头,但另一方面,自己终归熬到了女主角的位置,如果就此作罢,她的心中多少有所不舍。2024年底,她推掉了几份邀约,将近两个月没有拍一部戏,每天窝在出租屋里“给自己铺路”。她开始经营社交媒体,遇到未经社会捶打、怀揣着演员梦的年轻女孩前来咨询,她都要劝对方要三思,“不要对演员有太多滤镜。”
梁耀文厌倦了短剧演员这一身份。他嫌弃这份工作“班味太重”——有戏拍的时候就上,没戏拍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玩玩手机,一天下来鲜与人交流。相较之下,他更喜欢去演舞台剧,或者在旅游景区做表演,虽然一天的收入只有500元,可是彼此互动很多,“可比短剧有意思多了”。不过,梁耀文舍不下短剧的收入,为此他愿意忍耐,他期待能像演员张浩那样,从“二龙湖浩哥”华丽转身,有朝一日可以登上大荧幕。
为了寻求演技上的突破,陈执彬回到台湾,进入电视台培训班学习表演,与此同时,他也参与了台剧的拍摄。虽然有短剧的表演经历,但他发现,横屏剧和短剧的表达模式有很多不同,“短剧情绪需要快速到位,横屏剧需要更多的情绪酝酿。老师直接告诉我们,拍短剧不是演员的未来。”
不过,陈执彬的目标依然是内地市场,瞄准的也依然是短剧。他已经联系了好几个经纪人来帮助自己寻找机会。他最大的希望,是通过短剧这个敲门砖,朝着电影、电视剧发展。毕竟影视圈流行着“鄙视链”,没有人愿意待在链条的最底端。
徐清河还在扮演着他的“爸爸”角色。他没想过出名,“只当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他计划未来转行去做编剧,“很多短剧千篇一律,缺少灵魂”,他想写出好剧本,即便“这件事还很遥远”。
舒垚显然走得更远了一些,她已经完成了身份转变,从演员成为了策划,既出演角色,还组织拍摄。2024年4月,舒垚在广州组局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剧,题材关于校园暴力,开机仪式上,虽然颇难为情,她还是高喊出了那句短剧界的名言:“开机大吉!充值过亿!”
作者:李渔,编辑:黄粟,校对:Ric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