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3日,在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一间产科病房,露丝和斯坦利唯一的孩子阿奇•艾萨克•弗格森出生了。从那时起,弗格森的生活展开了四条彼此独立的平行路径。四个男孩是同一个男孩,由同样的DNA造就,却沿着四种轨迹经历了四重的人生。
四个弗格森在不同的城镇长大,有着不一样的知识激情、感情生活和社交圈,他们如影子般彼此映照,相互阐释,也走向不同的人生境遇。在美国社会激荡变革的大时代背景下,弗格森们在各自的青春之路上奔袭,经历着伤痛、失去和蜕变……
这是保罗·奥斯特新作《4 3 2 1》的故事梗概,在这样一部全景式的社会写实作品里,保罗·奥斯特探讨传统、家庭、爱情,以及自我的禀赋与人生的可能性。
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1947年出生于新泽西的纽瓦克,著名小说家、诗人、剧作家、译者、电影导演,美国艺术与文学院院士,其作品融合了荒诞主义、存在主义和悬疑小说等元素,被视为美国当代最具创新性的小说家之一。奥斯特著作等身,代表作包括小说《纽约三部曲》《幻影书》《布鲁克林的荒唐事》《巨兽》,以及回忆录《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评论集《饥渴的艺术》等,曾获法国美第奇文学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美国约翰•科林顿文学杰出贡献奖,并多次入围都柏林文学奖、布克奖、福克纳小说奖等,作品已被翻译成四十余种文字。他编剧的电影《烟》于1996年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和最佳编剧奖,2012年,他成为第一位纽约市文学荣誉奖的获得者。《4 3 2 1》(2017年)是他七年来首部长篇小说。
同为作家的迈克尔•翁达杰说过,“无论选择用何种形态发声,无论想象出什么样的故事,保罗•奥斯特都是不容人忽视的声音。”年过70,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已是古稀了,但保罗•奥斯特还像那个眼神深邃的青年人,讲述大时代和弗格森们的故事。
以下为《4 3 2 1》部分试读章节,文字经理想国授权发布。
《4 3 2 1》
根据家里流传的说法,弗格森的祖父揣着缝在衣服里子里的一百卢布,两脚一迈,离开家乡明斯克,往西经华沙和柏林到达汉堡,然后订了张“中国皇后”号的船票,在冬日的狂风暴雨中横跨大西洋,于二十世纪的第一天驶入了纽约港。在埃利斯岛上等待接受移民官的审查时,他和一个俄国犹太人同胞攀谈起来。那人跟他讲:别再想着叫列兹尼科夫了。这名字在这儿对你没好处。你需要起个美国名字来开始你在美国的新生活,要有正宗的美国味儿。对于1900年的艾萨克·列兹尼科夫来说,英语还是一门外语,所以他便请那位更年长、更有阅历的同胞不吝赐教。跟他们说你姓洛克菲勒,那人回道。这么讲一准没错。一个钟头过去了,接着是另一个钟头,等到十九岁的列兹尼科夫坐下来接受移民官的审查时,早把那人教给他的名字忘了个一干二净。叫什么?移民官问。这位已经疲惫不堪的移民恼火地捶了捶脑袋,脱口而出一句意第绪语,伊卡—哈博—法格森(我忘了)!就这样,艾萨克·列兹尼科夫以伊卡博德·弗格森这个名字,开始了他在美国的新生活。
他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尤其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不过即便过了开头这一关,他在这第二故乡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确实,他设法在过完二十六岁生日之后娶了妻子,确实,这个嫁过来之前叫范妮·格罗斯曼的女人,给他生了三个强壮健康的儿子,但对于弗格森的祖父来说,美国生活的艰难困苦从他下船的那天便开始了,而且一直要到1923年3月7号晚上才会结束。那晚,四十二岁的他意外地英年早逝—芝加哥一间皮革仓库遭到持枪抢劫,受雇当夜班警卫的他殒命在枪口之下。
他没留下来什么照片,不过据说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长着一双大手,没受过教育,也没什么本领,是那种典型的一无所知的新移民。他到纽约的第一个下午,碰上一个街头小贩正在叫卖苹果。那是他见过的最通红、最圆润、最完美的苹果。没经住诱惑的他买了一个之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下去。但和他期待的甜味不同,他吃到的味道又酸又怪。更糟糕的是这苹果软得让人恶心,而且把皮儿咬破后,果实里面淡红色的液体带着一颗颗种子喷薄而出,溅得他满衣服都是。就这样,他第一次尝到了新世界的味道,第一次尝到了叫他永生难忘的泽西番茄。
他不是洛克菲勒家族的人。他是个肩膀宽厚的杂工,一个有着荒唐名字的希伯来巨人,靠着一双闲不住的脚,在曼哈顿和布鲁克林,在巴尔的摩和查尔斯顿,在德卢斯和芝加哥到处碰运气,干过码头工,在五大湖的一艘油轮上当过二等水手,在流动马戏团做过驯兽师,在锡罐工厂担任过流水线工人,还开过卡车,挖过沟渠,当过夜班警卫。不过,尽管他使出了百般的努力,挣到的钱总不过是分分毛毛,所以一贫如洗的艾克·弗格森最后留给老婆和三个儿子的东西,只有那些他跟他们讲过的故事,那些有关自己年轻时四处漂泊的经历。虽然故事的价值往远了说,可能并不比金钱差,但在眼下,它们的局限性却是确凿无疑的。
……
1.1
他母亲名叫露丝,等他大到可以自己系鞋带和不再尿床,他就会和她结婚。弗格森知道露丝已经和他父亲结婚了,但父亲是个老头子,所以不久之后就会死掉,他一死,弗格森就可以娶他母亲,而她丈夫的名字也将变成阿奇,不再是斯坦利。他父亲死掉时他会难过,但不会太难过,不会难过到掉眼泪。小孩子才会哭,他可不是小孩子。当然,他时不时还是会掉眼泪,但那仅限于摔倒或者弄疼自己的时候,弄疼自己的时候哭是不算数的。
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是香草冰激凌和在父母的床上跳来蹦去。最坏的事情是肚子疼和发高烧。
他现在还知道了酸味糖球也很危险。不管他多喜欢吃,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把它们塞到嘴里了。这种糖滑不溜秋的,会不小心咽下去,但它们又太大,下不去,会卡在气管里叫他喘不上气。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噎住时有多难受,幸好他母亲冲进房间,把他抱起来,头朝下掉了个个儿,一只手抓着他的双脚,另一只手不停在他的背上捶,一直捶到酸味糖从他嘴里蹦出来,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母亲说:以后不许再吃酸味糖了,阿奇,太危险了。说完,她叫他一起把装满酸味糖的碗端到厨房,然后两人轮流把红色、黄色和绿色的糖果一个个扔进了垃圾桶。扔完后他母亲说:拜拜了,酸味糖。真是个有趣儿的词:拜拜。
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纽瓦克,当时他们还住在三楼的那间公寓里。现在他们住的房子在一个叫蒙特克莱尔的地方,这所房子比公寓大很多。实际上,除了那些酸味糖,除了他房间里那架在窗户打开时会咔咔作响的百叶窗帘,除了有一天母亲收起他的婴儿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睡在没有栏杆的床上,对于那间公寓他已经没多少印象了。
他父亲每天很早就会出门,那时候弗格森通常还在睡梦当中。有时候他父亲会回家吃晚饭,有时候直到弗格森已经被安顿上床了才到家。他父亲要上班。男人长大后都要上班。他们每天离开家,然后去上班,因为他们工作才能赚钱,赚钱才能给老婆孩子买东西。一天早晨,他望着父亲的蓝色轿车从家里开出去后,母亲就是这么跟他解释的。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安排,弗格森想,但钱的部分让人有点儿迷惑。钱又小又脏,这一张张又小又脏的纸片怎么能给你换来汽车或者房子这种大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