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为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人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某些时间感知问题还是让人疑惑不解,其中就包括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在关于时间的所有谜题中,这可能是最常见、最基本也是最让人困惑的问题。
在多项研究中,80% 的被试者表示年龄增长确实使得时间变快了。“我们变老了,相同的时间间隔却变短了—也就是说每天、每月和每年都变短了。”威廉 · 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这样写着,“小时是否缩短了还有待考证,但分钟和秒钟都保持未变。”不过,时间真的随着年龄增长而加快流逝了吗?像往常一样,答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对“时间”的界定。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韦尔登说,“人们说的时间变快了,到底指的是什么?症结在哪里?仅仅因为某些人认为时间变快了,或者你提出问题:年龄增长是否使得时间加速流逝?他们回答说‘是啊,确实变快了’,而这并不能证明他们是对的。因为什么事情都会有人持赞同的观点。事实上,这是个尚未进行探索的问题。我们需要找到恰当的实验工具记录现实生活,才能找到切入口。”
《时间的质量》, [美] 艾伦·柏狄克 著,李英松 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20年3月。
为什么我们对青春时光的记忆,比其他时期的更清晰?
时间—年龄的谜题至少有两种表达方式。最常见的是对一段既定的时间跨度的表达:现在的你会认为这段跨度比你年轻时过得快。例如,你在 40 岁时的一年,比你在 10 岁或 20 岁时的一年过得要快。
詹姆斯援引巴黎大学的哲学家保罗·珍妮特
(Paul Janet)
的言论:“任何人在数算自己记忆中的 5 年时,最终都会发现,最近的这 5 年要比之前同样的 5 年过得快得多。大家追忆自己最后8 年或 10 年的学校时光时,会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而回忆人生中最近 8 年或10 年,则会说短暂得仿佛一个小时。”
在阐述印象方面,珍妮特提出一个数学准则:既定时间跨度的长度与年龄成反比。50 岁中年人对一年的时长感受,可能是 10 岁儿童的五分之一。因为一年是前者生命的五十分之一,同时是后者的十分之一。珍妮特对时间为何随年龄的增长而加速流逝的解释,带动一系列相类似的理论出现,统称为比例理论(ratio theories)。
1975 年,辛辛那提大学退休的化学工程教授罗伯特·列姆利奇(Robert Lemlich,他可能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工业流程泡沫分离技术的研发人之一,该技术借助流动的泡沫清除液体中的污染物)对珍妮特准则稍加改动,他提出,对一段时间跨度的主观判断与年龄的平方根成反比。
列姆利奇开展了一项实验。他召集 31 名工程系学生(平均年龄 20 岁)和教职人员(平均年龄 44 岁),要求他们以现在为出发点,对比自己人生中的两个阶段,评估时间流逝的快慢程度:这两个人生阶段分别是处在当前年龄的一半时和处在当前年龄的四分之一时。几乎所有人都反映,与两个以往人生阶段相比,现在的时间流逝得更快。几年后,马尼托巴省布兰登大学的心理学家詹姆斯 · 瓦尔克(James Walker)通过实验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在实验中,他问一组年纪较大的学生(平均年龄 29 岁),与他们处于当前年龄的一半时或四分之一时相比,“现在一年的长度有何变化”。结果 74% 受访者认为年幼时的时间过得更慢些。1983—1991 年,北阿拉巴马大学的心理学家查尔斯 · 朱伯特(Charles Joubert)曾开展过三项更具可比性的研究,纷纷验证了珍妮特和列姆利奇的结论。
这种方法存在的问题是对人类记忆持有过于乐观的态度。我连上周三中午吃的什么都记不清,更无从将其与之前的周三午餐做比较。因此,我怎么可能准确回想 10 年、20 年或 40 年之前更为抽象的体验,即时间的流逝速度?另外,詹姆斯也曾提到,比例理论并未说明问题:珍妮特的提法“大致阐明了一种现象”,他写道,但“并不能说揭开了谜团”。詹姆斯认为,时间随年龄增长而加快的感受更可能缘于“回首往事的简单化特点”。
我们年轻时,几乎所有感受和经验都是前所未有的,因此能历久弥新。随着我们长大成人,习惯和例行事物逐渐成为行为范式,新奇体验越来越少(都已历经沧桑),也就很少在意当下经历的时间了。最终,詹姆斯写道:“当我们蓦然回首时,无数的日日夜夜早已一去无影踪,那些岁岁年年也如建造在沙土上的房子般成了断瓦残垣。”
詹姆斯这种阴郁的观点与约翰 · 洛克的主张同属于记忆理论范畴,洛克曾表示:我们判断一段过去的时间跨度的持续时长时,依据的是发生在其中且被我们记住的事件数量。一段记忆满满的时光,流逝的速度会相对缓慢;而平静如水的日子则飞快流淌,让人猝不及防。记忆可以从多个角度对时间流速造成影响。情感经历常常在记忆中占较大比重,因此对于一位疲惫不堪的家长来说,你上中学的 4 年—第一次参加毕业舞会、购入第一辆车、中学毕业,以及剪贴簿和照片中历历在目的难忘画面—要比普通的 4 年显得漫长许多;当然,比起你自己最近 4 年的生活(疲于奔命和家庭琐事),中学 4 年同样显得更加悠长。我们似乎会记住特定的生活阶段,尤其是青春期和二十几岁,对这段时光的记忆比其他时期的更清晰,这种现象叫作“怀旧性记忆上涨(reminiscence bump)”,可用于解释为什么一段既定的时间会在过去显得更长。
在美国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中,男主人公生来像个老人,在长大的日子里逐渐“返老还童”。
以记忆为基础的理论有这样一种假设:我们长大后的生活会变得相对平淡。但这种假设不仅很难证实,还与日常生活经验相冲突。在我的记忆中,遇见我妻子的那个夜晚比夏令营的初吻显得更加清晰。虽然我记不清自己学会骑车时的天气或年龄,但是我仍记着几年前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六,那时我 46岁,在跟着自行车慢跑一段距离后,我松开了自行车座,看着 6 岁的儿子第一次独自骑车,摇摇晃晃地穿过棒球场的草坪。在过去的 50 年间,我游历过、爱过、迷失过,又重新来过,但越来越觉得早年记忆已不属于自己或已归还给了过去,所有重要的瞬间都发生在结婚生子之后。在这段时间里,我见证了两个孩子的茁壮成长,他们认为新奇的事物让我也从中有了“温故知新”的体会:字母表、加法运算、乘法运算、“四个问题”〔“四个问题”是犹太人在逾越节家宴上的一种活动,旨在纪念神带领他们出埃及。家宴开始时,由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以唱歌的形式提出四个问题,歌曲为 Ma Nishtana(意为“为什么今晚与平时不同?”)〕,以及经过在庭院里的无数次训练后,如何用左脚将皮球轻轻送入球门右上角的网窝?
时间好像确实提速了—当然,本来就很快—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近几年发生的事情比以往少吗?抑或是发现孩子们的时间体验没有那么多紧迫和负担,相比之下才显得我的时间压力更大?导致我的时间飞逝的原因绝不可能是由于缺少难忘的事,恰恰相反,可能是因为难忘的事太多,使我清晰意识到那些我想做但永远不会有时间做的事情。随着年龄增长,时间变快了,还是它其实一直以恒定的速度在流逝,只是因为我余年不多,所以感觉更珍贵?
在最早(甚至早于列姆利奇)关于这方面的研究中,有一篇 1961 年发表的研究论文,即《论年龄与主观的时间速度》(On Age and the Subjective Speed of Time),便是个很好的伪科学范例。研究人员注意到导致时间变快的一个要素是忙碌感。“忙碌本身就比较重要,”他们问道,“还是忙碌起来会使时间更有意义?”他们召集两组被试者:118 名在校大学生和 160 名年龄在 66 ~ 75 岁的老年人。每名被试者手中持有一个列表,里面是需要分析的 25 个短语:
飞奔的骑士
逃跑的小偷
疾驰的巴士
高速行驶的火车
陀螺
吞噬一切的怪物
飞行中的鸟儿
飞行中的宇宙飞船
壮观的瀑布
转动的线轴
跨步向前的脚
旋转的巨大车轮
沉闷的歌曲
扬沙
正在纺线的老奶奶
正在燃烧的蜡烛
一串珠子
发芽的叶子
手持拐杖的老头
飘荡的云朵
向上的楼梯
广阔的天空
翻越山冈的路
平静的海面
直布罗陀巨岩
被试者需要从“是否描绘出时间画面”的角度考虑,将这些比喻短语分类,用“1”标注出效果最佳的 5 个短语,用“2”标注效果次之的 5 个短语,直至效果最差的 5 个短语(用“5”标注)。结果显示,年轻人和老年人有着类似的时间体验。两组被试者均认为最具典型性的比喻是“疾驰的巴士”和“飞奔的骑士”等,而效果最差的短语是“平静的海面”和“直布罗陀巨岩”等。然而,在经过一些额外的统计学操作后(作为一名现代读者,觉得有些可疑和费解),研究人员总结得出老年人更喜欢用动态的比喻形容自己的时间体验,而年轻人则倾向于使用静态的比喻。
不过,这项研究也暴露出方法论上的缺陷。作者曾研究过哪个因素—繁忙程度或对时间的珍惜程度—更能导致人们出现时间过快的体验。研究人员对此做过详尽的论述,认为如果是前者,那么应该是年轻人感觉时间加速了,因为他们比老年人更为活跃。但结果发现反映时间变快的是老年人,研究人员故此断定:对时间的珍惜程度占比重更大,因为“留给老年人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除了强调“老年人没有年轻时忙碌和活跃”以外,作者并没有对此进行论证。同时,对人们惜时程度的考量,所依据的仅仅是他们对时间修辞短语的排序。和其他许多试图解释时间为何随年龄增长而变快的研究一样,此项研究并没有得出任何定论,基本属于无用功。
为什么人感到厌烦时,会觉得时间很慢?
有一次,我受邀前往意大利,在一个专题研讨会上做演讲。我被安排最后一个发言,因此,整个下午我都在听小组其他成员演讲,他们用的都是意大利语,而我对此一窍不通。他们的话语让我感到天旋地转,有时,台上似乎讲了个笑话或是引用了至理名言,我表示赞赏地点点头,仿佛听懂了一般。我感觉自己就是太阳系黑暗边缘中的冥王星,遥望着太阳的光辉,想象着要是能跻身其中该有多幸福。
当第四个或第五个发言人上台时,我发现身前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副耳机,能够将会议流程在意大利语和英语之间实现同声传译,这时我突然发现后面角落中的玻璃房里有人在辛勤忙碌着。翻译起了点作用,戴上耳机后,我知道了台上这位发言人是名教育哲学家,正在将达尔文与牛顿物理学联系在一起。也许是他延伸得太广,也许是我学识太浅,或是两者都有,翻译开始跳线,出现大段的停顿,其间只听到一位女译员在费力地理顺信息。我朝着玻璃房瞥了一眼,看到里面有两个人。不一会儿,耳机中出现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后意英翻译变得更加快速、准确。
终于轮到我上台了,观众席中只有两三个人戴上耳机,其他听众让我感到些许不安。我首先就自己不会意大利语向大家表示歉意,然后便开始了演讲。
我故意放慢语速,想着能减轻译员的负担。但很快发现:语速放慢一半,意味着我只有一半的时间来完成 40 分钟的演讲。故此,我急忙进行现场编辑—跳过示例,省去转接部分,砍掉整个思考过程,结果导致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口中所讲的内容。戴耳机的几位脸上的表情和不戴耳机的其他听众一样,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1963 年,法国心理学家保罗 · 弗雷斯(Paul Fraisse)在《时间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Time)中回顾了距当时一个世纪前后所有关于时间的研究,这是第一本进行整体性研究的著作,从时序到客观现时的感知长度,书中涵盖了时间的所有方面。在考量无数项实验之后,弗雷斯得出结论,说出“包含 20 ~ 25个音节的句子所需时间—至多是 5 秒钟”。我个人的现时差不多也是这个长度。弗雷斯又补充道,我们对时间的大部分感觉和认知“均源自由时间造成的挫败感,时间要么是在延缓我们现时欲望得到的满足,要么就是在迫使我们预见现时欢乐的终点。因此,持续时间的感觉就来自对现时与未来的对比”。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厌烦就是“因两段持续时间(你陷入的这段和你想要进入的另一段)不重合而导致的感觉”。这是奥古斯丁“意识强度”的另一个版本,随着我继续演讲,发现自己太过紧张了,我应该像太阳一样把知识“照耀”给每一个听众。但我仍是那颗“冥王星”,太阳系里面的“行星”把望远镜都对准我,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个遥远、陌生又不苟言笑的对象。
美国电视科幻情景喜剧动画《Rick and Morty》中,二人穿越时空。
当天晚上,在小组成员聚餐时,我见到了那位翻译,他叫阿方斯,是一名语言学研究生,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葡萄牙语和英语。他又高又瘦,一头深色头发,戴着圆框眼镜,俨然意大利版的哈利·波特。
我们都认为“同声传译”纯粹是一个矛盾体。不同的语言有着截然不同的句法和语序规则,所以无法逐字逐句地从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经常发生的情况是译者对听者有所保留:译者先听取关键字或短语,并记在脑中,等待发言人随后对其解释,届时译者才开始大声翻译,此时发言人又继续阐述新的字句和观点。倘若译者等待时间过长,就会面临忘记原始短语或丢失正在进行部分的风险。虽然“同声”意味着发生在现时中的行为,但实际上却是对记忆的连续表达,这样表达就明了多了。
翻译来自不同语族的语言更具挑战性,阿方斯说,比如德语译成法语就难于意大利语译成法语或德语译成拉丁语。在德语和拉丁语中,动词经常出现在句尾,因此译者常常需要等到句子结束,才能开始翻译。如果译者翻译的是法语,动词一般会出现在句首,译者可以选择稍等下文,或可以猜测句子的走向。
听阿方斯的讲述,译员像是奥古斯丁会认可的人—在过去与未来、记忆与预期之间来回拉扯。根据阿方斯的估计,译员平均能承受 15 秒至 1 分钟的滞后,即译员听到说话内容与做出“同声”翻译之间的时间差。译员水平越高,能承受的滞后就越长,这意味着在产生译文之前,能在头脑中装载更多的信息。译员可能需要事先准备三四天,来熟悉即将面对的行业术语。阿方斯说,如果进展顺利,同声传译和冲浪很相似。
“你必须用尽可能少的时间思考词语,”他说,“当你听到一段韵律时,要随着它流动。不要想着停下来,因为如果落后了,你就会失去时间,就会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