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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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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铭璧

2005年，一档名为《以生命的名义》的新闻调查节目在CCTV-1开播。

主持人柴静与艾滋病干预专家张北川教授、同性恋人士大玮、同妻小雯等人一同揭示了同性恋人群的困境。

而在2011年6月，曾经的金马影后吕丽萍发布反同微博，但并未获得大众支持，反而被央视点名批评。

新闻中说道：“我可以不认同你生活的方式，但我愿意捍卫你不同于我们生活的权利。”

到了2020年，他们的境遇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前段时间，同性社交软件blued的母公司蓝城兄弟正式在纳斯达克交易所挂牌交易，上市当天收盘涨幅达46.44%，市值超过8亿美元，成为了“粉红经济”（指由lgbt消费产生的商业价值）第一股。

blued是一款面相男同性恋群体的交友软件，目前全球范围内有4900万用户。

不仅是中国，在印度、韩国、泰国和越南，blued也是当地最大的在线lgbtq社区。在这里他们可以和同志朋友聊天、观看直播、买到HIV及性病自测试剂、男士用品乃至代孕服务。

不过我认为，blued忽略了一个中国的刚需业务——形婚配对。

张北川教授在2006年曾指出，中国约有3000万同性恋，其中2000万是男同性恋，他们中的80%和异性结婚。

也就是说，在当时，中国约有1600万同妻，即男同性恋者的妻子。

《蓝宇》里面陈捍东的同妻林静平

但同妻的人生，通常都是悲剧。

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就是罗洪玲事件。

2012年6月15日凌晨3时15分，被gay骗婚的川大教师罗洪玲发布最后一条微博后，从13楼跳下，烦恼尽了。

相对充满悲剧结尾的骗婚，对同性恋以及不婚族来说，开诚布公的形婚是一条更为友好的出路。

如果你对形婚充满好奇甚至有相关需求，我推荐你先去形式婚姻网浏览一番。

形式婚姻如字面所示，参与者为不婚族或同性恋。知晓真相的一男一女两位同性恋人士组成形式上的家庭，以抵挡外界压力。

《春光乍泄》

形婚网站就像是冰山，大部分信息都潜藏在互联网海洋的隐秘角落。

其中最出名的，正是这家“形式婚姻网”。

这家网站在业内出名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所宣称的“受信赖”以及“人多”。

但点开这个网站，多半人可能会失望。艳粉色的背景，古早的UI设计，高饱和的LOGO……所有的元素只能让你想起十多年前男科医院杂志中的宣传页。

和网站复古的设计理念相对的，还有首页的一列征友照片，像极了我小学时代网恋好友的QQ空间。

照片一看就不是本人了，而且感觉是十五年前超级女声时代的那种帅哥美女照片

但先别急着退出网站，形式婚姻网在国内形婚市场中占据龙头地位，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权威媒体的报道，证明该网站并非平庸之辈。

新加坡《联合早报》和英国《经济学人》 这两家创刊历史加起来近三百年的刊物，都专门报道过这个网站。

《联合早报》提到，由于社会当下对同性恋还不够宽容，因此有大量人群选择形婚，2005年成立的形婚网已经有13万会员（截止到2011年），各地会员会自发组织在当地KTV包房举行相亲。

《经济学人》则讲述了同妻甄爱（音译）的困境与同性恋在中国出柜的困难，并提到开始也有同性恋人士通过形婚网寻找对象。

其次，该网站对有形婚意向的小白十分友好，堪称形婚新手的白皮书。

在形婚指南板块下的《形婚手册》中，你可以实现形婚从入门到精通：

如，形婚前要想清楚的三个问题：弄清性取向、为未来做规划、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成功形婚的要解决的十个问题：是否坚定形婚、择偶标准、要不要小孩……

对形婚初步了解后，你还可以在其他板块按自己的意向筛选形婚对象。

“ 缘分搜索” 栏目可以帮助用户快速寻找合适对象

不过在网站的板块中，最吸引我的当属“会员微博”和“会员博客”区，注册会员在这里发表征友条件或是个人心情。真实而又新奇的故事让我寻回了当年阅读故事会的快感。

“会员博客”有不少栏目

而这些用户内容主要有以下两类：

1.征婚征友。

注册后用户发帖会显示自己的条件，如下图中的年龄、身高、学历、收入等。发征婚交友贴时也简明扼要，用较短的字数说明自己的需求。

如果不是形婚二字，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般征婚贴

2.情感故事。

这类帖子是用户内容中的精华。发帖人通常讲述自己的故事，叙事笔法并不考究，但因故事内容是真实事件，写出来显得十分发人深省。

这是一则男同主角的恋人形婚后爱上老婆的真实悲剧

形形色色的故事，让形婚群体充满了性少数群体的迷雾。为了深入了解他们，我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在社会中漂泊、因家庭原因需要形婚的les御姐形象，几经波折才加到了形婚群中。

大部分人对于形婚的首要问题，就是怀疑同性恋为什么要与异性组成家庭。

理由很简单，就是“歧视”。

2016年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和北京同志中心共同发起的《中国性少数群体生存状况调查报告》提到，在中国，只有5%的性少数人群在学校和职场等公开环境出柜。

性少数在日常生活中在不同环境中“出柜”的情况

他们谨慎的原因不难猜测，在2001年“同性恋”从“中华精神科学会”推出的第三版“中国精神疾病诊断标准”（CCMD-3）的精神疾病分类中删除前，每个同性恋都被认为是精神病。

性少数受访者在日常生活环境中遭遇歧视的发生率

和国外不同，在国内如果一个同性恋想要融入群体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和异性结婚成家。

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对家下了一个定义：

“‘家’是传统社会最基本的社会群体，‘家’的基本定义指的是包括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的生育单位，我们也叫做‘家庭’。

在一个‘家’中，大家共同生活，财产共有，实现基本的分工与合作。”

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婚姻规则的制定，往往基于生育目的。形婚就是他们对传统认知的妥协。

这是一个关于妥协的故事。

在形婚群里，每个人的自我介绍总是长长一段，方便互相筛选。

这并不难理解，形婚双方本身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为了保证不被父母家人挑刺从而尽快实现“成婚”，形婚双方对彼此各方面的条件和性格的要求就格外详细。

即使找到了符合自己需求的形婚对象，并且成功组成形婚家庭，形婚者依旧不能放松警惕。

一场形婚所牵扯的不只是两个人，每个形婚者都有自己的正牌“婚外恋人”。

如果“婚外恋人”同样选择形婚，那一场虚拟婚姻，就变成了锁链的一环，一个人的事可以影响数人。

面对这些形婚的风险，一位已形婚的先生却认为这些都是他们选择形婚后应该承担的后果。

我并不为他们在形婚上的坎坷而悲伤，这只是他们追求幸福的一种方式。看似充满自虐和被迫的形式婚姻，用《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一句话来形容正好不过：

感情有理智根本无法理解的理由

Emotions have reasons that reason cannot understand at all

真正让我沉思的，是在群里闪过的一条消息。

正如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所说：“婚姻在任何人类文化中，并不是单纯的两性结合或男女同居。它总是一种法律上的契约：规定着男女同居、经济负担、财产合作、夫妇间双方亲属的互助。”

当众多问题纠缠在一起，本身就充满利益关系的形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

形婚者的需求催生出了一块灰色市场。形婚所需求的隐秘性，使得形婚者往往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解决问题。

《谁先爱上他的》中感情和利益纠缠不清

“黑市商人”们嗅到了金钱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开始进军形婚圈。

想要取得“黑市商人”的信任是一件很难的事——除非你是他们心目中的韭菜。而我正是形婚群中伪装的一棵韭菜。

租友服务是形婚灰产中最底层的服务之一。

形婚者由于要求众多，并非所有人都能迅速找到合适的搭档，于是“租友”这一行业应运而生。我向租友商人询问了一下业务信息，行情是1000元/天。

和其中一位从业者聊了一下，租一天我的稿费就没了……

这个价格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要知道，租一台80万起步的宝马M3，也不过是1134元一天。

如果说一千元一天的野鸡租友市场让人望而却步，那下边这家有营业执照的租友平台一定比较受人喜爱。

对于使用租友服务的朋友来说，最大的风险也就是被诈骗一次租友的费用。 但是对于已经找到形婚对象的人来说，他们才刚刚踏入这个灰色产业的边缘。

首先面临的问题是：

双方是领证还是只办酒席？

领证的话是扯本真的还是想办法搞一本假的？

如果要整一本假的，又去哪找呢？

这个还比较好操作，上边那个租友平台就有假婚礼业务

两本小红本，对于新婚夫妻们来说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承载着他们未来的期盼。

对于形婚人士们来说，费钱费力拿到的两本红皮证件，更像是一份安慰。

尽管他们还要被迫经历一遍婚礼流程：见家长、拍婚纱照、确认婚礼时间、联系酒店准备酒席、邀请客人……期间异性恋会遭遇的麻烦，形婚人士们一个都不落下。

然而这场充满悲伤和讽刺意味的婚礼只是开始，他们未来的人生，还有更多的妥协。

比如说 孩子 ：

受访者之一，一位93年的同志

孩子可以说是形婚的必经之路，这一需求源于隐藏身份的初衷。

有性形婚的可以不带感情且不负责任地生一个孩子出来，作为对家长的交代。

根据群里的说法，可接受身体接触的形婚夫妇需要走个性生活流程。

不愿意去医院人工授精，且对异性极度排斥的，需要男性手冲并将精液置于注射器中，女性将精液注射入身体内部，并保持一些姿势提高受孕率， 该方法不可考，仅供浏览。

无性形婚的就得另谋出路，那就是代孕。

在中国，代孕行为是违法的，但是只要你想找，一定能找到。 这也是标题中“黑市商人”的由来。

今年刚打掉的国内代孕组织广州彩虹宝贝

在形婚群，代孕机构的广告就像小镇电线杆上的狗皮膏药一样屡见不鲜，五花八门。

我咨询了一下客服，看起来可信度极低

从代孕级别、到供卵女子、到婴儿性别，黑市商人掀开了黑暗世界的一角，把陌生女子的子宫作为利益主导的生育机器，从地球的一处通过网络连接到客户手中。

即便你接受了非法的代孕方式，代孕价格依旧能劝退一大波人。

只要你有钱，机构就能给你合法的婴儿，像不像暗网？

同时，由于大部分代孕地点在国外，国内机构类似于中介，让不少想要孩子的形婚人士也心存顾虑。

印度帕特尔博士与Gujarat邦某代孕诊所

能坚持到代孕方生产顺利交接婴儿的那一步，形婚双方的曲折故事才算暂时走到终点。

说是暂时，因为婚后还要产生一系列鸡毛蒜皮的事情：小到家务如何分配、见父母与约会时间冲突如何协调，大到如何赡养父母、如何养育孩子……

形婚主要纠纷问题/图片放大后观看

在自我和社会的绳索上行走，难免会有摇摇欲坠的时候。

我想，当婚姻不再是同性恋乃至适婚人群的枷锁的时候，或许到时候，所有人都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

要真正了解一个人，

你就必须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问题......

你必须钻进他的身体里面，

用他的身体走路。

——《杀死一只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