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人从大厂“毕业”了。
百度的互联网运营@怪味仙女 清晰的记得,那是今年6月15日的某一刻,当她得知自己被裁员时,从去年年末开始揪着的心,却放下了。
「被裁后,囤到人生第一笔10万块」——她在大厂做运营一年零七个月,此前,她形容自己是在“温水煮青蛙式的熬”,但从那一天起,那种感觉不见了。
她并不是第一个被裁的人。
前产品经理@大程 也从曾经心心念的大厂离开了,无休止的加班以及KPI带来的痛苦,让他在3年里胖了60斤,但离开并不解决任何问题。
当他回到老家打算重新开始时,才发现这里的生活成本,其实不比北上广低多少,而更残酷的一个现实是——老家同样很卷,想躺平几乎不可能。
从2019年到现在,互联网大厂的「裁员潮」几乎没停过。
互联网大厂们有意不断地「节省」成本,对于企业的缔造者来说,这是不容置喙的果决,是“降本增效”被放在核心位置的体现——据晚点报道,在纽约和香港上市的中国互联网公司,过去半年的销售和管理费用少了 217 亿元。
这笔节省下的成本,都变成了利润。
拉勾网CEO许单单在社交平台上说,“一大厂被裁员工找工作时要求涨薪30%,简直是被行业惯坏了”。在他看来,互联网工资比其他行业高,并非是因个人能力强,而是在于大量资本涌入,如今,红利已然到顶,互联网行业的高薪泡沫,要破了。
华为的创始人任正非同样告诉员工们,要努力“活下去”,把“寒气传递给每一个人”。
一个又一个大厂,携手走向了「降本增效」。
而对于被裁员的打工人而言,这却可能是「突然」且「迷茫」的。
离开以后
我患上「大厂后遗症」
“这不是你的错”。
当HR找到@怪味仙女 谈裁员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在她听来,像极了一个渣男。
好在,比起恋爱的沉没成本,至少大厂还能合理合规的发出补偿,起初她也会这样安慰自己。
但很快,现实就给仙女狠狠地上了一课。
被裁后的一个星期,她投出了上百封简历,却只收到寥寥3封回复,“在boss直聘上发消息,大概每100家公司才会收到5个回复”。
于是,她失眠了。
一种切实的感受让她难以入睡——原来,自己也是这时代浪潮下的芸芸众生。
曾几何时,年轻人对大厂是憧憬的。
因为“薪资高、福利好、知名度高”,有人把「大厂」奉为职场中的“985”,好像只要进了大厂,就能“当上CEO,迎娶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甚至,就连某大学的校领导也曾在年级会议上发言,“学生都要去‘大厂’,争取为学院争光,所以去‘小厂’是不体面的”。
如果说高薪是大厂的面子,那么,体面就是大厂的里子。
「体面」,体现在方方面面。
首先是吃。
在快手,吃是公认的福利好。不止早午餐全部免费,而且荤素搭配,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此外,还可以点商家的套餐,汉堡王、KFC、大酱骨......点餐后,会由专人配送到每个楼层旁的取餐柜,员工们只需自提即可。
大厂取消免费食堂后,员工自费点套餐
晚八点,只要定位在公司,自动送30元“能量券”,“可以买宵夜跟咖啡”。
而在字节的茶歇区,通常都摆放有牛肉干、鸡胸肉以及相对较贵的每日黑巧。
其次是行。
在腾讯,员工们都把「坐班车」视作自己首选的通勤方式。为了多省钱,大家还会沿着班车线,专门租“班车点房”。
小辉居住的小区,离最近的班车点只需步行3分钟,“如果不坐班车,要先坐公交,再转地铁,最后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公司,单程的通勤时间算下来要2个小时”。
显然,把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不「体面」。
最后是氛围。
在大厂,有些员工会对负责各项福利的行政人员,喊上一声“小姐姐”。
「体面」的工资,加上友好的内部文化,会让“你觉得食堂阿姨、保洁员大姐都非常温和体面、互相尊重”。
比如平常乘坐公司班车时,几乎大家上下班都会跟司机师傅打个招呼,再道声再见。
即便被裁,或是离职,诸如此类,人们还是会怀念。
在各个社交平台,当有人分享如何“一进公司胖10斤”后,很快就能收获一连串“求内推”的羡慕评论。
能满足员工的各种需求,让他们踏实卖力的工作,毫无后顾之忧,这是大厂之所以被称为大厂的原因,也是一套潜在吸引人才的叙事。
但在离开这套体系以后,人们却不适应了。
大厂有一股「准时」的消毒水味。
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勇都习惯了这股气味,与钻进鼻腔、冲上脑门儿的气味一同而来的,是一种分秒必争的紧迫感,“每天我总是提前10分钟到达工位,对照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列出一天要做的所有事项”。
办公室里,很多人都会用大容量的水杯,却不是为了多喝水,而是尽可能减少去茶水间、厕所,以及一切「闲地方」的时间。
从大厂离开后,张勇退掉了近300个微信工作群,删掉了2个此前不喜欢的同事。
微信上不会再有不断弹出、显示未读的红点,也不必随时都在担心会有人发工作消息,而自己却没看到。可不适感很快袭来,“就像是一个骤得彩票的穷人,有了时间,却不知该怎么支配了”。
对相当一部分人来说,在坚固的「大厂」烟消云散之后,新的寄托却难以建立。
在新生活中,要如何从高速旋转的「螺丝钉」变回「一个具体的人」,成了他们眼下更为迫切的问题。
剥离「大厂身份」之后
继这两年「互联网裁员潮」之后,一大批年轻人陷入了「大厂后遗症」。
离开大厂以后,很多人才意识到,大厂经历所带给他们的,除了履历的光鲜、专业的成长,还有另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反噬」。
无法适应小公司、社交焦虑、不知该如何过周末......
工作两年,大厂教给张勇一种「阉割」的思维。
即,一切新鲜事物的尝试,都要建立在被验证过的成功之上。
比如,要想做好影视类的短视频,就要去找到这个领域内最头部的大号,再把它全部作品的选题、结构、流量表现等统统都扒出来拆解,最后进行分析、总结和模仿。
在大厂,一个选题通常被毙掉的原因是,「做过,但流量不好」。
久而久之,头脑里一些「奇奇怪怪」「不着调」的想法就会被张勇下意识地阉割为「无用」的。
新工作中,张勇按照惯性使用了大厂教给他的方法。他努力尝试着想要向新公司的风格靠拢,为此费了很大力气把新公司近半年的业务都拉出来,并逐一拆解分析。
但没想到主管看过后,只是说,“你不用特意弄成我们这样的”“你可以尝试一些新的”......
没有明确到123的具体要求,也不再有明晰的「禁忌」或「可供参考」,张勇一度陷入迷茫,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试图去重建另一种可以依循的方法论。
大厂身份,在过去多年互联网大厂抢夺人才的竞赛中,逐渐演变为一种「社交符号」。
地铁上,阿里人有意无意地露出工牌一角,而字节具有代表性的小鸭子背包,在闲鱼上被标价上百元转卖,甚至成了Gucci那般足以象征身份的流行单品。
人往往身处其中,才会难以察觉。
当一个人在种种「物质保证」和「身份认同」之中被淹没的太久,很容易会混淆不清——究竟是大厂这个平台所赋予你的能力更多?还是你自己?
在寒气逼近的时候,过去的大厂人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仙女依旧记得,之前自己在小公司做新媒体品牌推广的时候,需要去找一些抖音、微博上的达人合作,对方那时总会问她,“你是哪个公司的?怎么都没听说过这个产品?”
自打进了百度,一切似乎都变得简单了,“你直接发邮件就行,回复的几率特别高”。
她还打趣说,“这就好比,你追一个男孩,如果你长成迪丽热巴那样,你根本不用动,露个面就行”。
许多个来到大厂工作的年轻人,都第一次尝到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因背靠大厂名声,而随之“水涨船高”的滋味。
反过来说,很多从大厂离开的人最难接受的,恰恰也是心理上的落差。
从前,会有很多乙方公司给笑笑寄一些人情往来的公关礼物,可能是一本书、一个日历,或是一盒月饼点心。礼虽轻,面子却给的很足。
现在,不止礼物没了,甚至连给自己朋友圈点赞的人都少了。
前后待遇的鲜明差别,不禁让笑笑也开始思考:没有了大厂的光环,我这个人的价值又在哪里?
从大厂离职半年,郭郭也没能找到工作。她有些慌了,之前一个月22k的薪资底线,一退再退。
即便如此,在跟许多家公司沟通之后,她最大的感受还是,“看不上”。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一边找工作一边接兼职,在家偶尔写写稿子。可真走到实操那一步,郭郭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太会了。
此前在大厂,她出过好多爆款,工作中接触的人也都会在称呼郭郭时,加上一个“老师”的后缀,而对于她提出的修改意见,亦是有求必应,“因为大厂给的预算足,才会那么尊重我,或许不是出于对我能力的认可,而只是因为负责打钱的那个人是我”。
和郭郭一样,更多的年轻人都在离开大厂后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那么厉害”。
与大厂本身就有一条非常成熟的流水线不同,市面上的其他公司,真正所需要的,不是其中一道关卡的把关者,而是能从策划到实操一条龙包办的人。
而「包办」所考究的,正是一个人本身真实能力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在过去,互联网赛道上不缺岗位,缺的是待价而沽的青年才俊。
彼时,真正能够实现升职加薪的,也不是在一个岗位上埋头苦干,而是「跳槽」。
前几年的短视频大战,流传着一个“传奇”故事——
微博的一个初级算法工程师,先是被内推到了抖音,薪酬涨了一倍;
3个月后从抖音被挖到了百度,package涨了50%;
半年后从百度跳到快手,又涨了30%,还给了不少期权。
一年间什么都没干,不过是围绕后厂村转了一圈,薪酬就翻了3倍。
但如今,像这样的上升通道,早成为过眼烟云。
市场上可供选择的岗位,就像成熟后的蒲公英,风一过就都没了。
猎头海天曾接触过一个大厂技术运营,985名校毕业,在某头部大厂干了两年,年薪大约40万。
可这个运营在找了一圈猎头后才发现,非头部的大厂都开不起这个薪资给他,“他毕竟只有两年多工作经验,就觉得去别的平台能取得更高的收入,显然是自我认识不足”,海天说。
随着互联网企业纷纷开始降本增效,行业容量缩小,许多离开大厂的人在求职时,自然便会遭遇这样的认知鸿沟。
面对认知差异,或许,唯有不断精进自己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敲门砖。
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仙女也曾有过怀疑,“大厂确实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只需要做一些基础的维护,换做是你或其他人都一样。”
所以尽管小公司钱少、平台也差些,但往往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结果的好坏,就比较能直观地体现出一个人真正的能力。
现在,仙女正在尝试和朋友一起创业。
在过去国庆节的七天里,她组织了3场2天一夜的露营,连轴转了144个小时,前后共有100多人参与,他们想做一个承办年轻人社交活动的厂牌。
期间,仙女遇到了不少问题——
比如前一晚租好了场地,却突然被放了鸽子,凌晨一点钟,她独自在房间里被气到痛哭...
好在最后,这些都被她有惊无险地解决掉了。
那个让仙女一直担心的问题,也有了它的答案,“我还是能想办法让别人信任我、跟我合作”。
谈及过去那段“荣光”的大厂经历,仙女坦言多是幸运:
“进入到了所谓主流社会体系中大家都很承认的地方去。
但如果你没进去,也没所谓。因为总有一天,你不是百度人,不是北大人,没有这些之后的你是谁,你迟早得知道。”
过去互联网经济飞速发展,把大厂捧上“神坛”。
然而,你我的人生从来不是一场考试,会预留一个位置,再填上非对即错的ABCD。
事实上,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千百条道路可走。
如今,大厂跌落“神坛”。在这场时代的幻梦终究破碎以后,走向哪、怎么走、走多久,都取决于你的本心。
曾听过一个「锅底法则」:
人生好比一口大锅,当你跌至锅底,只要肯努力,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向上。
一如教培时代落幕,新东方退租了部分校区,俞敏洪选择把近8万套桌椅都捐赠给了贫困农村的中小学。
看过俞敏洪的退场方式,方才知道,
一个人真正的体面,是装不出来的。
唯愿你我,即使走在崩溃边缘,仍不忘本心。
唯愿来日,当你行至山顶远眺群峰之时,心中最想感谢的那个人,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