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无法想象的是,森林消防员程雪力27日发来了他的图片故事,28日下午在与我们沟通时,他已经在赶往火场的路上。每一次出发都要冒生命危险,但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出于人性的自然流露。“山花”不美,也不可爱,其背后是残酷的现实,而被称为“最美逆行”的群体背后是我们不易感知的活生生的个体,他们有铮铮铁骨,他们也有柔肠百转。
01
▲ 天空昏暗,黑云压山山欲塌。
连片的黑云压在山头上,远处不时传来爆炸声,持续鸣叫的乌鸦飞在空中,我在漆黑的火烧迹地里边拍照边躲开不断砸在地上的枯木,没过多久,走丢了。
两年前的3月20日中午,在四川木里原始丛林内,我看到万顷碧绿的森林成了炼狱,漫山遍野的花儿变成火海,像小说里描述的世界末日一样。“大火太恐怖了,就像一片巨大无比的流云,在大地上飞卷;像熔化的钢水形成的瀑布,在山上流泻。”此时,距离世界森林日只有1天。
▲一点火星燎起熊熊大火,我们用血汗掀起瀚海江涛。
▲千年古木噼啪作响,吞噬了明月浮云,掩住了满天星斗。
▲狂风骤卷,烈火肆虐。
▲ 浓烟悄然升起,漫过山头。
在学拍照之前,甚至开始扑火之前,我并不清楚自己能干些什么。十年前,我用4个月津贴买了一台“傻瓜”相机,也不觉得摄影可以做什么,只是因为在汶川地震中内心受到冲击,单纯地想留一些自己的军旅照片。
扑火,等待命令的时候,我总是焦虑、恐惧、不安,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说,说了怕他们担心,不说又怕没有机会了。我倒是更愿意立刻出发,没有考虑的时间,但执行任务遇到险情回来后,脊背会阵阵发凉。
▲ 如果森林消防只是个苍白的名词 ,奇珍异木只会隐于飘渺。
被大火席卷而过的森林,白天却犹如黑夜。在浓烟笼罩下,我纠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如果走,有可能被大火围困。这种连卫星电话都没信号的地方,你会发现每一条路都是你走过的,或者不能称之为路,应该是每一片林区都似曾相识。
相信我,来过原始森林的人都知道,里面完全一个样。当一个人独自走在恐怖的环境里,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或这样那样的幻觉会不断涌现在我的脑海中,不一定能记住时间,但一定记得住这些经历,就像放电影一样——
▲ 如果没有消防在守望万顷碧绿,岸芷汀兰只能在诗歌中寻找。
02
刚加入武警四川森林总队时听老兵们说,很多年前,在大兴安岭,一名当地的扑火队员在打水时失踪了,至今没被找到。
战友余力被大火围困时,他就往山谷里滚,滚出了火的燃烧范围,并试图压灭身上的火。紧张、害怕占据了他的神经,以至于忘了疼痛。他到处找地方躲,往干草里钻,用头往土里使劲撞,就想试一下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卫生员拿了一瓶1斤多的酒精往余力身上浇。比火烧还痛,一下把昏迷中的余力痛醒了。
大家轮流将余力往山下背,谢东的心里有点害怕,因为余力的皮肉烧得快要掉下来了,伴着那种烤肉的味道。
▲ 花与火的对峙。
余力的身体被烧伤45%,住了半个月的医院,才抢救过来。另一位战友舒鹏被烧伤95%,抢救了70天后,生命永远停在了18岁。我们部队有60名官兵牺牲在抢险一线,舒鹏走的时候可能是最小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印象深刻的往事总在这个糟糕的时候蹦出来,我越是回避这些事情,脑子里偏偏全是这些记忆。我在黑色的火烧迹地里喊来喊去,只换来几只乌鸦的回应。
▲ 恐惧密不透风,心头的火即将燃尽。
第一次扑火,风很大、火很高,100多米的树冠火立体燃烧。我们安全撤到500米外,另一大片森林不到一分钟就烧没了,热浪灼人。大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挡风的休息地,天亮才发觉,靠着睡了一夜的地方竟是个坟墓。
▲ 灰烬中盛开的“山花”,并不烂漫。
我们有一次在24小时内遇到两起山火,直到凌晨才扑灭。下山时,头晕眼花的我掉到了3米深的草塘沟,而身旁就是数百米的悬崖。当时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只记得朱伟班长把我背到了山底下。现在想起来才感到后怕。
而此刻,烧毁的原始森林到处都是站干、倒木,以及厚厚的腐殖质层,还有正在蔓延的地下火。我犹豫了10多分钟,试着往前走,我心里很害怕,万一回不去怎么办,想得越多就越慌张起来。
▲ 独自对抗整个世界。
扑火者都会独自面对或大或小的危险。有一次,战友王帅背着20多斤灭火装备攀爬悬崖,突然脚下一滑,险些坠入山崖。幸好他抓住了一棵并不粗的树枝,其他战友迅速用攀登绳将他拉了上来。那时觉得,我们在保护森林的同时,树木也在保护我们。
绝望时总会想些浴火重生的事,心理平静了些许。我一直往前走了400多米仍然找不到战友,找不到灭火队员走过的路。我停了下来,找了一棵相对安全的大树靠着,嘴巴开裂,嗓子嘶哑,那会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就喝掉身上剩下的最后一口水。
▲ 森林是亲密的战友,是我的依靠。
我不再敢往前走了,只能往后退,但也很危险,如果走错,我第二天都回不去。山与山之间都是深渊与悬崖,落差超过1000米,而且还会随时面临二次燃烧的复燃火。
一棵棵大树在不断倒下,莫名的悲壮感很快就变成了无力感,然后是绝望。我不知道自己在火场上小心翼翼保护的东西(相机)到底能做什么,甚至开始自我怀疑选择摄影的意义在哪里。
▲ 满目疮痍,遍体鳞伤,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劫难。
▲ 春意成灰,鸟兽绝迹,这是一个欲哭无泪的结局。
我望着相机发了会儿呆,不经意间翻了相机里的照片。回放过程中惊讶地发现,我跟随武警凉山森林支队一中队的一个五人小组从出发到走散,再到此刻所处的位置,一路上都有照片。让我兴奋不已,自己居然靠着一幅又一幅的照片,穿过了原始森林,找到大部队。
▲“看,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是,天亮后便会很美的。”
见到战友的那一刻,我脑海里蹦出人们经常问我的话“你拍照片能当饭吃吗?天天拿个破相机捣腾”,此时终于有了答案:我感觉时间正逐渐湮没我们的过往,也让自己忘记了来时的路,而照片的意义不是为了当饭吃,而是与记忆对话,和时间交谈。并提醒自己,痛在那里,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会被时间打败。
山火彻底扑灭时,已经是2017年3月21日了。由于各种因素,我的照片发不出去。我只能在返回的车子上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世界森林日,森林在哭泣,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把这几天森林涂炭的片子发出来……”
▲ 假如未来就是这无绿的坟场,万物终会消逝于无形。
03
“树木撑起了天空,如果森林消失,世界之顶的天空就会塌落,自然和人类就一起死亡。”以前在书本上看过的这段话与我这些天的经历紧密联系起来了,一直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把镜头对准什么了。有笔,有相机,我或许可以在人与自然之间留下些什么。千里之外的森林已经(正在)发生着什么?
▲ 离天三尺三的淡薄云迹,映衬着让人心迹一空的圣域。
两个多月后,黑龙江大兴安岭特大火灾30周年纪念日。这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火灾燃烧了28天,席卷了相当于15个半新加坡,让211人葬身火海,266人烧伤甚至终身残疾。
30年后的今天,大兴安岭的树木已一派青翠,茫茫林海艰难地恢复了勃勃生机,人们似乎渐渐忘却了它曾经带给人们的沉痛与灾难,尤其是年轻的人们,丝毫想象不出当时的惨烈与凶险。
▲ 森林默默注视着孩子在年少时远去,又在我们回来时,用春风夏荫抚慰苦楚。
我把镜头聚焦在当年的扑火者身上,努力去寻找被时间湮没的细节。森林消防员高义森从小喜欢躺在树荫下看参天大树和蓝天白云,感受大森林的美妙。大火过后,他干脆把原先的名字“高义深”里的“深”改为了“森林”的“森”。这是他热爱森林的理由,虽然自己年过半百,但是甘愿一辈子做护林人。
高义森对大火的凶险和扑救的艰辛已不愿再提,但他给我说了一个战友情的故事:当时打了一夜的火,唯有一壶水,传了一圈到他那儿,打开一看还是一壶水,传了三四圈后才把水喝下去。
▲在最危险的时刻,有一群人与我辛酸与共。
▲ 借朝霞一抹明媚的颜色,守望在阒静的高原。
7月底,我去西藏那曲采访。这里的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30-70%,被称为生命的禁区,世界的屋脊。
刚下车,我就被整个恶劣的环境和战士们一张张通红的脸庞震撼了!那曲城区看不到一棵树,当地人经常说,种活一棵树奖励十万块钱,还可以立功。
战友们不信这个邪,从外面运来树苗,换了死,死了换,从未间断。他们后来直接把树苗种在桶里,冬天搬进室内,夏天搬到外面……树活了,在战士们心中,有了绿色,就有了希望。
▲ 行走在起伏的山脉,看云雀低飞。
▲ 驻足于高山之巅,遥望云卷云舒。
每天6点半起床的李秀才,今天11点才起来。27岁的他肾结石老毛病又犯了,身上还患了胆囊炎,心脏偏移,肺部增大。他有一次去献血,人家都不要他的血,因为血液中红细胞比正常人高出很多倍。李秀才有时觉得自己没什么用,献血那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李进军经常心脏刺痛,但却对体检怀有深深的抗拒。他怕万一查出来什么问题,就不适合在这儿待了,会扰乱军心,打击年轻战士的积极性。
梅建波被医生诊断出心脏受损,在海拔5000米以上地区执勤有生命危险。他苦苦哀求医生不要将此写进体检报告中,强忍着痛苦与战友一同完成了任务。他已经退伍了,战友们在营院立起了一块“好样子”的牌子,把他当成一座丰碑。
有了战友们纯粹的付出,高原的绿色生机更加盎然,那些一度面临灭绝的雪域精灵又回来了。1980年前羌塘草原有100多万只藏羚羊,1995年仅剩6万只,目前已恢复超过20万。
▲ 逼退黑夜里窥探的眼晴 ,用一杆枪将血肉铸就堡垒。
▲ 走兽飞禽皆为子女,不法之徒俱是尘嚣。
8月12日,四川九寨沟7.0级地震第五天,我拍到了震后首现彩虹的九寨,很美,但余震没有因此停止。第七天傍晚,我看到一棵幸存的树和一朵野花,好似看见在摄影之路上跋涉的自己,未来艰难且漫长,但又有一丝希望。
2018年4月9日的下午,我和战友们在四川木里原始森林巡护时,再次路过一年前发生森林大火的地方,更确切的是火烧迹地。在那里,我眼前的一切和一年前迥然不同。这个时候,天上无云,山间无风,一棵棵被烧死的树,安静地躺在地上,就连那几只乌鸦也没出现。山林里一片寂静,回应我们的,只有稀疏的野草和零星的山花,它们在这个春天分外烂漫。
▲ 森林,请接受我永不停息的掌声和世间永不凋零的祝福。
04
黑夜慢慢笼罩了火烧迹地,我们带着疲倦的身躯开始生火做饭,饭后大家放松了许多。我们都是那种吃饱了就想家、回忆过去的家伙。
这些年来,好像什么东西都在变,又好像一些东西始终留在心里。在火堆前,我给大家讲了最偏远、最艰苦环境中的战友们的爱情故事——
内蒙古北部原始森林腹地,95万公顷的森林中,50名官兵只是一个小点,但他们每个人承担的防火面积相当于24000个标准足球场。我在这个没有网、不通邮的“孤岛”中体验了夜间-52ºC的极寒,那种冻到骨子里,连骨头都在疼的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
▲ 愿在灿烂的银河下发誓:我忠诚于这片土地。
我的同批战友胡彭冲当兵前两年,没有下过山,没见过一个女孩。胡彭冲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平凡的世界》,他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本书,读了好几遍,奇乾这个地方就是平凡的世界。
18岁的魏征出生于吉林延吉,当兵前,老家那边最冷只有零下20度左右,但他完全能适应,可来到这里手脚都冻裂了。魏征说,有一次从外面打水回来后,裤子被冻硬得能自己立起来,自己看着都想笑。
▲ 冰山下,料峭的棱角。
前些年,战友们想念家人得时候就爬到后山上找信号,有时能断断续续的找到一格。微弱的信号手都能挡住,得想个办法把手机挂在树上。他们先把电话拨出去,并打开免提,然后站在树下面扯开嗓子喊。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给家人打电话时,都操着各地的方言,就像在大合唱里的二重唱。
杜宇打电话时,发现女友窦欢一周前就已经失业了,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很孤单、很害怕。杜宇总是让她失望,有时在执行任务或者手机没信号,窦欢几乎是在求他别挂电话。等信号来的时候,杜宇再打回去,窦欢已经回家了。
七夕情人节似乎跟他俩没有什么关系了,窦欢对他说看到满大街的情侣秀恩爱,自己真是太孤单,只能在那傻傻的想他。杜宇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是一个女孩愿意用青春等了他九年。他已经和父母说好了,明年回去就把窦欢娶回家,用一辈子来守护她。
▲ 忆及往事,依稀烂漫。归家之日,翘首以盼。
在“生命禁区”西藏那曲,氧气多一点就很幸福了,谈个恋爱挺奢侈。孙治国夫妇两地分居走过了十年,军嫂朱阿莎说,女儿孙婧恩两岁时,丈夫回家探亲,让她懵了。
“妈妈,天黑了,爸爸怎么还在咱们家呢?”
“这就是爸爸的家呀!”
“不是的,天黑了,他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
那时,朱阿莎才意识到,长时间两地分居,爸爸对于孩子来说只是一个称呼。他跟叔叔、阿姨一样,孩子虽然叫他爸爸了,但是内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父亲。
孙婧恩四岁的时候,幼儿园小朋友质疑她没有爸爸,因为从来没见过爸爸来接她。朱阿莎听到女儿的委屈,难受的掉泪,她明白丈夫的岗位离不开他,即便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反而增加他的牵挂。朱阿莎把酸楚埋在心里,只希望丈夫休假期间,能穿上军装,连续一个星期到幼儿园接孩子。
▲ 在这片冰冻雪域,寂静的夜格外漫长。
服役16年的李进军要退伍了,有人给他在高原找了一个高收入的工作。虽舍不得战友,但他拒绝了。理由是使命已经完成了,要回家照顾父母和老婆孩子,亏欠家人太多了。
那曲的战友们平均年龄23岁,除了已经结婚的,只有苏梦群一人有女朋友。
女友何思雨第一次到那曲摇了三天两夜的硬座,吐的比吃的多,当看到苏梦群的那一刻,所有抱怨都没了。
“我背你吧!”
“你穿着军装,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有人的地方再放下来,这样高原反应可以转移。”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一定娶你过门。”
▲这痛苦曾让我抱着钢枪痛哭,那就让她见证我们的爱情。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幸运。常年深入无人区执行任务,大部分战士找不到女朋友,甚至有女友的也分手了。
符得清,分手两年。原因:执行反盗猎任务时,被女友误会对她冷淡了。
胡小平,分手四年。原因: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身边,最多只能打电话。
武正江,分手6个月。原因:只能隔着屏幕谈恋爱,她不想离开父母。
邓尚云,没有谈过恋爱。原因:没时间,没条件。
……
聊到这个话题时,大家都很尴尬,在场的战友中有没谈恋爱的,也有刚失恋的。一下子让我想到这首写给军人的歌曲,只不过,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
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
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
当兵的日子短暂又漫长,
别说我不懂情只重阳刚,
这世界虽有战火也有花香,
我的明天也会浪漫地和你一样。
当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
我不会低下头泪流两行,
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
我衷心祝福你呀亲爱的姑娘。
如果有一天,脱下这身军装,
不怨你没多等我些时光,
虽然那时你我天各一方,
你会看到我的爱,在旗帜上飞扬。
既然已是曲中人,为何还想曲中曲,只因曲中诗意今犹在。就像徐绍磊想媳妇和未出生的孩子时,都会跑到高高的地方进行视频通话。在他看来,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 她寄来一朵云彩,落在了让她终年仰望的铁青群山。
杨春在森林里过了十多个春节。除夕夜,璀璨的烟花绽放出城市最美的一瞬间,家家户户年夜饭的香味在遥远的大山上仿佛也能闻到。
杨春对年迈的父母、十月怀胎的老婆、即将出生的孩子,深感愧疚,每年除夕晚上的电话是一年中最难拨通的。他感恩却又害怕家人的理解,以及他们口中的“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杨春觉得真正的爱岗敬业,应该是清楚理想与现实本来的样子后,仍然尽全力干好本职工作。
毕竟,不是每个当兵的人都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兵种,正如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一样,即使选择了兵种也选择不了岗位。就像战友康广林虽然不喜欢烧锅炉也欣然接受中队的安排,他说,烧不好锅炉的卫生员不配做厨师。
▲ 我曾滴下的泪珠,飘入她的茶杯。可是,她不认识我的信使。
何健在地震中把遇难者抬出来才得知,他的父亲、爷爷、奶奶等8名亲人也在这次地震中不幸遇难。这个平时流血也不会流泪的硬汉当场哭成了泪人,我第一次见到男人哭成这样,走到他身旁却不知道说什么。
胡彭冲有次灭火后,看到茂密的森林被烧成了漆黑的枯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次生林,心里有些难受。大家穿着橘红色的衣服躺在地上,就像漫山遍野鲜花那样璀璨。
邢洋乘坐直升机经过他常巡护的林区,再过几天他就要脱下军装,离开这片森林。邢洋说,他爱大兴安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
▲大家穿着橘红色的衣服躺在地上,就像漫山遍野鲜花那样璀璨。
▲我愿化作山脉。
我突然被战友们这种纯粹和至诚打动,他们毫不张扬,带着平淡与优雅,在工作生活中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或许我们的青春将被年复一年的落叶掩埋,但是我能够听到,落叶覆盖下的足迹上,依然回响着我们曾经铿锵的声音,落叶上的脚印就是我们的巡护记录,每一步都算数。
这一夜,我总感觉有些事情没做,很晚才睡着。
▲ 我看不到大雁,也寻不见锦鲤,只有把思念藏在心底。
05
当意识自己将成为5700万退役军人的一员时,我决定把镜头对准余力和退役的战友们——
2018年6月17日,我们前往沐川烈士陵园,去看望当年扑火牺牲的战友舒鹏。陵园里安葬着舒鹏等71名烈士遗骨(灰)。舒鹏埋在墓群最后一排最右边,目前是陵园最年轻的烈士。我觉得,我的战友们是和平年代距离危险最近的人。他们出入险境提醒人们平安祥和来之不易。
余力的妻子王含告诉女儿,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说的舒鹏叔叔,如果叔叔还在,也应该结婚有小孩了。余力只是静静地看着战友的墓,不时点上一支烟放在墓前。离开烈士陵园时,他又点了两支烟,返程路上车子开得很慢。
▲ 多少个无眠的夜里,你望断轻云一片,我鞠一把相思的月光。
十年前,不能上火场的余力觉得自己贡献不大了,选择了退役。余力说,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部队的战友,给一个名字,就能聊很久。时间就像水,把它们淹没了,需要伸手才捡得起来,不捡,它也会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
“王星,山东人,我的同批兵。‘打架’相互照应,我烧伤住院,他照顾我拉屎拉尿。退役十年,我和王星只见过一次面,分别时我回头看到,他哭了。”
“孟存业,甘肃人,我的排长。来病房看我,只哭,不说话。他为我做了很多,却从来不说。”
“谢东,成都人,我的班长。因为不听话被他打一顿,很痛,但我心里舒服。我出院后,他每天等所有人睡了后陪我去洗澡,持续一年。”
▲ 我扎根在世界屋脊,将保护你们的脊梁挺起,化为你们所见的蓝天。
06
10月1日零时,有着70年历史的武警森林部队全部退出现役。感到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只不过,梦提前醒了……没有做完的梦总会伴随失落、恐惧或意犹未尽,我的军旅梦也是这样醒来的。
▲ 记忆宛如迷雾,却有几个远走的身影不断清晰起来。
去年年底,新组建的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统一换着新制服,我们从“橄榄绿”变成“火焰蓝”,从部队战友变成消防队友。正如歌词中所写:这片林守了许多年,种子守到花开,青翠守成绿海,森林消防的生活没有悠闲空白;一次次寂寞出发,也许我的巡护不被记载;一次次舍命扑救,也许我的演出无人喝彩,我只要每天看见我的高山我的林海……
▲我要爬上最高的山丘,发出至诚的诉求:让千山凝翠,万壑生幽。
▲ 我要潜入最深的海沟,刻下至诚的诉求:让焦土返绿,山河永久。
▲ 我愿未来的山川河流苍翠碧绿,我愿未来的森林湖泊秀丽多姿。
两年后的今天,我虽然已经经历了地震、火灾(123次)、冰灾、洪灾、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内心还是会紧张,双腿也会颤抖,但当我见识到了自然的残酷与生命的顽强之后,不安也一点点退散了。
我要感谢照片里的消防队友赋予我勇气与力量,陪伴我度过人生中的至暗时刻,让我在绝望中找到希望,在逆境中光辉了岁月。
就像每一朵花开花落,其实都是有声音的,只是有人听见,有人没有。现在,我也把这些故事和照片分享出来,愿他们继续陪伴着你我,一同面对那未来。
图/文 程雪力
编辑 曲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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