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质生产力是我国下一步发展的必然选择和内在选择,这七件事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并进行制度化的创新。
文:黄奇帆(原重庆市市长)
继2024年,“新质生产力”一词首次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2025年,“新质生产力”再次被放到了《政府工作报告》的显著位置。
今年的政府十大工作任务中,“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居于第二位,“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居于第三位,尤其强调“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培育壮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
一年以来,我国新质生产力稳步发展,为高质量发展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新动能——人形机器人春晚扭秧歌;DeepSeek“一夜出圈”;机器狗在泰山景区当起“挑山工”;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供应链日渐成熟……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浪潮汹涌,中国正由跟跑向并跑和领跑转变,已经步入创新型国家前列。
站在“十四五”规划收官和“十五五”蓝图起笔的历史节点,持续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无疑是未来中国经济高质量增长的重要主线,对顺利实现2035远景目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黄奇帆认为,新质生产力是我国下一步发展的必然选择和内在选择,有七件事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并进行制度化的创新。
增大研发经费投入
2035年进一步提升至4%
新质生产力要重视创新,特别是原始创新。
我国研究开发经费的目标定位是每年占GDP的2%,这已经有十几年,有些省份、城市早就超过,但有的还达不到,全国平均约2%,最近几年已经超过 2.5%(2022年为2.54%、2023年为2.65%)了。
研究制订第十五个五年规划和2040年远景目标时应该提出一个逻辑,设定全国研发经费要占GDP的3%,到2035年是不是应当进一步提升到4%?
我国过去投入大量资金搞基础设施建设,产能超前,建设超前,把今后20年的基础设施需求可能都已经提前满足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可以将省出来的钱更多地往新质生产力所需要的科技创新上去投。这个指标是一个国家的制度化安排,是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必须调整的。
增大原始创新研发经费投入
2035年力争达到20%
科研创新首先是原始创新、从0到1的源头发明创造、无中生有的创新。在这方面,中国过去二三十年的投资力度明显不够。
中国现在每年的研发费用位居世界第二,总量不小,但是其中只有5%~6%投资在原始创新上。而发达国家每年研发费用的20%投资在源头创新、重大发明创新上。
所以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在源头创新方面的投入力度不够,到2035年应该力争使我国的原始研发创新投入占比赶上世界先进水平,达到20%。
这是一个基础性的指标,这个指标一调整,整个生产关系和新质生产力之间就比较匹配了。
提高原始创新成果的转化力度
学习欧美的三个1/3经验
在研发成果的转化上,我国也存在明显差距。从0到1这一步好不容易迈出来了,在从1到100的转化上却力度不够。
目前中国的转化度大体上是发明量的20%,与世界50%的转化度相比明显偏低。任何发明创造不可能100%转化,但40%~50%的转化是应该的。
目前我国的制度是一切科研成果的知识产权专利投资者占30%,发明者、发明团队占科研成果知识产权的70%,听起来我国对发明团队高度重视,但是发明团队能发明,不见得能转化。
最近这20年,每年有上千个获得技术进步奖、创新成果奖的科研成果,但是很少有发明者因为知识产权变成亿万富翁的,因为没有转化就没有生产力,就没有利润。
要重视科研成果转化,还是要学发达国家的做法,不管是美国还是欧盟,知识产权专利都是三个1/3,美国的《拜杜法案》就是三个1/3的法律规范,推动硅谷成为全球研发创新及科研转化的高地。
也就是任何科学发明的知识产权专利出来,谁投资谁拥有1/3,谁发明谁拥有1/3,谁转化谁拥有1/3。这样一来,如果发明者自己把它转化成生产力,那么发明者就可以拿2/3。
发明者能发明,但不一定能转化;转化者懂市场,只要制度保障到位,就会有大量的转化者参与进来推动创新成果的转化。
我国缺一个这样的制度机制,即怎么保障转化者的利益。发展新质生产力需要这样的转化,需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科研开发的投资、发明、转化的法律制度,这也是生产关系促进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一环。
建立健全
培养打造独角兽的资本市场体系
好不容易实现了从1到100的转化,那怎么样把这些产品大规模生产形成“独角兽”,成为一个重要产业呢?
资本市场是服务业市场和金融市场,其中美国独角兽企业的市值占资本市场总市值的30%。美国资本市场总额有40多万亿美元,30%即12万亿美元(约为人民币90万亿元)。
目前国内股票市场总市值为80多万亿元,如果将科技创新类板块视为“独角兽”,在股票市场中,其市值不到10万亿元。我国代表新质生产力的独角兽企业占比并不高。
总体来讲,我国产业发展仍然缺少资本的有力支撑,缺少金融的有力支持。在这个意义上,各种私募基金、公募基金、资本市场的科创板怎么来帮助这些科创企业成为“独角兽”,形成重要产业,也是我们今后要努力的事。这方面资本市场的制度安排,也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保障。
人工智能时代
必须解决好数据产权的问题
过去的制造,靠的是劳动力、资本、能源等要素;未来的制造,除了这些传统要素,还会有数据这一新的要素。新的要素加入,让生产函数发生了新的变化,规模经济、范围经济、学习效应会发生新的交叉组合和融合裂变。
当前,人工智能技术在大数据的“喂养”下正在加速迭代,数据已经成为人工智能得以成熟的重要生产要素。未来,随着人工智能在各行各业的普及和应用,数据作为生产要素的特征和重要性会更加显著。
然而,数据要素作为数字经济的重要“燃料”,与土地、劳动力、资本等生产要素不同:
数据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原始数据是碎片化的,需要加工变成有用的数据;
数据产生数据;
数据可以多次转让和买卖;
数据在利用过程中产生价值与产权;
数据作为一种经济要素,有其特定的本质和特性;
数据交易中的产权和价值界定有其特定的内涵。
数据产权归属是数据产业发展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它决定着如何在不同主体间分配数据的价值、义务和责任。土地、资本或劳动力等要素具有专属性,但数据很复杂。
关于数字产权,谁是创立者,归谁所有、谁来分配、由谁使用、谁受益,数据的产权问题仍未解决。
目前在确权方面缺乏实际的标准规则,迫切需要对数据涉及的管辖权、交易监管权、所有权、使用权等基本权利进行制度规范,这是数字经济作为新质生产力创新发展、健康发展、安全发展的基础。
增强对老百姓
教育、文化、生活方面的投入
原来的发展比较重视物质,往往对人的发展有所忽视。现在发展新质生产力,更要重视劳动者创新力、劳动者文化、劳动者素质的提升,这里面很重要的是在宏观分配上增加对劳动者可支配收入的分配比重。
当前,我国经济发展在供给和需求两侧都面临与“人”有关的突出问题:在供给侧,劳动力供给结构发生趋势性反转,人口进入负增长和深度老龄化的新阶段;在需求侧,存在最终消费占GDP的比重偏低和居民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份额较低,即“双低”问题。
如不干预,这两方面互相作用,会驱动经济发展进入逐步降级的“失速”陷阱。要着力在人口红利逐步消失的同时,通过深化改革、强化创新,培育和释放我国规模庞大的人力资源红利;同时,要通过收入分配改革,提高劳动报酬份额,增加消费占比,缩小收入差距,增强经济循环的内生动力。
过去40年来,我国劳动者的可支配收入只占GDP的40%左右。今后十几年,要着力增加对人的投入,把40%变成50%,甚至到55%,我国130多万亿元的GDP增加10%就是13万亿元,如果到2035年有250万亿元的GDP,增加10%,就是25万亿元现金进入老百姓口袋。
这样一来,既提高了老百姓的消费能力,生活更美好,同时也会增加内循环的拉动力,对老百姓的生活水准和教育文化等各种素质的提升都有好处。劳动者文化素养提高了,就有了更多更好的发展新质生产力的人才基础和人力支撑。
提高全社会对创新者的容纳度
发展新质生产力、打造独角兽企业,会出现一些非常厉害的创新创业者,这种创新创业者是新质生产力资源优化配置、要素优化配置、企业管理方法优化配置的特殊人才,生产的各个环节经过他们的优化配置后会产生特殊创新。
一个国家、一个地区要发展新质生产力,首先要把生产性服务业搞上去,如果一个社会生产性服务业不发达,发展新质生产力就是南辕北辙。
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分工也不断细化,生产性服务业的业态也在发生变化,其产业组织和企业运行模式表现出五种不同的方式。
第一种,成千上万个专精特新的生产性服务业企业。这些企业分布在各个城市,为全社会各行各业开展不同的服务。
第二种,一手抓生产性服务业、一手抓制造业的大型企业集团。它们两手抓,既搞研究开发、物流配送、售后服务等生产性服务业,同时也是大规模的制造业企业,比如中石油、中石化、格力、海尔等。
第三种,专注于某个生产性服务业领域的《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比如法国的施耐德电气,为全社会提供绿色低碳、数字化转型服务。
第四种,专做生产性服务业的链头企业。它们围绕着一些产业技术先进、市场需求巨大的世界级的工业产品,比如手机、计算机等产品,在产业链集群中只做与这些产品相关的生产性服务业,制造全部外包给代工龙头企业。比如苹果、惠普、微软、华为。
第五种,产业互联网企业。随着数字网络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推进,当下世界最高效的以销定产、以快打慢、以新打旧的产业组织方式是产业互联网+产业链集群,这将是新质生产力又一个标志性的推进。
全球的独角兽企业往往是全产业链生产性服务业的掌控者,比如说华为。
华为2024年的总营收有8600亿元,无论是手机、服务器、路由器还是5G基站,他们都没有自己制造。华为东莞松山湖基地、上海青浦基地,包括在全球、全国其他地方的总计20万名员工,几乎都是生产性服务业的工作人员。
在华为的7000多亿元总产值中,有800多亿元的净利润,在中国企业中名列前茅。他们每年要拿出1000多亿元作为研发经费,相当于7000多亿元的20%。这么大比例和大额度的研发经费,实际上投入了十大生产性服务业的全部业务开发。
所以对于具备新质生产力特点的创新创造类企业家,除了一般意义上的重视、尊重、保护,还要给予更多的人文制度方面的关怀,这里边也有文章可做,需要良好的制度管理。
总之,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中之重,是围绕新能源、新材料、数字智能技术、生物医药和高端装备制造五大板块,推动颠覆性创新,培育和壮大生产性服务业,要着力提高全要素生产率,要加快产业互联网对传统产业和实体经济的赋能,要提供有利于创新发展的制度保障。
只有各方面综合发力,形成体系推进,新质生产力才能快速形成,推动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和高质量发展,从而为提升国家总体竞争实力、促进社会进步和改善民生提供坚强有力的生产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