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小满,桐乡还有养蚕人

小满,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正如民谚云“小满,江河渐满”,小满节气后南方雨水渐盛,江河至此小得盈满。

在中国古代南方一带,养蚕活动也伴着小满节气的来临逐渐兴旺起来。《清嘉录》中记载:“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足见当时蚕农丝商忙碌的盛况。

而由于工业化生产的到来,农村人口的流失,真丝产品缺乏市场竞争力等因素。如今在江南地区,曾经依赖蚕桑养殖的村落正在消失,蚕农越来越少。年轻一代的养蚕人如何守护传统?浙江桐乡蚕桑文化久远,澎湃新闻-私家地理与那里的“80后”养蚕人于建刚聊了聊他的返乡故事。

“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    于建刚 图

“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 于建刚 图

桐乡,古老的蚕桑之乡

桐乡地处杭嘉湖平原腹地,北距苏州74公里,西邻杭州65公里,居沪、杭、苏金三角之中。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蚕桑史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春秋时,其所在的嘉兴已开始植桑育蚕,从事丝织生产。三国时,嘉兴产锦,有“宋锦由来出秀州”的说法。

在明中期至清前期,嘉湖蚕桑业居全国之首。康熙下江南时,路过江苏吴县、吴江和浙江的嘉兴、湖州一代,见运河两岸桑林连成一片,一望无垠,也不禁留下“天下丝缕之供皆在东南,而湖丝之盛,惟此一区”的赞叹。

桐乡,地处杭嘉湖平原腹地,养蚕历史悠久。   于建刚 图

桐乡,地处杭嘉湖平原腹地,养蚕历史悠久。于建刚 图蚕丝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农民一年的收入和生活。因此农民很多生活习惯也会围绕着它而变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传统风俗。

每年清明时节,桐乡要举行迎蚕花会。蚕娘们佩戴用纸或绢做的蚕花,走走轧轧,祈求带回蚕花喜气,叫“轧蚕花”。庙会上商贩云集,演戏杂耍,热闹非凡,有一种在船上表演的传统民间杂技——“高竿船技”,也跟“蚕”有些关系。

清明,轧蚕花。    浙江日报 图

清明,轧蚕花。 浙江日报 图据传“高竿船技”起源于明末清初,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大船中央摆放着一块可旋转的巨型石臼,上面插一根三四丈高的带梢毛竹,表演者身着象征蚕宝宝形象的白色服装,沿竹竿而上,爬至梢顶,在弯成九十度的毛竹上表演各种惊险动作。民间将毛竹比喻成“蚕花竹”,而表演者的爬竿动作模仿的就是蚕“上山”的样子(注:蚕吐丝的时候,会爬在稻杆上做茧,稻杆受压变弯,这一行为被叫做“上山”)。

“在桐乡,结婚时家里会给新人准备蚕丝被作为嫁妆,并在嫁妆上缠上红色的丝绵,求好彩头。女儿出嫁后的第一个养蚕季节, 娘家人还会带着礼物看望女儿,顺便看看今年养蚕情况怎么样,这被叫做‘望蚕讯’。”于建刚向澎湃新闻介绍道。

高竿船技    嘉兴市人民政府官网 图

高竿船技 嘉兴市人民政府官网 图

蚕宝宝上山做茧。

蚕宝宝上山做茧。

小满时节,动三车

于建刚出生于桐乡屠甸镇荣星村。在他的记忆中,每年小满来临时,家乡的蚕农们就进入了最忙碌的阶段,桐乡当地有俗语“小满时节动三车”。

“所谓三车,第一个就是油车,因为这时候油菜花已经结籽了,农民们下地割油菜,榨油,要用到油车。第二个是水车,给田里浇水。第三个就是专门抽取茧丝的缫丝车。因为小满时节,蚕宝宝马上要进入吐丝的关键阶段了。”于建刚解释道。

眠和起是蚕生长发育的特殊生理过程。蚕体蜕皮前停止采食 , 固定在桑叶上 , 这种不食不动的现象称作“眠”。蚕的一生,共有四次眠,每休眠一次就退一次皮,然后长大一圈。第四次眠完之后,就成为所谓“五龄蚕”,也叫“老蚕”。

于建刚说,成为“老蚕”之后,蚕宝宝就再也不会睡觉了,而是疯狂地进食,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让桑叶在体内转化成蚕丝蛋白,储存起来,差不多在小满前后,开始吐丝。

成为“老蚕”之后,蚕宝宝就再也不会睡觉了,而是疯狂地进食,储存能量,开始吐丝。 于建刚 图

成为“老蚕”之后,蚕宝宝就再也不会睡觉了,而是疯狂地进食,储存能量,开始吐丝。于建刚 图“记得小时候呆在蚕食里,周围一片安静的时候,能听到蚕吃桑叶的声音,像下雨一样,沙沙作响。”

而在桐乡,蚕的地位就像家庭成员一样。从村民住宅的格局,就可以看出,客厅在中间,西边是厨房,东边的屋子必定是蚕房。

“在我们方言里,蚕不叫‘蚕宝宝’,而是直接叫‘宝宝’。一个是因为它长得可爱,另外一个原因是蚕的整个生长期都需要人来照顾,它不会说话,所有的变化都需要你自己来观察,养蚕真的就像照顾婴儿一样。”于建刚说。

养蚕,就像照顾婴儿一样。 于建刚 图

养蚕,就像照顾婴儿一样。于建刚 图

辞职返乡,我成为了一个养蚕人

2011年,怀着对乡村的挂念和热爱,于建刚放弃了大城市里的工作,回到家乡,和妻子梅玉惠一起成为蚕农,养蚕宝宝,做蚕丝被,并在2013年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梅和鱼”。

于建刚说,自己从小是盖着蚕丝被长大的,母亲在家里养蚕,从小耳濡目染。但刚开始做的时候,也是“愣头青”,并不清楚整个行业的状况到底如何。

“我们把蚕茧拿去加工,工厂人看到就很诧异,说你们怎么拿蚕茧来做蚕丝被,我们很纳闷,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发现,原来现在行业里,直接用蚕茧来做蚕丝被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大多数都是用缫丝的下脚料来代替,这样成本更低。那时候电商也很火,为了压低价格,整个市场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于建刚介绍道。

但考虑到蚕丝被的质量,于建刚还是决定坚守自己的原则,也因为这样,刚开始生产的量不多,蚕丝被单价相对较高,也没有知名度,局限在熟客生意里。

于建刚和妻子梅玉惠      于建刚  图

于建刚和妻子梅玉惠 于建刚 图

“梅和鱼”品牌的蚕丝被     于建刚 图

“梅和鱼”品牌的蚕丝被 于建刚 图恰巧那时社交媒体刚刚兴起,于建刚写下了自己的经历——《从奥美辞职后我们回家养蚕了》。文章在微博发表后,意外带来了一些流量,甚至还吸引了媒体的关注。不久便出现了不少陌生人的订单,口碑慢慢做了起来。

2019年,于建刚跑去千岛湖的养蚕基地,学习如何规模化养蚕。他也看到在江南这个地方,养蚕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件稀有的事情,还在坚持养蚕的几乎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

“对于大企业来说,为了追求效率和更低廉的成本,蚕丝的生产势必会工业化,但与此同时我认为,传统的生产方式也不该被抹杀,它有存在的价值。”于建刚说。

传统养蚕方式,有存在的价值。 于建刚 图

传统养蚕方式,有存在的价值。于建刚 图在他看来,传统养蚕不光是一种生产活动,也是一项文化活动。桐乡代代相传的“家庭农场”模式,也并不单一,具有自己的可持续性。

“每年4月到11月,我们开始种杭白菊。5月份开始养蚕,然后种水稻,同时还养湖羊。湖羊粪便可以给杭白菊、桑树做肥料,湖羊也可以作肉食。另外蚕粪(蚕砂)本身也是中药,也可以做肥料,或者晒干给羊吃。”

“正好这几年,我们也在强调低碳生活、打造美丽乡村,这种生活方式不光在经济上能够自给自足,也越来越贴近现代人的价值观。”于建刚说。

在和消费者沟通方面,于建刚也尝试做了一些创新,比如连续三年开展公共养蚕的项目,欢迎外地的朋友过来体验养蚕生活,另外开发更多与蚕丝结合的创意产品。

杭白菊    于建刚 图

杭白菊 于建刚 图

坚持,是对乡土的认同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在过去,大众对蚕农的印象是悲苦的、贫困的,甚至长久以来,许多人认为做农民是没有出息的。

而这么多年,于建刚坚持养蚕,创立“梅和鱼”,就是想做一个养蚕人自己的丝绸品牌,改变大家对蚕农的刻板印象。

“我就是想要让这个生活方式‘从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说直白点,我想证明给大家看,在今天这个时代,即便是做蚕农,日子也可以过得不错。”

坚持,是对身份的认同,对乡土的文化认同。     于建刚 图

坚持,是对身份的认同,对乡土的文化认同。 于建刚 图他还回想起早些年,自己拜读费孝通的《乡土中国》的情景。而这些年,他也开始了对乡土的探索,不光做蚕丝被,还开始种杭白菊。有一年,因为觉得市面上的嘉兴粽子都不正宗,于是自己做了100只嘉兴粽子,从大米、猪肉到粽叶、酱油都是嘉兴本地产的。今年又种了100斤的榨菜,因为斜桥榨菜在桐乡很有名,当地有九十多年在桑树里套种榨菜的历史。

“我回农村不单单是为了做农业或者追求某种生活方式,更是为了对乡土的文化认同。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反复确认这种认同。”于建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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