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位作家最喜欢的词

以《洛丽塔》的作者纳博科夫为例,他最喜欢的词,在他8部作品中都至少使用过1次,这个词就是mauve(淡紫色)。这是完全合理的,因为纳博科夫以具有“联觉”能力(比如有些人在听到声音时,能出现视觉反应)闻名。

对另一些作者来说,最喜欢的词也反映了作品的独特语气或主题。简· 奥斯汀最喜欢的三个词是civility(礼貌)、 fancying(幻想)和imprudence(轻率);阿加莎· 克里斯蒂则是inquest(审讯)、 alibi(不在场证明)和frightul(可怕);我们通过《哈利· 波特》系列选出了罗琳排名前三的词, wand(魔杖)、 wizard(巫师)和potion(魔药),但这几个词是魔法世界里的,并不是她本人最喜欢的;E . L .詹姆斯的《五十度灰》系列,分别是murmurs(嘀咕)、 hmm(嗯)和subconscious(下意识);詹姆斯· 帕特森的《阿利斯· 克罗斯》系列则是killers(凶手)、 murders(谋杀)和kidnapping(绑架),每个词都可以成为一个故事的标签……

1995年出版的《咬文嚼字者的狂欢》 中,作者路易斯· 布尔克· 弗拉姆克斯向著名作家发出了“最喜欢的词是什么”的征询。《华氏451度》的作者雷· 布莱伯利这样回答:

我最喜欢的两个词是“ramshackle”(摇摇欲坠)和“cinnamon”(肉桂)。

布莱伯利还谈及钟爱“摇摇欲坠”的复杂原因:

很难解释为什么“摇摇欲坠”在我的写作中那么重要……一半的时间,我们觉得自己是摇摇欲坠的人,失去了平衡。既不在大脑左侧,也不在大脑右侧,处于两者间可怕的真空之中。对我来说,那就是摇摇欲坠。

但他喜爱“肉桂”这个词则建立在更深的私密联系上:

对我来说,“肉桂”这个词来自小时候的经历。那个时候,每次走进外婆的储藏室,我都喜欢大声念出香料盒子上贴的标签;比如来自遥远的印度的咖喱,比如来自世界的另一端的肉桂。

雷· 布莱伯利,《华氏451度》

布莱伯利选择“摇摇欲坠”和“肉桂”作为他“最喜欢的”词。如果看统计数字,他也确实比其他作家更爱用这两个词。这本书里经常作为例子提及的50位作家,从J.K.罗琳到纳博科夫,从阿加莎· 克里斯蒂到简· 奥斯汀,没人比布莱伯利的“摇摇欲坠”用得更多。50人中,只有托妮· 莫里森,用了比布莱伯利更多的“肉桂”。

美国作家托妮· 莫里森

在对“肉桂”的赞颂中,布莱伯利提到这个词让他想起祖母储藏室里的香料盒上的标签。如果不理解他的解释,我们是否能够通过统计调查,来探索他的记忆?

在50位作家中,布莱伯利提到香料的次数超过了其中的48位。

“咖喱”这个词虽然在他解释“肉桂”时一起被提到,但用得并不多。然而可能与储藏室有关的其他一些香料,比如spear mint(留兰香,绿薄荷)、 vanilla(香草)、 pepper mint(薄荷)、 nutmeg(肉豆蔻)、 onion(洋葱)、 licorice(甘草)、 lemon(柠檬),在布莱伯利的许多作品中却有较高的出现频率, 这些词,他比其他任何人用得都多。 下面是50位作家与布莱伯利之间的比较,按照每个词的使用频率进行排名。 [这个统计结果是无修正的。比如, E.L.詹姆斯之所以会在《五十度灰》中大量使用vanilla(香草),是由于她用“vanilla sex”表述平淡缺乏情趣的性爱。咖喱一词既可指香料,也可指菜肴,还用作动词,但作为动词时没有计入其中。]

相较其他人,布莱伯利用这些有关香料的词的频率高得异乎寻常。如果全然相信数据,你可能还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肉桂并不是他最喜爱的词,他用留兰香、香草、薄荷、肉豆蔻、甘草以及柠檬的情况并不逊色于肉桂。

只看“留兰香”这一个词的话,其在布莱伯利作品中出现的频率比“肉桂”更为突出。布莱伯利经常使用“肉桂”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这是个常见的词。但在这个样本中,其他作者用“留兰香”的频率没有能接近布莱伯利的。他在11部小说中使用“留兰香”的次数,几乎和样本中50位作家550多部作品里使用的总次数(包括spear-mint和spearmint)相当。布莱伯利爱用“留兰香”才是真正的异常。把布莱伯利和50位作家使用某个词的总次数作为基数,布莱伯利用“留兰香”的次数占了一半,而他使用“肉桂”的次数仅占6%。

出于好奇,你也许想要看到比50个作家更大的样本。美国历史英语语料库( 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是一个可靠的选择,其样本囊括了从1810年到2009年间的作品(字数约是之前50位作家样本的字数的6倍),由杨百翰大学的语言学家搜集而成。选择语料库的目的并非想要建立一个“50位作家样本”一样的著名小说样本,而是以过去200多年的作品为基础,为寻常的写作创建一个基准。事实上,除小说外,这个大样本还包括非虚构类作品以及各种报刊文章,可说是两个世纪以来书面英语的典范。

布莱伯利使用“肉桂”的频率是语料库的4.5倍,因此我们得出结论,与一般作品相比,他确实经常用“肉桂”这个词。但布莱伯利使用“留兰香”的频率却是语料库的整整50倍。“肉桂”是布莱伯利自认“最喜欢”的词,但无论他自己是否意识到,“留兰香”也一定在“最喜欢”之列。

总体来说,布莱伯利使用的有关香料的词比较多,但这些词在作品中并不会那么突出,从而分散读者注意力。平均下来,每种香料在他每一部作品中也不过出现一两次。

另一方面,有些作者可能把某些特定的词用得太多,有的词甚至在同一部作品中出现数百次,破坏阅读体验。例如,迈克尔· 康奈利说他最喜欢的词是 no dded(点头)。 康奈利已经写了7 部畅销书,其中两部被改编成电影——《血型拼图》由克林特· 伊斯特伍德( Clint Eastwood)主演,《林肯律师》则由马修· 麦康纳( Matthew M c C o n a u g h e y)主 演。 谈 到 最喜欢的词,以及他作品里的主角哈里· 博斯( Harry Bosch)时他说:

他是个寡言的人。他会用点头作为回应,所以“点头”( nodding)在我的书中到处都是。我的一位编辑也指出,哈里点头太多了。实际上,他曾在一本书中点了243次头。

美国作家迈克尔· 康奈利

康奈利使用nodded(包括变体nod, nods, nodding)的次数,比样本中50位作家中的任何一位都多,每10万词里有109次(每三四页出现一次),是阿加莎· 克里斯蒂的2倍,罗琳的4倍,海明威的8倍,是美国历史英语语料库的15倍。

有119个词,康奈利每写1000个词就至少使用一次,包括looked(看)、 car(汽车)、 case(案件)、 something(某些东西,某些事)、phone(电话)、 about(关于)等。与语料库的使用频率相比,这119个词中,康奈利用得最多的是nodded(点头)。考虑到他没有像我一样进行统计,却仍然指出了自己用得 最多的那个词,我们可以负责任地说,康奈利很清楚自己的怪癖。

康奈利知道自己经常使用nodded,这是不是一件坏事?对此我认为,喜欢的词和自己过于依赖的词,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区别。

记者本· 亚戈达( Ben Yagoda)在《如何不写坏》( How to Not Write Bad)中写道: 用词重复是一个破绽——或许是最大的破绽。它暴露了心不在焉的笨拙写作。 接着,亚戈达详细解释了如何避免重复用词。 他建议不在一个句子中超过两次地使用同一个词,但也说明某些常见词可以例外。 有的词本身很独特,他建议用过一次之后,过几页再用。

看来康奈利的nod属于后一类:这是他常用的独特词,但大多数作家用得少得多。康奈利虽然知道自己喜欢用nod,但这个词有时像是自己跳出来的。以下是两个例子,尽管还有更极端的。

《死亡芯片》中的一段:

“But we can go smaller,” he said. “A lot smaller.”

She nodded but he couldn’t tell if she saw the light or was

just nodding.

“Molecules.” she said.

He nodded.

“但是我们可以做得更小,”他说,“可以小很多。”

点头,但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明白了,还是只是机械地点头

“分子。”她说。

点头

《失落之光》中的一段:

“White guys?”

I nodded.

“Damn. That was good.”

I nodded again.

“So what’s under the tablecloth, Harry?”

I shrugged.

“First time you’ve come around in eight months, I suppose you know.”

She nodded.

“Yeah. Let me guess. Alexander Taylor’s tight with the chief or the mayor or both and he called to check me out.”

She nodded. I had gotten it right.

“都是白人?”

点头

“妈的,真不错。”

我再次点头

“你私下在干些啥,哈丽?”

我耸耸肩。

“八个月了,你这是头一回来。我以为你知道。”

点头

“让我猜猜。亚历山大· 泰勒与局长或市长,或者与他们俩都很 铁。他让人来调查我。”

点头。我猜对了。

这些不常用,但某位作者很喜欢用,而且将其变成了自己的日常词汇的词,就是“依赖”词。这些词几乎成为作者思考和写作的一部分。

我们都有最喜欢的词和最依赖的词,比如cinnamon(肉桂)和nod(点头)。但我好奇的是,统计数字能否告诉我们,不同作家最喜欢的词和最依赖的词都是什么。我用了一些松散的规则来统计这两类词。在本章的最后,我列出了几十位著名作家最极端的癖好。

首先,以cinnamon(肉桂)为例,最喜欢的词要满足以下要求:

◎ 必须在作者一半以上的作品中出现。

◎ 以作者的所有作品为基数,每10万词至少出现1次。

◎ 不能太罕见,在美国历史语料库中每100万词至少出现1次。

◎ 不是专有名词。

针 对每个作者,我先找到满足上述要求的所有的词,然后与语料库进行对比,选出使用率相对最高的三个。这三个词基本就是作者最喜欢的词。

以《洛丽塔》的作者纳博科夫为例,他最喜欢的词,在他8部作品中都至少使用过1次,这个词就是mauve(淡紫色) 平均下来,他作品中的mauve的使用率是语料库的44倍。与普通作品相比,纳博科夫的作品中再没有其他的词如此突出。

mauve(淡紫色)

作为一种颜色, mauve(淡紫色)成为纳博科夫最喜欢的词是完全合理的。纳博科夫以具有“联觉”能力(比如有些人在听到声音时,能出现视觉反应)闻名。正如他在自传《说吧,记忆》中所描述的大量关于颜色的细节:

At times, however, my photisms take on a rather soothing flou quality, and then I see—projected, as it were, upon the inside of the eyelid—gray figures walking between beehives, or small black parrots gradually vanishing among mountain snows, or a mauve remoteness melting beyond moving masts.

On top of all this I present a fine case of colored hearing.Perhaps “hearing” is not quite accurate, since the color sensation seems to be produced by the very act of my orally for ming a given letter while I imagine its outline. The long a of the English alphabet (and it is this alphabet I have in mind farther on unless otherwise stated) has for me the tint of weathered wood, but a French a evokes polished ebony.

不过有的时候,我的光幻觉会带上使人感到平静的flou(法语,“朦胧”)的特点,那时我会看见——可以说是投射在我眼皮内层——灰色的人影在蜂巢之间走动,或者是小小的黑色鹦鹉逐渐消失在雪山之中,或者是远方的淡紫色消融在移动着的船桅后面。

在这一切之外,还显示出我是一个有色听觉的好例子。也许用“听觉”不够准确,因为颜色的感觉似乎产生于我一面想象某一个字母的外形,一面口头发出它的声音的动作之时。英语字母表中的长音a对我来说具有风化的木头的色彩,但是法语的a唤起的是抛光的乌木。

由于纳博科夫描述自己想法的方式很独特,我的选词法才能够找到他最喜欢的那个词。他对mauve的喜爱非同寻常,在关于颜色的词的使用上也比其他作家要多。如果以“绘儿乐”( Crayola)蜡笔的64种颜色作为标准,纳博科夫每10万个词里大约要使用460次颜色词,非常之高。在美国历史语料库中,这些颜色词每10万词只出现了115次。

“绘儿乐”( Crayola)蜡笔

不是每个作家最喜欢的词都能像纳博科夫的mauve(淡紫色)一样说明情况,而且选词法也并不是完美的。

对一些作者来说,这样的词也反映了作品的独特语气或主题。简· 奥斯汀最喜欢的三个词是civility(礼貌)、 fancying(幻想)和imprudence(轻率);阿加莎· 克里斯蒂则是inquest(审讯)、 alibi(不在场证明)和frightul(可怕);我们通过《哈利· 波特》系列选出了罗琳排名前三的词, wand(魔杖)、 wizard(巫师)和potion(魔药),但这几个词是魔法世界里的,并不是她本人最喜欢的;E . L .詹姆斯的《五十度灰》系列,分别是murmurs(嘀咕)、 hmm(嗯)和subconscious(下意识);詹姆斯· 帕特森的《阿利斯· 克罗斯》系列则是killers(凶手)、 murders(谋杀)和kidnapping(绑架),每个词都可以成为一个故事的标签。

我 还另外设计了一套标准来寻找每个作者的依赖词。比如像康奈利的nod(点头)那样,被作者反复使用,直至引人注意。依赖词的要求如下:

◎ 必须在作者所有作品中出现。

◎ 以作者的所有作品为基数,每10万词至少出现100次。

◎ 不能太罕见,在美国历史语料库中每100万词至少出现1次。

◎ 不是专有名词。

和最喜欢的词一样,找出这些词后,与语料库进行比较,得出前三名依赖词。这些词有时由主题和故事设定所决定,而且相对来说可能更平淡无味,比如苏珊· 柯林斯《饥饿游戏》系列,其前三名依赖词包括district(区)和game(游戏)。 但 依赖词能够揭示写作的内在机制,作者也是依靠它们来推动情节、转换场景的。 尼尔· 盖曼通过“ walking”(走路)来填补空白; 约翰· 契弗的处境不断变化,他很关注事情“seems”(看起来)怎么样; R.L.斯坦的《鸡皮疙瘩》系列充斥着“staring”(凝视)和“crying”(哭泣); 还有一些作者专注于“ feel”(感觉),也有一些专注于“want”(想要)。

以下是样本里的50位作家最喜欢和最依赖的前三名的词。为了增添趣味,我还加入了50位当代畅销书作家和受评论界赞誉的严肃文学作家。大多数词并没有揭示出深刻的真相,但相当一部分词足以让我们一睹不同作者写作与思考的方式。

编辑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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