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食堂》海报

◎洁尘（作家）

很多年前，第一次看日本导演荻上直子的电影《海鸥食堂》，被那种淡默且深邃的气息给深深地吸引。这是我观影观剧的首选口味，也许“丧”这个词正好用来表达这种口味。丧，不奢望，不冲动，些微凄凉，相当安静，沉默，隐忍，认真对待活着这件事，并在其中寻找到一些琐细的乐趣。我觉得这就是人生，是体面的、哑光的、朴实的，也是亲切的。

海鸥食堂在电影诞生之前是没有的，那是荻上直子在赫尔辛基的一条小街上找的一处拍摄场所。因为这部电影的拥趸相当忠实，所以后来这处用于拍摄的小店真的就成了海鸥食堂。2019年8月1日，我和同行人到赫尔辛基的当天，就跑到海鸥食堂打了卡。

那天我们到的时候，接待我们的店员是一位来自京都的青年，我们从他那里得知，这家店是在电影在此拍摄八年后由日本人接手的。之后一直有《海鸥食堂》的影迷来此打卡，就像我们一样。

海鸥食堂在它的外场摆了几张铁艺桌子和椅子，红、黄、蓝三色，蓝色跟店招的蓝色一致，都是海蓝色，店招上是一个手绘白色海鸥，很肥，店名用的是日语“鴎（かもめ）”的罗马注音“KAMOME”。广告语是“FINLAND meets JAPAN food and style”，这里的这个style，我觉得译成“腔调”最合适。确实就是腔调啊，一部电影里的几个普通人，经过电影的滤镜效应，漫射至现实生活中，唤起了许多观众的梦想和情愫，然后千万里地飞过来，在一家估计最多一百多平方米的小店里，喝喝咖啡吃吃东西，东张西望墙上的各种海报和剧照，最后也许还买点东西。我和谭博士就一人买了一个小挎包，浅蓝色的小羊皮包，很柔软，上面刻印着那只肥胖的海鸥。不便宜的，卖的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限量款。这个包，我其实只在家附近出入时才用，容量太小。

那天，依旧是北欧清爽晴朗的夏日天光，我点了冰拿铁，在外场的座位上慢慢喝，回想电影里沉静幽远的气息。我看过好几遍《海鸥食堂》，在这部电影里，片桐入饰演的中年女人，往地图上扔骰子，骰子滚到赫尔辛基，然后她背着包就飞去了。这个段落，曾经在我脑子里臆想过很多遍。当我真的坐在赫尔辛基的街边，在海鸥食堂啜着冰拿铁，是在严密周全的旅行攻略准备之后，而且攻略还不是我做的，是谭博士做的。想象和现实，从来就是如此泾渭分明。

荻上直子是编导合一的作家电影创作人。她的作品不算多，自成名作《海鸥食堂》（2006）之后，有《眼镜》（2007）、《厕所》（2010）。近几年，荻上的作品依然不多，有电影《租赁猫》（2012）、《人生密密缝》（2017）。2021年，荻上直子久违地出了作品，居然还是电视剧，《来杯咖啡如何？》。

《海鸥食堂》《眼镜》《厕所》，这三部可以视为荻上“代表作三部曲”的电影，都有女演员罇真佐子参演，并且在电影中构成了气质核心。仔细想想，跟荻上直子多次合作的那些演员，小林聪美、市川实日子，还有主演《来杯咖啡如何？》的中村伦也，确实跟荻上直子的气息相当吻合。

由罇真佐子为代表的荻上直子的演员们，能呈现某种雨后彩虹般的效果。罇真佐子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老年女演员（近来比较显眼的角色，是日剧《四重奏》里那位追查儿媳松隆子的婆婆），她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矮小，五官平淡，总是带有一种怔怔不知所言的味道，所以，她的角色一向是相当沉默的。但是，她整个人就是有一种特别的气场，很安静、很坚韧、很慑人。当她难得地微微一笑时，整个画面就亮起来了，就温暖了，就结实了。我明白罇真佐子为什么会成为荻上直子的御用演员——她就是荻上直子的禅意表达，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能够在荻上直子那缓慢洁净的电影里获得感动的人，就能体会她那颗清净有为的心。

是清净有为，并非清静无为。

从《海鸥食堂》开始，我就成为荻上直子的拥趸。我认为，她拍的是真正的励志电影。她告诉我们，生活本身是平淡无奇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就是平常的日子，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没有冲刺的跑道，没有攀爬的空间，有的只是被生活的大块面挤压出来的缝隙，充满了由寂寞、沮丧、无聊、悲哀填充的点点滴滴。很潮湿，很阴霾，甚至有的时候风雨交加。但是，有心的人，动情的人，就能从一个特别的角度让这些潮湿、阴霾的点点滴滴绽放出彩虹的光芒，宁静而欢愉。

2022-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