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胶音乐在国内的兴起或许不能称为“回潮”,但它确实在收藏者、生意人、新的消费者的共同簇拥下,融入到更多人的生活中去,也扩展着黑胶文化在中国的边界。
作者 | 赵烨楠
设计 | 范晓雯
2011年上映的纪录片《最后的唱片店》,记录了当时在英格兰东北部提赛德的一家独立唱片店Sound it out的运营现状和故事。当时,Sound it out是英国仅存的几家独立唱片店之一。
“我年轻时这里还有很多家唱片店,但现在一个都不剩了”,Sound it out的老板Tom说。
黑胶已经没落过很长一段时间。作为一种音乐载体和表现形式,黑胶难以再回到大众,但作为一种生活方式,黑胶经历了收藏者和热爱者的坚持不懈之后,寻找着自己的大众生存之道。
记录音乐的介质从黑胶、磁带一直发展到CD等不同实体类型,后者一直在蚕食前者的市场份额,直到上世纪末迎来了数字音乐这种虚拟介质的出现。
互联网的兴起消解了音乐产业原有的商业秩序。在数字音乐的冲击下,实体唱片的销量很快地衰退。1998年,国内最后一个黑胶生产线关停。这之后,国内的黑胶生产断代了17年之久。人们的行为习惯被技术的更迭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有些习惯会延续。实体唱片尤其是黑胶,对很多人来说,它的意义远不同于快消文化下的数字音乐。不仅是这种模拟音源下蕴含的真切的、有时间沉淀感的音乐体验,还有一张张封面设计好看、版本各异的黑胶带来的收藏价值。
80年代开始倾销进中国的“洋垃圾”打口碟、黑胶唱片,是当时一大批国内年轻人的音乐消费来源。他们在淘碟、交易、听歌、转卖的过程中形成了“打口文化”,其中许多人一直延续下来了听黑胶、收藏黑胶的习惯,并逐渐将兴趣发展成事业,自己淘碟、办市集、开店,形成圈层,推动更多的人进入黑胶音乐的社交消费圈。
相比CD的极盛转衰,近几年,黑胶销量反而在持续回升。2015年美国黑胶唱片收入持续增长到4.16亿美元,而上次超过4亿还是在1988年。同年,广州的永通音像重新开设国内的第一家黑胶生产线,总部位于深圳的嘿哟音乐开始委托前者生产黑胶唱片,并开设HYM originals黑胶唱机生产线,面向更大众层级的年轻消费群体。直到今年上半年,美国市场上的黑胶销量已经有反超CD的趋势。
作为唯一一种既拥有模拟音频,又拥有收藏价值的实体唱片,黑胶或许的确有它不同于彼的魅力。
“人们喜欢收藏。人们喜欢音乐。人们也喜欢收藏音乐,也会为了收藏音乐跑到世界各地。”Sound it out店员David说。
sound it out唱片店
比如大学时老跑到五道口买碟,现在常去各个国家淘黑胶,上个月刚在北京798店里办了10周年店庆的莱蒎黑胶唱片店长马迟;比如年轻时同样喜欢跑到五道口、新街口淘碟,如今在四惠经营着一家名为“大師洞 | GURU HOLE ”的Live Bar,收藏了上万张黑胶,定期和朋友一块儿举办黑胶市集的Ryan。
黑胶的复苏同样推动着产业上的人涌进来。比如,2014年开始在广州经营黑胶转卖生意,并逐渐喜欢上听黑胶,喜欢到“一天不听都不行”,这段时间正在芝加哥淘碟的杨航;又比如2015年在广州联合创办HYM、嘿哟音乐,HYM黑胶系列唱机的主设计师台湾人林桓民。
更多的人被这群人影响,比如在360工作,几乎每天下班跑去莱蒎黑胶听歌的黑胶爱好者李赞;以及在采访结束后在莱蒎买了一张《La La Land》的我。
喜欢黑胶的人、产业上的生意人、新进入的爱好者、消费者,正在缓慢地推进着这场黑胶复苏。
01 | 历史、断代与打口文化
莱蒎的店长马迟说,如果不喜欢黑胶不可能坚持到现在。在广州经营黑胶生意的杨航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莱蒎开了十年,很大程度上是靠喜爱黑胶、希望推广黑胶文化的精神驱动的。我和马迟见了两次面,第二次我希望他讲讲莱蒎这几年的运营情况,而他还是跟我聊了很多黑胶音乐的历史、现状以及他对黑胶的看法。显然这才是他的关心所在。
在那段打口时代以前,黑胶离国内的大众消费层级很远。
民国时期,黑胶唱片还是老式的78转唱片(“转”指每分钟平均转速,转速越快,记录声音的时间越短),一张唱片大约只能播放一到两首歌,播放介质也是老式手摇留声机。上世纪30年代,美国胜利和英国百代两家公司在上海建立了生产工厂,与国内的大中华唱片三足鼎立,一同制作黑胶唱片。
很多爵士女伶在这时的上海滩涌现出来,著名的有李香兰、周璇、白光、姚莉等等。姚莉经周旋推荐进入了百代唱片,并靠《玫瑰玫瑰我爱你》成名。这首歌在1952年被美国歌手弗兰基·莱恩翻唱并制作成黑胶,登上Billboard榜单第三名。不过此时,听黑胶音乐的风潮还仅限于中国极少数的上层阶级圈子中。
即使在70、80年代上海吉安电唱机厂生产过一阵“鸳鸯牌”唱机,可供播放薄膜唱片,听众们也仅限于各地军队和政府大院的子弟们。
70、80年代的薄膜唱片机
马迟当时算是一个,小时候他家里有一台老式黑胶唱机。80年代初,刚刚结束计划经济,新华书店的音像区“没有像,只有音”,唱机和唱片都卖,唱片5毛钱一张。唱片内容从《义勇军进行曲》到广播体操、英语教学到《毛泽东语录》,侯宝林的相声到李谷一的歌,涵盖了当时很多极具时代气息的文艺作品。
这时的薄膜唱片还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黑胶。不单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同,还包括其承载内容上的封闭与滞后。直到“洋垃圾”的进入之后,它携带黑胶一同进入中国,也将黑胶承载的那个时代的摇滚、爵士风潮,打开中国年轻人对世界流行音乐认知的大门。
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后,为了弥补当时生产资料的匮乏,中国开始进口美国、欧洲、日本等地的废塑料、废纸张等固体废料,“打口碟”也在其中,开始大量倾销进中国。
很多国外的积压库存正版碟、磁带、黑胶唱片,销售不畅而只能销毁。早期进来的黑胶唱片还不多,以磁带和CD为主。这些唱片边缘通常会打个切口或圆孔,除了一两首歌不能播放外,几乎一切完好,而且价格低廉。甚至有一些“尖儿货”,是没有打孔或没打到要害位置的完好唱片。
这些打口碟主要经由广东、福建、天津、上海的几大港口进来,在一些主要城市形成了大量的打口交易聚集地。
那时候总爱去淘碟的Ryan说,当时北京主要的卖打口碟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西边的新街口到西四这块儿,那里是卖音响器材的电子一条街;另一个是聚集了乐队和地下演出的五道口。说起北京的打口文化,Ryan觉得付雄和姜华是不得不提的两个人。付雄的店从西四搬到新街口,后又搬到北天平庄直到关门,而姜华的打口店一直在五道口。
在北京,稍微资深一些的摇滚乐迷都会知道付雄与他的蓝线唱片。在2014年豆瓣音乐的一篇关于付雄的访谈中提到,“曾几何时,这几乎是北京唯一的一家能购买全新正版国外摇滚乐唱片的地方。”并且由于进货渠道的不同,加上付雄音乐口味的独特,蓝线唱片经营的品种大多是打口市场中很难见到的“尖儿货”。
98年之后,国内的黑胶生产线彻底关闭,国产黑胶进入断代期。打口市场上的黑胶成为当时年轻人唯一能够接触到黑胶音乐的来源。
付雄说,那个年代他曾在中图门市收过很多黑胶,“发电站、Japan、Joy Division,都是10块钱左右。包括Last Exit(由Peter Brötzmann领衔的自由爵士超级组合)也买过......其实那时候好多人都很喜欢黑胶,一直延续到后来的CD时代。”
Ryan还记得他第一次去当时位于西四街口小书店二层老付的唱片店Blueline时的场景:“当时我去他那家店就震惊了,里面的很多唱片我都不认识”。他在那里买的第一张碟是国外原版的The Beatles,通过The Beatles开始接触到更多更纯粹的欧美摇滚,后来开始细分风格,从朋克、金属、迷幻、非主流、独立、爵士,到先锋、实验、自由即兴......随着不同时代音乐风格的兴起与流行,接触到各种不同类型的音乐。
“打口时代的来临,造福了一大批中国的乐手和乐迷。老一辈的乐手都是听着打口碟长大的,如果没有这些打口碟,可能中国摇滚的发展还会更慢。”
打口碟时代
Ryan回忆,非典那年,整个社会都处于相对停滞的状态。因为不用上学,他“每天早上起来就坐302直奔五道口。天天泡在买打口碟的店里,一泡泡一天,大家一块聊天听音乐。”
也是在大约同一时期,在五道口附近的北航学院路校区读飞机设计的马迟,开始经常来这里淘碟。他还记得在五道口淘到的最初两张黑胶唱片是里赫特弹的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和朱利安·列侬的同名专辑。
“当时也放不了,就觉得它封面设计考究,古董黑胶也挺珍贵的,就买回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挺好的。”
后来,Ryan去广东佛山实习,那里“遍地是卖黑胶唱片的,它比CD大很多,封面设计得太漂亮了”。Ryan买了好多黑胶,跟马迟的原因一样:封面太好看了。“我即便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些封面能做成这样,音乐不会差。”
Ryan收藏的部分黑胶唱片
那一代的年轻人们通过全国各地不同的打口渠道接触到黑胶,并在这一过程中树立自己的音乐欣赏体系。同时,他们也在购买、收藏、转卖以及伴随于此的社交生活中建立起了国内的黑胶音乐圈层。
可以说,打口一代的年轻人们,从那时起,建立、扩散、普及了中国早期相对大众意义上的黑胶音乐文化。黑胶也在中国获得了自己的早期审美认识。
02 | 从低迷到复苏
黑胶唱片从19世纪末被发明出来后,经历了几次迭代。
从一开始的78转的SP(Standard-Playing)粗纹唱片和45转的EP(Extended-Playing)细纹唱片,到1948年哥伦比亚公司生产出33转的LP(Long-playing)唱片,黑胶唱片可刻录的歌曲时长达到每面大约六首歌。这时开始正式进入了黑胶唱片的繁荣时期,33转的LP唱片也成为了现在标准意义上的黑胶唱片格式。
直到60年代磁带的发明和80年代索尼Walkman等随身听的出现,使记录和播放音乐的两种介质都更轻便、易于使用,黑胶的销量逐渐下滑。
在实体音乐中,黑胶和磁带是唯二的两种以模拟音频为音源,能够还原真实声音的介质类型。
1982年,索尼和飞利浦联合发布CD。以数字音频记录声音的CD的出现,很快冲击了前两者的市场份额。90年代末,互联网浪潮来临。mp3格式的音乐文件与mp3播放器相继出现,开始进入数字音乐的时代。
黑胶唱片的销量在CD与互联网的双重冲击下逐渐萎缩,只剩下那些经历过黑胶时代洗礼的爱好者们在延续着这一爱好。黑胶的发展历史久远,市场存量多。在全球范围内的黑胶停产潮下逐渐生长出了庞大的黑胶二手市场。
毕业后,马迟做了飞机设计师,并有机会到各个国家去淘碟。2009年,他辞掉工作,在798艺术园区开了莱蒎黑胶唱片店。“当时觉得是个儿时梦想,正好第一个工作辞了,第二个还没找好,就想先让自己高兴高兴,当时店只有37平米”。
莱蒎黑胶刚举行了10周年纪念活动
开店之后,他去各国与索尼、华纳、环球等唱片公司签订合同成为中国经销商,并加入世界唱片店联盟。那时大家口中的黑胶回潮还没有到来。
在黑胶唱片的主力市场之一美国,许多人家里都摆着一台老式的黑胶唱机。杨航说,他们在国外淘碟时,除了唱片店,会经常从私人家里收购黑胶。很多都是家里长辈的收藏,“比如他听不动了或者去世了,儿子不喜欢听这个,就会整理出来卖给我们”。
大约从2014年开始,黑胶的复苏开始被大家察觉。付雄在那年4月的访谈中说,“磁带很难说,黑胶反正是回来了。黑胶的音质、封面设计(都很棒),而且淘黑胶也是一个特别好玩的事情,尤其是去欧美的唱片店。现在国外的唱片店里CD的地位都特别低。很多小店黑胶是主流。”
杨航就是从这时开始介入到这场黑胶生意中来的。2014年上半年,他开始和朋友合伙在广州售卖国外二手黑胶。广州的黑胶唱片基本从香港进来,成吨成吨的运输着。一开始他们做批发,每个月的到货量从几千张增长到几万张。“一来货就叫客户来,他们可以把货差不多全拿走,反正我们有全国的客户”。
以他们这样的一级批发商为入口,国外的黑胶唱片进入全国各地的唱片店和个体家庭。
后来,消费市场情况越来越好,杨航开始兼顾批发和零售,并在位于机场路的广州音像城里开了实体店。后来,零售市场变得更成熟了起来,杨航在2018年将店铺挪到了广州海印广场三楼,这里交通方便,客流量大,来零买的顾客很多。
杨航在海印广场的黑胶店
在以黑胶为生意的过程中,杨航自己也逐渐喜欢上听黑胶,并从淘碟、售卖、与懂行顾客的交流中越来越懂黑胶。杨航喜欢听古典和爵士音乐,让他给我推荐几首的时候,他如数家珍:“古典可以去听贝小协、柴小协,贝三、贝五、贝九、柴六交响乐”,“爵士去听Bluenote,Verver,ECM发行的,这几个爵士大公司出的唱片都不错”。
杨航推荐的黑胶古典音乐
杨航说,从他这里买黑胶的很多都是年纪稍长些,喜欢听古典、爵士等类型的爱好者。一些顶级的发烧友家里可能摆着一套几十万的专业黑胶播放系统,买唱片的时候不仅挑喜欢的音乐,还会挑版本、演奏者。说到这儿,他给我甩过来一条“买黑胶唱片买到破产的香港前政务司长许仕仁”的新闻链接,并半开玩笑地评价道“精神鸦片,精神鸦片啊”。
除了这部分偏好听古典、听爵士的黑胶发烧友,在国内,黑胶也正在缓慢地向更大众化的方向发展着。在杨航的个人感受中,过去两三年的鼎盛期内“全球可能有三分之一的黑胶都流到中国来了”。
一些大陆的流行音乐艺人也会发行黑胶唱片,而在国内黑胶生产线的中断期,他们往往只能选择德国、日本的一些国外黑胶发行商合作,这导致中国艺人的黑胶唱片价格居高不下。
2015年,黑胶市场上供需的不平衡被一些唱片发行公司捕捉到。这年,永通唱片在广州番禺区恢复了国内第一家黑胶生产线,同年,林桓民联合创始的嘿哟音乐开始委托前者生产黑胶唱片。中唱上海也在去年五月把停产了近20年的黑胶工厂重建起来。
在这个层面上,黑胶不再仅限于小众黑胶爱好者圈子里的自我狂欢,进而推动了黑胶产业得局部复活,并努力扩散到更广泛的大众生活中去。
林桓民说,在成立嘿哟音乐后,他们与环球音乐尝试合作发行了7张黑胶专辑试水市场。因为还不确定市场效果,他们选择了譬如张学友、莫文蔚、王菲这样传唱度高、大众认可的流行歌手的专辑。
“当时国内其实是一个既没有鸡也没有蛋的状态”,林桓民说。紧接着,他们创立了HYM originals,并自建了硬件生产线,开始研发自有的黑胶唱机产品,希望形成产业链体系。
HYM SEED唱机
在进入黑胶产业前,林桓民是一位优秀的产品设计师。在黑胶唱机的设计上,他们曾争论了好久,到底要设计成纯黑胶唱机,还是黑胶与数字音响结合的产品?最终,他们选择了后者。
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目标客群路线。如果是前者,面对的客群可能还会是黑胶爱好者圈子里的那些人。而后者,明显将黑胶推广到了一个新的消费层级。
唱机的研发过程持续了两年。2017年,HYM旗下的第一款黑胶数码唱机“SEED”上市了。林桓民希望这款唱机“够简单,够直接,能够保存播放黑胶的仪式感的同时又能够以非常现代的方式去呈现。”其次,他希望唱机能作为一种体现新兴生活方式的家居产品,融入不同的家居风格里,因此为它设计了以木质为主的、线条明晰简洁的外观。
在这款产品上市后,林桓民和其他创始人内心是忐忑的:这样一个新形态的、将黑胶与数码音响结合起来的产品,会被大众认可吗?
这样的担心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一位在国外有影响力的电子产品评测自媒体Unbox therapy自发评测并给予了他们不错的评价。“有一天半夜的时候,我朋友发给我他的评测视频......后来带来一些其他媒体的跟进,大家才慢慢对这个品牌有一些很正面的认识。”
这款产品在他们的天猫店铺“嘿哟旗舰店”中定价3699元,这个客单价的确立经过很多轮的沙盘推演。“最初在国外经过人群的测试,价格分析,再把价格往国内倒。后来确立了小资的85后、90后目标人群,(让他们)能够不需要考虑太多,就能入手的一个价格。”
接着,HYM推出了ROOT、DUO等适用于不同播放场景的黑胶家居音响,来扩充产品线。并在线下开设了黑胶生活体验店,将黑胶唱片的宣发、签售、试听,以及黑胶硬件与音乐周边的业态需求囊括进来。
嘿哟音乐去年的唱片销售量大约有二三十万张,林桓民认为,在现在国内黑胶发行的起步阶段,“这是一个比较大的突破了”。
嘿哟音乐发行的不同类型黑胶唱片
现在,他们还在尝试与很多不同类型的歌手合作发片,比如蔡琴、Beyond、说唱类型的C-block、民谣乐队鹿先森,以及像叶问、追龙、烈火英雄这样的国内电影原声。
在这个意义上,黑胶只是一种实体形式,它可以装进任何一种音乐类型,服务于音乐市场上不同的细分人群。在黑胶的价值被市场重新评估下,国内的黑胶断代又重新归来。起落常有时,或许是不是回潮已经无谓了。
这些产业链上的新兴血液的出现,填补了国内黑胶市场空白期后的生产资料缺乏。而像HYM这样创新的融合形态黑胶唱机产品,不是黑胶唱机的变体,而是将黑胶本身带到了一个更广阔的消费市场上来。让那些原来不在黑胶圈的人接受“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听音乐”。
而且,在实体重新被看重的现在,黑胶除了功能意义,还自然地承载了某种社会圈层的建立与持续维系、拓展的能力。
03 | 黑胶在中国:一个小剖面
打口时代成长起来的那批人,成为了现在助推黑胶回到大众视野的一批重要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留在了黑胶圈子里。而留下来的这些人,现在已经成为了黑胶收藏家、开店者、黑胶文化推广者。他们在黑胶圈内拥有话语权,并且有能力主导、推广黑胶文化在国内的发展。
Ryan提到,上次他与朋友一块办黑胶市集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来参加的这些人“都是那个年代一块淘碟的,而且大家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店,或是写跟音乐相关的书,都没有脱离这个大的圈子。”
Ryan举办的黑胶市集
同时,黑胶产业上新兴商业力量的进入,也从另一条线路上普及着黑胶文化。例如嘿哟音乐,例如正在考察工厂,打算正式拓展国内黑胶业务的环球音乐。爱好者们形成话语权,产业上的公司们介入到黑胶的生产中来,更多的国内艺人愿意加入到黑胶唱片的发行中来。他们的力量交叉、融合,形成复杂的传播链路,一起拓展着黑胶文化、黑胶市场在中国的复苏与兴起。
而这些影响正在持续发生着。更多的年轻人通过他们了解、进入、喜欢上黑胶音乐。
在互联网公司奇虎360工作的李赞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办公楼紧挨着798艺术园区,这成为了他接触到莱蒎唱片店的最初契机。
李赞关注互联网产品,也喜欢上微博。由于四年前他不断向周鸿祎发微博私信,给360的产品提出意见,周鸿祎有天回复他,让他来自己的公司试试,他就来了。入职后,他负责当时360手机浏览器的产品改进,结果他得“把我之前提的所有问题都要自己改掉”。
这让他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工作不太顺利,有天他下班后逛到了离360几百米之隔的莱蒎黑胶。这里给他提供了可以听音乐、舒缓心情和放松的社交场所,也让他慢慢喜欢上黑胶音乐。李赞说,莱蒎的几个伙计人都很好,也是真喜欢黑胶。有天他进去的时候有点失落,莱蒎的咖啡师“给我做了一杯喝的,然后再去给我找了一张唱片听”。
李赞后来买了一个黑胶唱机在家里,有时候会放上一张唱片听听。直到现在,李赞几乎每天都会去莱蒎听会儿黑胶,一起聊天,自己也接触了许多不同类型的音乐,收藏了一些黑胶。
莱蒎还在B站上开设了一个账号,叫“唱片店员马皮皮”,在上面分享莱蒎的故事,普及黑胶知识,推广黑胶文化。到现在为止已经发布了41条视频,拥有1.7万粉丝,并有很多黑胶爱好者常在弹幕里一起互动。
Ryan也是另一个致力于推广黑胶文化的影响者。这月12号,Ryan的黑胶圈朋友小水在北锣鼓巷的EL Nido酒吧举办了“BYOV自带黑胶”的音乐分享活动,也邀请了Ryan来。
EL Nido在郎家胡同的东边巷口处,坐落在一个四合院里。BYOV从下午三点开始在这里举行,当我四点多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与屋内已经充满了人,黑胶机播放的音乐从屋内飘出来,他们站立或坐着,拿着酒杯一边热聊,或闭上眼跟着节奏轻微晃动。
屋内一位DJ上台说“Yo,请所有播放音乐的朋友爱惜唱机和唱针,给现在的DJ来点儿声音,给BYOV来点儿声音吧”。
“BYOV”现场正在播放音乐的DJ
我在唱机的旁边找到Ryan,身后的桌子上放了两大箱黑胶唱片,都是他带过来的。窗前摆放着两台黑胶唱机,外接音箱,DJ正在用这两台唱机轮流播放唱片,这样不会有切换时的停顿感。Ryan说,DJ不仅切换得顺畅,他还能保持两个歌曲淡出和进入的节奏点相同。
屋内同样充满了人,一些音乐人,一些爱好者,一些像我一样对黑胶感兴趣的朋友。小水用本子记录下大家播放唱片的顺序。她说BYOV是她最初在美国看到的活动,一些没有唱机的朋友可以在这儿播放自己喜欢的唱片,大家也可以一起交流、一起玩儿。所以也想回来办一场,“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爵士、嘻哈、实验音乐,不同风格的音乐轮番播放着,大家闲谈、律动、放松着喝酒,交流着自己对音乐的想法和最近的生活。
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一位收藏者拿出18张黑胶跟大家一起分享,Ryan挑了一张给我,并说“这张是封面最好看的”。小水在朋友圈发了一段BYOV的视频:“昨天的BYOV非常成功,谢谢朋友们,期待再聚”。
就在此时,杨航依然在芝加哥淘碟。他淘到一批唱片后会定期运回去,11月底到现在,他已经发了两单合计一万张唱片运回广州。杨航挑碟特别快,几乎靠直觉。经验的累积让他能在几秒内分辨出这张碟是不是国内顾客喜欢的类型。
今天正在举办的芝加哥唱片展
2020年1月19号在芝加哥有一个大型的唱片展,杨航打算在大年三十回家前,“在唱片展上淘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包里所有的钱全部花完回去”。
杨航觉得黑胶二手市场一直在起起落落,相比前几年的鼎盛期,现在行情已经没那么好了。买方和卖方市场也在互相影响,国内买的人越来越多,导致国外的行情也会升高些。“国内客户对品质的要求上去了,价格下来了;国外的进价上去了,品质也相对下来了”,差价变得越来越小。转卖市场虽然依然比较混乱,不过正在往透明、理性的方向发展着。
对于许多新进入的收藏者而言,也正在建立自己的黑胶评价体系。马迟觉得,国内现在广泛意义上的黑胶爱好者“正在建立收藏观的阶段”。
在国内,没有家里人手一台的黑胶唱机,也没有从小耳濡目染的传统。黑胶文化在中国的普及很大程度上就是靠“打口时代”延续下来的这群音乐爱好者建立起来的。黑胶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其实是一种既熟悉但又陌生的新鲜事物。
大众层面的年轻消费者没有像上文提到的“买黑胶买到破产的许仕仁”走向痴迷状态。对他们来说,黑胶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从音乐到生活方式的转变,从审美意义上被他们所率先接受。
索尼在2016年推出了可以数字化输出的黑胶唱机PS-HX500;茉莉花Jasmine也在两年前发布了可以随时连接音箱耳机的MORE黑胶唱机。任何一种事物走向大众化都会从浅显的层面开始,或许这种形式主义为主的方法可以成为黑胶再次走进大众生活中的不错开端。
三年前,住在北京的姜伟在装修新家时买了HYM的SEED唱机,这几年中,他只是零星买过和收到过几张黑胶唱片,听得也并不频繁。“我可能听黑胶不多,但我想让音响有所不同”。对他来说,作为音乐审美标杆的黑胶,融合数码音响,是很有吸引力的产品。
福建女孩儿Fish也在最近买了一台,她觉得生活需要一些情调,而这台唱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她。“很多时候,你的情感可以通过音乐来传递和释放。”
黑胶市集、黑胶分享活动、黑胶唱片店等实体空间为那些爱好者提供了社交意义,在唱片的交换中、音乐的交流中拓展了黑胶圈层的边界,延续着黑胶文化。
更大众层面的消费者在黑胶消费中寻找到了精神的愉悦感。在全面数字音乐时代之中,或许这就是黑胶存在的价值。它不仅承载音乐,也连接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驱使着他们探索生活中的那些可爱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