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立百年的五泉山人

纪念兰州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刘尔炘先生

兰州城南巍然屹立的五泉山，自古以来不但是雄伟城廓的自然屏障，也是兰州民众精神栖止的家园。五泉山赋予金城儿女不畏险阻登临巅峰和改造山河美化家乡的勇气智慧，同时也润养培育出金城文化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五泉山人刘尔炘。100年前的1919年，刘尔炘先生（以下尊称先生）目睹这一座始建于元代的山水园林，因为年久失修和战乱践踏，已经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了。这深深牵动了他的广大心事，驱使先生下定重修五泉再造名山的决心。

重修五泉山这么大的工程，首先得有一大笔资金。先生以个人名义，向社会各界发起募捐。凭借他崇高的名望和巨大的社会公信力，各阶层人士积极响应慷慨解囊，很快就募集到四万八千两白银。于是先生通盘运筹，很快组织起一支施工队伍。就在此时，新上任的甘肃督军陆洪涛，看中这一块募集的资金，想把它挪作军费使用。刘尔炘先生奋起抵制据理力争，这才保住这一块经费，五泉山修建工程正式开始了。先生为自己取了“五泉山人”的名号，吃住在工地，亲自擘划亲手绘图亲身督导，广泛听取能工巧匠们的意见建议，集思广益，开始了5年多的紧张施工。竣工以后的五泉山，处处浸润着先生的神思手泽，一举完成了先生的很多个心愿。

五泉山正门

首先，修建后的五泉山，形成了完美的整体布局。过去的五泉山，虽然有十多处古建筑群，但是因为建成年代上的差异，缺乏统一的规划，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内在联系，因此显得各自为阵杂乱无章。在先生的通盘规划下，在原先山脚下戏楼建筑群以北约300米处，新建一座三楹歇山顶木牌坊，额枋间有先生大书“五泉山”三字，不仅一下子提起了全山的气势，拉开了园林区的空间，而且确定了全山的中轴线。沿着中轴线一直南上，先后有“乐到名山”门，蝴蝶亭、浚源寺、万源阁、青云梯、文昌宫等最有分量的建筑物，很好的凸显了全山的中轴。有了中轴，先生在东西两侧，“皆就山坡，傅以长廊”（刘尔炘《兰州五泉山修建记》语），形成左右合抱之势，再加上分布于两道长廊之侧的众多建筑物，就形成了符合中国园林美学原则的“一轴两翼”完美布局。这两道长廊与山上的坡道、台阶一起，让各个建筑群落上下关联、左右贯通，成为一座相互映衬、结构严谨的大型园林。

五泉山中轴建筑群

其次，修建后的五泉山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的建筑艺术之美。先生充分依靠能工巧匠的聪明才智，让歇山顶、悬山顶、硬山顶、卷棚顶、攒尖顶等各种大屋顶悉数展现，楼阁殿宇气势恢宏，造型结构既遵从工部法式，又体现西北特色，挑檐深，起翘高，敦厚而不呆板，秀丽而不轻浮。楼阁，殿堂、牌坊、亭榭、戏台、游廊、院落一应俱全，令人目不暇接。各处建筑依山就势、妙用泉潭，或藏或露、或大或小，或流水淙淙，或花木映掩，巧借自然地形地貌，展现出高超的造景艺术。再加上闻名遐迩的河州砖雕，就显得格外壮观典雅。精美的建筑、巧妙的造景，让五泉山成为明清古建筑艺术的一座大观园。金碧雕戕的古建筑里面，蕴含着古人“天人合一”“三才五行”“四时八方”等对自然和社会的哲学观念，要领会它们还得仔仔细细的去品味才行。

壮观的乐到名山门

五泉山人

所以，单就作为风景名胜的五泉山，已经足以让游客流连忘返、叹为奇观，展示先生深厚的学养和卓越的组织协调能力了。然而，先生却还有着更为重要的心事。这就是他通过大规模的工程手法，赋予了五泉山异常丰厚的文化底蕴，让五泉山具备了鲜活灵动的魂魄。这个特色，得分成几个部分来加以介绍。

首先，五泉山的整体布局，体现了“以儒为宗、三教共存、多元融汇”的学术理念。“以儒为宗”，先要看居于全山枢纽之处高耸入云的三层阁楼——万源阁。这是先生从位于今天兰大二院的原甘肃举院，整体搬迁来的明远楼。在它的三楼上，供奉伏羲、文王、周公和孔子四位圣人。二楼供奉周敦颐、程颐、邵雍和朱熹四位大贤。一楼命名“望来堂”，是备为学界同侪商量学术之地。万源阁后一道台阶名为“青云梯”，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最终到达读书人的追梦之地——文昌宫。文昌宫东边有地藏寺、卧佛寺；西边上一坡道，就到了全山最高处的“三教洞”，这里同时供奉儒释道三教的圣人老子、释迦牟尼和孔子像，是兰州主流意识形态中，“三教合一”理念的象征。纵观全山，有汉传佛教的浚源寺、观音殿，藏传佛教的嘛呢寺；道教的吕祖殿，正所谓“三教共存”。至于民间崇拜的龙神、泉神、雹神、土地、财神关公、以及秦琼、金花娘娘，甚至还有优伶艺人崇拜的庄宗庙都能看到。更有历史上的英杰诸葛亮、岳飞、杨继盛、左宗棠的专祠，真可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不管你信仰哪一位神祇或者英雄，在这里都能找到表达祈愿的场所，因此是“多元融汇”。这样就使我们直观形象的感受到，五泉山的总体上，是包含一种学术理念的，而这，也正是兰州传统文化体系经过长期演进，最终在清末形成的基本特征。这样一来，游览五泉山不单是游山逛景，而且是领略底蕴，了解兰州的一次文化之旅。

五泉山浚源寺新春祈福

然而，先生的目光所及，远远超出这一座山林的范围。经过他的擘画点染，五泉山成为甘肃省、兰州市文化血脉的传承之地。在万源阁的西侧，先生分三个台阶新建了太昊宫建筑群。最上方的大殿里，供奉着诞生在陇原的大地上的上古三圣——伏羲、女娲和黄帝。华夏人文初祖、人文始祖和创造人类、炼石补天的伟大母亲端坐于此，让光照千古的甘肃文明有了一个至高的起点。以下两层供奉着号称“孔门三子”，当年由圣人孔子亲自教诲的甘肃弟子秦祖、壤驷赤、石作蜀。由于他们三位的传播，陇原文化演进始终保持了中华文化的正脉。“三子祠”配祀汉营平候赵充国等35位甘肃籍历史名人，通过他们的生平事迹，可以让游人清楚的看懂甘肃文化发展脉络。先生当年还在文昌宫东南向高处，专门建造了“皋兰乡贤祠”。这里以明代段坚为尊，供奉着彭泽、邹应龙等41位兰州籍杰出人物。通过他们的生平事迹，描绘出明代以来，兰州历史文化的清晰脉络。上述的历史名人不是随便得来的。为了理清甘肃省和兰州市历史文化的面貌，先生委托李晋臣、王兰亭、王烜、李蔚起、张维等人，耗时5年多。从浩如烟海的史书中，挑选出432位甘肃籍历史名人，编纂成《甘肃人物志》一书。在这个基础上，经过反复斟酌比较，才精挑细选出进入祠堂享受祭祀的各位先贤。可见先生当时用心之周密严谨，令人赞叹。

太昊宫砖券门

五泉山的文化内容就这些吗？不是，先生更大的心愿，是要借这一处秀山明水，把中华国学的精髓要旨保存下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为千秋绵绝学，留一线是微阳”（五泉山万源阁楹联语）。自鸦片战争以来，传承两千多年、以儒家思想为中心的传统国学日趋式微，西学东渐潮流，对中华文化构成空前的挑战。“五四”运动期间“打倒孔家店”的呼声席卷神州，儒家文化岂止是被淡忘，实际上成了很多人遗弃和批判的对象。而先生是儒家文化的坚定守望者，辛亥革命推翻清廷，给他的思想以巨大冲击，但他更加忧心的，是中华国学的文脉接近中断了。先生不能对此无所作为，他通过五泉山修建，来实现请圣贤入山林，“收而藏之，留为他日种子，”“自来山水供仙佛，从此林泉有圣贤”（同上）。中华文脉在大西北得以保存，这在100年前的社会氛围中，是需要极大胆识和远见的。100年后的今天，在党中央和习总书记关怀指引下，中华国学得以重放光彩再度振兴，证明了刘尔炘先生100年前所做的努力是多么宝贵。这让我们想起他同时期在重修小西湖公园时所作的一幅楹联：“只我生六十年中，便见兹秋水一泓沧桑几度；任他到万千劫后，总有个春风二月花鸟重来！”如今，不正是“春风二月，花鸟重来”了吗？

巍峨壮观的五泉山万源阁

先生的广大心事还不止此。今天，万源阁望来堂供奉着先生的半身铜像，两旁悬挂着先生在生命最后时刻所做的“病中自挽联”：“极天地间伤心拂意遭逢萃于我之一生，受尽折磨犹耐老；创宇宙内探本穷源学说传其人者万世，别无希望只还醇。”所谓“还醇”，是指先生耗尽生命最后三年多心血，撰写的学术著作《拙修子太平书》，充分表达了他对中华民族和全人类命运的高度关切，构想了1000年后化除国界、消灭制造战争劫难的根源，实现“大同世界”理想的“还醇时代”。这个构想，为今天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图大业，解决世界前途的中国方案，开了理论先河。当我们追思先生100年前的这一番功业，怎能不对家乡的这一位先哲肃然起敬呢？

望来堂内的刘尔炘铜像

说到这里，先生的广大心事说完了吗？还没有。大家都知道，五泉山上有先生应景适情，为各处楼台亭阁撰写的130多幅精彩楹联，其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在民间广为流传，也是游览五泉山的一道独特风景线。限于篇幅，本文不再赘述。而我们不能忘怀的是，先生修建五泉山还有一重目的，就是通过五泉山工程，采取以工代赈方式，解决了一大批贫苦百姓的生计问题。我们更不能忘记，先生修建五泉山期间，正值1920年甘肃灾难空前的“海原大地震”，死伤民众近30万人，无家可归亟待救助的有几十万人。然而当时的甘肃省政府群龙无首，于是先生在各界一致推举下慨然应命，一肩挑起震灾救济的组织工作，历时2年半才得以完成，数不清的百姓因此得以活命。与此同时，先生还主持了小西湖公园的重修工程，以及盐场堡黄河大坝的修建工程。设身处地的想像一下，先生是怎么同时做到这一切的？

刘尔炘先生全身像

说到最后，我们要讲先生在五泉山修建过程中的一个小故事。当时有一位工头，在先生家中看到吃饭用的小炕桌，使用多年已经很破旧了。于是他用边角料做了一个新的送过去。没想到先生一见当即沉下脸来，很严肃的批评那位工头，说道这张炕桌我几十年都用下来了，今天怎么可以用公家财物给刘某人私人开销？立刻拿回去交公！同时强调：“记住，今后决然不许这样！”要知道，五泉山工程开支浩大，款项又是先生募集来的。然而先生制定章程专人负责，有严格的财务制度。工程竣工以后，先生专门把各项收支编成书册广为印行，又把它们镌刻在石碑上，接受当时和后世的监督。这种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品格多么高贵！

今天游览五泉山，纪念五泉山人刘尔炘，给予我们的启迪和教育是多方面的。先生的生平功业以及道德风范，是兰州优秀传统文化最精彩的部分之一，五泉山经过先生倾力打造，已经是国内少有的一座文化名山。我们在山中游览时，一定要细细领略这里的文化内涵，追思先生为我们做出的宝贵示范，“注其精神念虑，而不至入宝山空回也！”（刘尔炘《五泉山太昊宫记》语）是的，我们要在秀美幽深的五泉山探宝、得宝，携宝而归，以谢先贤为此付出的无量心血！

巍巍兰山屹立兰州

END

作者简介

王立仁

历史文化学者

兰州市孔子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诗词咏兰州》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