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艺人穿梭田间收录老曲艺 十余载编纂成书籍

瓷白的底妆、艳粉色的眼影从上眼睑过渡至太阳穴……细细看来,妆面几乎与戏曲打底、提亮、打腮红、定妆、眼影、眼线、睫毛、唇膏等流程别无二致,只是在发型上更为简化。

原标题:深度|从田间到舞台 秦州小曲的传承与突围

新天水记者 徐媛

几乎是天刚一擦亮,李德勤老人就起床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透过玻璃看着家家户户或明或暗的窗户,李德勤心里升起一阵温暖与满足。因为,今天又将是秦州小曲在石马坪村庙会上大放异彩的日子。

简单洗漱后,他就给记者打来了电话,“徐记者,今天石马坪村有庙会,小曲演员们要挂衣演出,你来不来看?”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他率先确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好,那我们九点半在眼科医院门口见,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庙会地点。”

与老人碰面后,我们一路边走边聊,于是,关于秦州小曲的那些记者不曾了解的尘封往事,也被逐渐揭开,呈现出昔日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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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往与今来

与李德勤一起来到演出场地时,演员们已聚在一起上妆了,简陋的化妆室内,他们正描着浓重的妆容。

瓷白的底妆、艳粉色的眼影从上眼睑过渡至太阳穴……细细看来,妆面几乎与戏曲打底、提亮、打腮红、定妆、眼影、眼线、睫毛、唇膏等流程别无二致,只是在发型上更为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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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下,我的腮红是不是没打好……”

“帮我画一下眼影,我画下的歪歪拐拐的……”

说说笑笑间,演首场的马虎娃、徐晚实已化好了妆,端起手边搁置的杯子,急匆匆喝下一口,便各自拿着道具去换服装了。

换戏服的空当里,马虎娃小声哼唱着,为接下来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11点钟,随着团长胡辰康一声“准备开戏”,原本闹哄哄的后台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挂好布景的戏台上,几双粗糙的手拿起板胡、二胡、三弦、碰铃、抬鼓,纷纷亮出绝活,于是一曲朴实如泥土的旋律便从天边、从心底升起。

“一不会吹牛二不喧,我家三辈做大官。我爷跟皇上见过面,我婆跟娘娘吃过饭,我爸穿过黄马褂,我妈穿的绫罗缎。出门不走坐软轿,回来捶背有丫环……”当记者回头看时,戏台下年过八旬的李德勤,正闭着双眼,轻晃脑袋,与台上胡吹冒撂的“何为贵”,一起小声说着一段不知发生在何年何月的《教学》。

作为流淌在秦州儿女心上的曲子,秦州小曲以深沉的旋律揭示着不同历史时期民间的生存环境和人文情怀,它即兴抒情、情真意切,它野性趣味、寓教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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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逊之伎,宾嘉大礼,皆杂用焉。此声所兴,盖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

“秦州歌儿歌调苦,偏能立唱濮阳女。座中醉客不得意,闻之一声泪如雨。向使逢着汉帝怜,董贤气咽不能语。”

“清朝咸丰年间(约公元1852年),秦州城活跃着一支戏曲班社,名叫‘魁盛社’,班主陈氏,以演天水小曲为主,兼演秦腔。”

“秦州小曲继承着地方方言中的文化脉络,传承着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是研究西部戏曲史以及秦腔、眉户等戏剧发展史的一个典型史实依据,是西部戏曲史上的一枚‘活化石’。”

……

承载着厚重的历史风尘,在千百年的传承过程中,数起数落,但仍深受群众喜爱的秦州小曲,在古往今来的史志及诗词中多有记述。但或许是因为秦州小曲来源于山歌与民歌、性情之调,始终自由浪漫地生存在广袤的山野田园中,相较志书,记者更愿意听老人嘴里的那些更为亲切的“古今”。

“秦州小曲以历史故事、忠孝节义、婚姻爱情、尊老爱幼等有人文情节的折子戏为主,比如《华亭相会》《张连卖布》《三娘教子》《小放牛》。”

“小曲子的唱词多半以天水的方言土语组词,它以乡土、乡音、乡情的韵味,联系实际故事情节,听起来让人感到很亲切。”

“唱小曲不拘于时间和地点,老艺人见啥唱啥,天文地理、风土人物、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都在演唱范围。有时几个人围炉而坐,伴着罐罐茶特有的清香,边喝边唱;有时几个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围着炕桌,吃着小菜,喝着酒弹唱小曲。”

“实际上,秦州小曲唱的剧目和秦腔基本一样,它们在服装、化妆、舞台布局和乐队上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腔调。秦腔讲究六大板路,而秦州小曲用的是曲调,它有九宫十八调,但实际中有近百个曲调。”

“在农村把秦腔叫大戏,把小曲子叫小戏。不过,那时候农村很少唱大戏,逢年过节,尤其是正月里,一正月都在唱小曲子。”

说起爱了一辈子的秦州小曲,李德勤的脸上有了遮掩不住的喜色。他的自然流露,让记者看到了一位农人的快乐,简单,而素朴。

02 坚守与传承

“重担担得我浑身是汗。可恨奸雄做事理不端,你不该上殿拿本参,害得我举家人等不能团圆……”

显然,戏台上的这出戏,李德勤也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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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指着台上渐入佳境的演出,李德勤向记者娓娓道来:“台上唱的这出《李彦贵卖水》是《火焰驹》中的一折,全剧由游花园、卖水、庙院传信、草坡传信、打路、祭桩组成……”

李德勤的熟稔,记者并不讶异,因为6年前出版的一本填补了秦州小曲演奏史上“有词无谱”缺憾的《秦州小曲精选》,他是主编。

李德勤对秦州小曲的喜爱,从幼年时期就萌发了。在他的记忆中,秦州小曲就像是家中长辈哼唱的哄睡曲,伴着他成长。“小时候家里的父辈、老人基本都会唱小曲,我也是在家人影响下学唱的。只是后来上了学,就再没接触过了。”

“干了几十年的公事,直到退休以后,我才正式钻到班子里面。”

也正是因为钻进班子,才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秦州小曲从记忆中的辉煌到当下的衰落。

“跟上班子到处转着唱戏,我才发现跟我一起唱小曲的一茬子人都是50岁以上的。年轻人没人爱学,觉得土。”

“演出时,也经常听到大家在说,哪个自然村里主要唱小曲的谁过世了,哪个庄里一个会拉胡胡的人走了……因为小曲都是口口相传,所以会唱小曲的老人一旦过世了,那个村子就再也唱不起来小曲了。相应的,拉胡胡的人走了,他们会拉的曲调也就没人知道了。”

“我还看到一组数据,新中国成立初期,秦州区有3000多个自然村在唱秦州小曲,但到2016年年底,就只有14个自然村唱秦州小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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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勤边回忆边说,零零散散的话语,为记者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不得不做的理由。

“那时候小曲后继无人,没人接班。我想着再过几年,小曲就越唱不起来了,所以才想着把它记录下来。即便艺人没了,最起码还有留存于世的记载嘛。”

为留住缠绕在心底的那抹声音,李德勤穿梭在秦州市区的周边村庄,用10余年的光阴,拍摄记录秦州小曲。

“那个时候,只要听到有庄里唱小曲,我就这个庄转到那个庄的录像。”

“刚开始只是在近处的庄里,后来远处的庄里知道我在搜集小曲资料,唱的时候也都给我言传呢。小曲一般都是晚上唱,一唱就是几个小时,每次录完,我都是摸着黑才回屋哩。”

“有些村庄在山区,交通很不方便,我就自己走路或骑车子,实在没办法了就掏钱打车。那时候,还专门认识了几个开出租的司机,结束的太晚了就让他们过来接一下我。”

“就这样一直搜集了十几年,才基本把一些快丢失的小曲录完。”李德勤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了自己10余年的风雨奔走,也在记者脑海中勾勒出一位孤独但坚定的前行者形象。

“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书的呢?”记者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后来才动了编书的心思。因为每次录完像,要导入电脑里,慢慢就积攒了许多资料。后来,在几个年轻娃娃劝说下,才开始的。”

于是2011年之后的6年,逐字逐句的审校间,初稿变为定稿。最终,由43首曲谱、41篇唱词、7篇演唱实例组成的剧本,于2018年编纂成书。

“能编成书还要感谢胡长海、马虎娃、郭云云、任胜利、老艺人吴金水和西团庄西秦曲艺团的支持,特别是王德满还提供了大部分剧本文稿,有些还是1949年前后的手写稿。演员牛秀艳也把她学到的戏本都提供了出来……”

“多亏了录小曲和编书,让我学会了使用摄像机和电脑。”李德勤有些得意地告诉记者,他把录的视频剪辑配上字幕发在优酷视频上,观看的人还不少呢。

说完这些,李德勤看向了舞台,记者问:“您还唱小曲吗?”

“现在年纪大了,唱不上去了,偶尔拉一下二胡。”回答完记者,老人沉默着望向舞台……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沉默,让记者想到了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03 创新与复兴

“新思想新观念,村庄旧貌换新颜。新农村新楼房,栋栋楼房排成行。水泥路宽又畅,高杆路灯亮村庄。树成林果成行,大小巷道宽又敞……”

2010年,一曲曲调昂扬的秦州小曲《村庄的变化》,唱响赤峪河畔,其创作者就是秦州小曲省级传承人李亮。这位秦州小曲界的名人,李德勤也曾多次向记者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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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德勤一样,从小跟着父亲李明学唱小曲的李亮,一颗心也一直在小曲上。

六七岁开始唱小曲,守着小曲风风雨雨走过60余年,李亮从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到如今的古稀垂暮之年,依然初衷不改。

李亮告诉记者,让他始终坚持初衷的是——不曾走远的记忆中繁盛的秦州小曲。

“20世纪80年代是小曲传唱最为鼎盛的时期,几乎每个村都有唱小曲的队伍,每逢春节,周边村庄的艺人就走村串户进行表演,非常热闹。”李亮犹记得,改革开放后贾家寺村唱小曲的盛景。

“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活跃了,小曲被重新拾起。我记得,第一年唱小曲时没有服装,也没有道具,但是大家都非常热情,能唱半宿。大冬天,小曲班子就坐在人家的院子里演,头顶是零落的星星,清冷清冷的,有时地上还有薄薄的积雪。”李亮轻快的回忆,让记者再次想起李德勤对小曲那种单纯朴素的爱。

如果说,李德勤看到了秦州小曲由辉煌到衰落,李亮则看到了秦州小曲由衰落再到复兴,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近些年,李亮不仅一边挖掘记录丢失的曲调,一边口传心授带徒弟,还创作了许多新的小曲。

在他看来,戏曲真正的生命力,在于让百姓产生共鸣。“与其他传统的曲艺形式一样,秦州小曲也需要改革创新。贴近生活、贴近百姓、贴近实际的新曲子,听众更爱听。秦州小曲萌发在民间,根植在民间,成长在民间,它的唱词也必然富含民间特色和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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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亮以生活的贾家寺村为原型,创作了《村庄的变化》《十大变化》等群众叫好的小曲。

“大家喜欢我创作的小曲,主要还是因为新词里唱的,正是他们日新月异的新生活。”李亮告诉记者,当与百姓的劳作生活密切相关的题材,被小曲形象地演绎出来,就有了别样的亲切感。

“好些村子已经唱不起来小曲了,但我们贾家寺村不会。”李亮坚定地说。记者想,这不仅因为贾家寺村村民祖祖辈辈就唱小曲,还因为他们给小曲这门古老艺术续上了时代新弦。

作为省级非遗秦州小曲的传承村,贾家寺村素来就有参加小曲自乐活动的传统,只是,到如今,他们不仅演唱着传统的曲子,还歌唱着许多关于农村发展的新戏。这一切,源于李亮,也始于贾家寺村成立的秦州小曲传习所。

自成立传习所以来,贾家寺村就吸纳村民定期开展自编自导的演出,并把秦州小曲这一传统曲艺表演形式与新时代真情颂党相结合,于是,“哼着小曲唱着歌,幸福日子乐呵呵”,便成了贾家寺村村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特别是近几年,群众生活水平提高了,除了在正月里演出,我们周六或周日晚上也会组织大家来乐一乐、唱一唱。”天水市秦州小曲传习所、贾家寺村曲艺团团长李东风说。

在进行表演的同时,传习所还非常重视小曲的传承与发展,不但给小曲爱好者传唱,而且给邻村甚至更远乡镇的小曲爱好者免费传唱,到现在已传授了100多人。李亮还利用寒暑假和双休日给村里的娃娃们传授小曲演唱艺术,参加的人不在少数,“在我们村没有不会唱小曲的,上至老人,下至娃娃,谁都可以随心唱上几句”。

戏里乾坤大,曲中日月长。

经过千百年的兴衰沉浮,如今的秦州小曲不仅活跃在广大农村和山乡僻壤,还登上了大雅之堂,在那些或美貌、或平凡,或年轻、或年迈,但从未失去过生活热情的秦州小曲传唱者口中依然摇曳生姿。而将生活的热忱投入到小曲,又从小曲的起承转合中收获力量的,又岂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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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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