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陈志朋。/ 由被访者提供

小虎队时代的人设犹如被黑洞吸走的行星碎片，遥远、黯淡、不值一提。现在陈志朋身上的标签，只是“陈志朋”而已。

亚洲新歌榜2017年度盛典前，公司聘请的香港设计师将两箱衣服放到陈志朋面前。陈志朋很不喜欢，“觉得他们把重点都模糊掉了”。于是他亲自调整，把上衣拆开，只穿了里面的蕾丝透视衬衫，搭配黑色长裤。这身标新立异的服装与荧光绿头发一起，将他送上了微博热搜。

这套热议造型，与陈志朋当时推出的单曲《千面》风格一致。他亲手打破了自己的既往形象，正如歌中所唱：“一万种面孔/还不够对我形容/就让我，做千变万化的琥珀/所有的面目，任凭自己雕琢。”

2018年，同名专辑《千面》问世。陈志朋的蜕变从音乐开始。此前很少有人关注他的新动向，甚至有不少人以为他已经退出娱乐圈，事实上，他一直在进行演艺工作。《千面》制作完成后，陈志朋想，既然老板愿意花钱，那不妨把它发扬光大，“让所有人看到陈志朋到底在干什么”。

第一次上热搜后，陈志朋以为找到了吸引观众关注自己音乐的捷径：通过不一样的造型。“因为专辑概念很鲜明，我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去做。至于吸不吸引大家的眼球，或者大家认可与否（都不重要），它就是我想做的事。”

陈志朋希望为专辑里的8首歌不间断地做一整年的推广，然而事与愿违，他只得用自己的方式，达成期待中的宣传目标。他坦言：“这导致了大家都不知道这张专辑，只知道‘陈志朋一直出现’，而且每次出现都是媒体喜欢的态度。这样你们才有东西写，不是吗？”

“第一个热搜的时候，我觉得害怕”

入行初期，陈志朋的公众面貌一直由公司决定。那时他还年轻，也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随着小虎队在时代巅峰站满3年后，陈志朋于1991年应征入伍。两年后，他发现自己一夜回到了山脚下，往上走的路已然面目全非。

娱乐圈非常现实，丝毫不留情面。两年的空白期让陈志朋从顶点掉回原点，微弱又确定的卑微感扑面而来：“我一个离开圈子这么久的歌手，怎么能有太多想法呢？所以还是跟着公司的人设、包装走。”

陈志朋自认是个懒人。他特别信任公司，有安排就做事，没安排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特别简单。

与公司合作19年后，陈志朋突然意识到，人生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了：“我不想跟任何公司签约了，公司不认识我、不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合作起来特别累。”

千人千面，而他只有一面。/微博@陈志朋

2017年到2018年配合《千面》宣传的这一步，他跨得太大、太急，无论是公众还是自己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当时第一个热搜的时候，我会觉得害怕，突然间又回到大家的视野，我不是很理解自己当时的心态，我只有退缩、害怕。”

2017年8月底的那次热搜发生时，全世界都在用疑惑和猎奇的目光看陈志朋，他身边的人大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一个朋友主动找他，对他说：“艺人不就是让大家看得到吗？好与不好都是你，都是你的新闻。只要不偷不抢，不作奸犯科，不吸毒，不做跟政府背道而驰的事情，你就是成功的。”陈志朋也知道，对明星或艺人来说，没有话题是最大的失败，于是他默认了这个结果。

那时陈志朋特别害怕恶评和抨击里的文字，不过看多了，他有了另外的解释：“我就觉得是大家跟不上我的脚步，而不是我跟不上大家要的。我一直觉得我是比较时代尖端的艺术开拓者，所以我不会去当明星或艺人，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一个艺术品，我只能往身上放东西。”

陈志朋不断尝试，比第一次上热搜时更惊艳、更怪异的造型一一诞生，只是他的尝试没能得到尊重，反而成为网民嘲讽的靶子，他觉得非常失望：“一年里我花了大几百万元，都是名牌，大家看不懂名牌就算了，还看不懂我的用心。包括一些自媒体，不懂得艺人为什么这么做，然后为了图口饭吃就乱写。我也不去解释，因为这就是我的性格，我觉得总有一天大家会重新认识我。”

勇敢“做自己”

在“自己经营自己”的七八年时间里，陈志朋也跟其他公司有过合作，但他觉得，即便过了这么久，大家还是不懂他：“他们不懂我的性格，所以只能从他们看到的（东西）去了解我。”

他是一个直率、不那么容易亲近的人。工作中，他乐于尝试新鲜事物，如果你不能给他最喜欢的或者能吸引他的东西，那他就会主动把你排除掉，《千面》的宣传就是一个例子。

由于负责宣传的同事没能实现他心中所想，陈志朋便花更多的钱自己买衣服，搭配他想要的流行。对于外界的不理解，他表示理解：“咱们中国人传统是一个事实，一个男生在身上、头上或者耳朵上做这么大的改变，我觉得大家是要慢慢调整、适应的。”

陈志朋做造型的灵感，是从单品生发的，比如从一件外套发散到需要搭配的裤子或者鞋子，再到发型和发色。“所以我的造型是自己一个一个添加进来的，而不是去找设计师。我就是一个造型师。”

2018年9月19日，北京。在2018北京时装周上，设计师周牛牛和陈志朋一起举办“万有引力”时装秀，陈志朋（中）的奇异服装引起轰动，这也是他坚持“勇敢做自己”的例证之一。（图/ 视觉中国）

他2018年的一系列改变都围绕着专辑的宣传，但最后偏离初衷的结果，是他无法解释和掌控的。他把自己看作走在时代前端的人，当年的东西如果放到今年，人们可能会觉得“很好、很合适”。但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成为“热搜体”后，陈志朋全力配合合作方的需求，他剪破丝袜，换上透视装，在红毯上尽情展示。“所以媒体都很喜欢看到我，只要我一出现，就有很多照片可以用，有很多文字可以塞进去。我给大家机会，因为我尊重所有的工作人员和邀请我的单位，所以我才会去做这件事情；不是说好像我做一件事情是不负责任的。”

陈志朋不仅在着装上大胆尝试，也终于征得父母同意打了耳洞。他原本是个听话的小孩，在成长过程中一直在大人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自己。“很多人不敢去勇敢，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包裹着中国人的传统，父母亲一句‘不可以’，就不敢去做。连自己人生当中跨一步都不敢，这就是所有人的包袱。但是你想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如果在每个阶段的记忆当中留下一个自己没有跨越的事情，好像你的人生就会很快老去。”陈志朋想用自己亲历的种种，去带领年轻人做一个勇敢的自己。以穿搭为例，就算破格、不被理解，只要觉得适合自己，那就是正能量。

从《千面》相关工作结束到去年，陈志朋接触了更多影视工作，逐步调整和过渡。他穿回平时喜欢的衣服，把头发染回黑色，尝试了长发，又再次剪短。他的人生中好像一直在摸索哪个才是最好看的自己。

在《追光》的舞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志朋哥的蜕变。/微博@陈志朋

他说自己不是一个特别完美的人，有缺憾和缺点，想了解他没有什么诀窍，只需“勇敢地认识我”。

2020年年末，他在综艺节目《追光吧！哥哥》中呈现忽冷忽热的真实一面：“我是一个热情的人，但你如果不认识我，不懂得打开心房跟我做朋友，你永远不能真正走近我。在工作上，我是自己都不放过自己的性格，会百分之百努力。我对工作人员要求特别高，任何岗位都要做好自己该做的。”

除了“勇敢”这两个字，他觉得更重要的是学会放下身段。人生是不断由零开始的，他用最低的身段对待每一份工作。“我虽然年少时是顶流，但这个顶流不会持续几十年吧。我们不要去说其他艺人，就说在我身上，总是有最高点的时候，也总是有最低点的时候。”

或许，现在是他人生中的另一个高点，但他仍会放下身段，他觉得这样很好。

“我的一生当中，不断给大家惊喜”

造型理念的超前，是陈志朋不被世俗认同的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则出于少年时期的沉重标签。陈志朋很理解这种心态：“所谓保留原来美好的陈志朋，是因为大家都把我看作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喜欢那样的青春和自己，也因此喜欢我。”

最初面对恶评，陈志朋会直接留言回怼，但是现在他觉得看看就好，“他们如果不这样写，谁会看他们的文章？所以就是心态问题”。人最重要的是“沉淀”，他喜欢独处，还在最近一两年形成了跟自己对话的习惯，剥离性格中压抑的部分。有时候他会自己问自己为什么那样做。这时，另一个自己就会跳出来回答他。

接受《新周刊》采访当天早上，陈志朋一边洗澡一边跟自己聊天，聊什么呢？他不记得了：“就像有一个天使、一个恶魔，我的性格就会慢慢跳出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可能别人享受不到。但是我灵魂当中的AB型性格，并没有带领我往恶魔的方向走，天使总是会战胜恶魔。”所以他把很多事情想得特别美，再累都值得。

当年的尔泰可是很多人心头的白月光呢。/《还珠格格》

陈志朋的血型是AB型，生日在金牛座和双子座交接那天。他形容自己是一个比较疯狂的人，可以跟你非常要好，也可以完全不理你，这是他的性格问题，无法用对错来定义。他没法告诉你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他也在琢磨，所以只能凭感觉走。

在标榜“说话的艺术”的娱乐圈，坦率的陈志朋像一个异类。在情绪的传递上，他非常直接。“都这个年纪了，还要隐藏吗？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看我说话？因为他们可以从中学到东西，他们不用绕一圈，不用去听那些废话、不真实的话。什么叫谦卑？是发自内心的谦卑，而不是装出来的。”

做艺人是他的兴趣，而不是工作，所以无论做什么他都很开心，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生活里，他是一个安静的老男孩，喜欢在酒店独处，或出门逛街享受美食，远离纷扰。

从一个不被世俗认可的造型，到2018年后一路寻找自己，再到化身明星主播，被《人民日报》下属的“人民文旅”选为2021年“助农星推官”，陈志朋在人生里感受着幸运。“我觉得还是欣慰吧，就是一个人的努力最后被发现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做一些扶贫的工作，哪怕大家看不到，我都会去做。”

接下来，陈志朋会照常推进音乐和影视作品，并尝试网络电影和幕后工作。“因为我之前也导过话剧嘛，再就是我觉得演员做久了，对镜头的概念会比较清楚，所以再来做影视导演。虽然我不可能是一个百分百的好导演，但是2021年如果做这样的工作，我可以借助自己的经验提出建议，让表演者有更好的发挥。”

“所以，我觉得我的一生当中，不断给大家惊喜，不断给大家经验，不断给大家有所学习，我都蛮佩服我自己。”

再过几个月，陈志朋就50岁了。回看过往，50岁才是他的而立之年：“我不是三十而立，我觉得我30岁还是个小孩，五十而立的原因是，我发现我的人生才开始，从小孩的态度转变为青年。”

通过《追光吧！哥哥》，他收获了大批90后、00后粉丝，在开心之余，他觉得“五十而立”这个说法也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