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木

时针指向了5点，老钟缓慢而沉重地敲了五下。外边还是黑蒙蒙的，我翻身起来，洗掉了额头上的血，凉水浸的伤口生疼。“不能再在家里待了”，我想着，带着我的宝贝书和我所有的粮票、钱偷偷溜出了门。出门后我长吁一口气，固执而坚决地迈开脚步。一阵寒冷的风迎面吹来，头一阵剧痛，我想：“爹下手真重，不就考个试吗？”

恢复高考，天大的好消息，我想把我去考试的消息告诉家里，却不敢。爹这十年来没少挨批挨斗，最吃亏的就是文化人了，他就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和他种地，多赚几个公分贴补贴补家里。爹知道消息后也问过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咋回答，爹又一脸严肃地警告我：“哪儿也不许去，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我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按捺不住想上大学的渴望，就干完活后偷偷摸摸地看点书。

这不，昨天我躲在村子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看，让我爹抓了个现行。他用那黝黑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我提溜回家了，他一脸铁青，一直在抽烟，一口口的，吐出来的好像不是烟，是他的无奈，他的委屈，他的气愤。他缓缓开了口：“你老实说你想干啥？”我毫不犹豫地说：“爹，俺想上大学，有出息。”我爹猛然一拍桌子说：“有啥出息，你没看见那些文化人，你还没看见你老子过的啥日子吗?”我心一横说：“现在时代变了，我长大了，您也不用管我了，我就是要去考试。”我爹气得脸都扭曲了，顺手把手边的茶碗扔了过来，我躲不及，被砸中了额头。暗红粘稠的液体在我头上涌动，我爹走近，看了看我，啥也没说就背着手走了。

我逃了出来。

凛冽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脸，头上生生的疼，身上瑟瑟发抖，后悔没多带衣裳。我抱书的手不觉又紧了紧。白天我走一段，看一段书。晚上黑糊糊的，只能倒地睡觉。我睡在庄稼地里，以前秋天的时候，我经常在地里守夜，对地格外的亲近。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天，就到了县城，身上的粮票花得差不多了，我心想，不能再花了，得留着点到考试那天吃。报完名后，我在城边上找了一家破庙安身住几天，最让我高兴的是我在庙里找到了几根半截的蜡。我手舞足蹈好半天，这意味着晚上我可以办“大事”了。

到了之后的第三天，我饿得实在没气力了，就躺着睡觉，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晌，进来一个歇脚的和我爹差不多大的人，看见我吃了一惊说：“哪里来的娃儿，你在这里干啥？”，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心想考个试咋这么难！这副蜡黄的模样吓坏了他，他一脸窘迫地说：“娃儿，你别哭啊，有啥难处跟叔说，叔帮你排解排解。”我边抽噎边说：“叔，俺想参加高考上大学啊……”听完后，素未谋面的叔把他身上预备的干粮全给了我，怕我不要还说：“叔还有粮票，娃儿你收着吧，以后有出息了比啥都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我又不禁流下了眼泪。

1977年，寒冬时节，就这样，我进入了我的大学。 （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