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磨讲故事手艺,重建短篇小说的阅读

“时代生活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出版人,都置身其中。短篇小说双年奖的出现,就是一种主动求变。”第二届“短篇小说双年奖”日前在上海思南颁出,世纪出版集团总裁阚宁辉认为,从出版新形态来看,阅读场景的分众化,阅读载体的屏幕化,阅读内容的精粹化,为短篇小说的未来发展带来了契机。

但挑战也如影随形。随着生活体验、获取信息的高度相似性,趋于同质化的写作题材、手法,或多或少在消解着小说的魅力。讲故事尤其是短故事这门手艺,如何以简约、节制、充满个人特质的语言,建造独特的生活质地,让叙事拥有值得信赖的分寸感与向复杂世界敞开的姿态,或许能从此次五部获奖短篇里一窥线索。在注意力争夺激烈的当下,重建短篇小说的阅读,也意味着重建短篇写作的新范式新维度和新可能,重建读小说的耐心、兴致,以及必不可少的识别能力与开放态度。

好的短篇没有统一标准

韩松落《天仙配》获首奖,蒯乐昊《壳》、李嘉茵《明月白雪照着大地》、李宏伟《樱桃核手卷》、王占黑《没有寄的信》获优秀作品奖。五位获奖者中,三个75后,两个90后。

“我心目中的好的短篇,没有统一标准,甚至有可能互相矛盾。但它必然是在它的方法论里自洽,能够自圆其说。自圆其说比使用了什么方法、选择了怎样的途径更重要。”韩松落坦言很早开始写作,但中间一度离开文学现场,这个奖让他重拾信心,读者对“好故事”的渴求仍是刚需。这个故事萦绕心头多年,韩松落曾在二十年里尝试用新闻评论、非虚构等形式写过好几遍,但一直不过瘾,“直到《小说界》有这个主题,可以配合这个故事,故事配合它,我就一口气写下来。”

《天仙配》叙事果断,一气呵成,展现了作者成熟老练的短篇故事写作技巧。作者并未明说故事发生在哪座小城,却依然具有生动清晰的地方色彩。叙述简练而意味复杂,语调锐利却伴有同情,把一个容易落入陈旧俗套的人生故事,提升至充满悲悯和戏剧性的短篇小说。在他看来,相对于长篇,中短篇小说更适合文无定法的实践。“感谢上海,我觉得很多事情,只有在这座城市才能够发生。比如这个专注于短篇的奖项。”

李宏伟坦言,《小说界》在写作旅程中犹如“合力飞翔”。“就像我自己有个念头,留出一只翅膀,然后等到《小说界》给定一个题目,发出邀请,就是安上另一翅膀。飞翔不完全自主,有既定路线,但采取什么姿势去飞,又完全自由,给艺术创作很大的发挥空间。”因此,《樱桃核手卷》既是一种内化的变形记,又是外化的梦境。与卡夫卡以梦境外化的悲剧性重构所探讨的变形属性不同,李宏伟意在于从孤立的个体异境里创造出某种灵异与生机,虚实相动,意识如潮水,来去无定,不时溢出偏离正轨的乐趣。

作家汪曾祺曾把长篇和短篇分别比喻为“蟒蛇”与“蚯蚓”——前者看上去庞大,但后者虽小更善于松土。体裁上相对灵活轻盈的短故事,在所谓“碎片化阅读”图景中是否具备了天然优势?难怪有评论认为,读短篇有类似“抽盲盒”的特殊快感。好的短篇小说有时像一座微型迷宫,只需片刻时间就能将人拉入迷人的世界。

比如,《明月白雪照着大地》里平行的叙事、切转的时空,有如死与生交错叠加,主人公“他”也是一个个“你我”——并非谁都有着凛冽的军旅生涯或警察经验,但罪与罚与赎是同样的纠缠未明,它们仿佛伤口或隐疾或徽章,悬于既被凸显又被遮蔽的过去,却又如月光和雪光一样流动于天地间无尽的此刻。

跳出“舒适区”重塑文学活力

“今天的社会生活中,文学可能很难占据高光时刻。我们这些年轻的写作者,其实日常是比较单打独斗的状态。”蒯乐昊直言,《小说界》对年轻写作者尤其是短篇这一体裁的关注,反而让平时单打独斗的人有了共同的话语,最终汇成某种文学景观,让孤独写作者与时代有了关系,同时又在一个文学脉络组成“共同体”。

小说篇幅的“短”并不折损其对人心复杂性的挖掘。《壳》就展现了犀利耐心的观察角度,扎实细腻的人物塑形能力,在平实淡然的叙述中渐渐释放能量。作者笔触深入社会肌理,通过体育生这一特殊群体的命运,洞察时代变迁。评论界认为,从中能同时读到“娴熟驾驭虚构与非虚构两种技术且在其间自由穿梭的能力”,容易被作者冷静而不失温度的叙述带动,潜入故事深处,聆听了“一曲沉默者与失败者之歌”。

好故事也意味着写作者本身要不断跳出“舒适区”。有时挑战写作的不是文学本身,而是可能要把属于文学之外的对社会时代的敏锐观察引到作品里,来增加写作的难度。以《没有寄的信》为例,小说书写普通人在历史事件中的喜怒哀乐,往庞然大物身上镌刻下弱者难以磨灭的生命印迹。王占黑收敛起惯常的城市游荡者姿态,于方寸间开拓出诚恳的思考空间与巨大的情感能量。

恰如颁奖词所说——《没有寄的信》逼迫着我们每一个人在生与死、记忆与遗忘之间,去和极限情境中的自我相照面。小说以书信体形式絮絮叨叨叙述日常生活,但情感洪流却潜伏其间。“仿佛一面鼓在读者心田敲击,起初影影绰绰地响起几声,渐渐地连成一片,让人不敢怠慢,最后鼓点越来越密集,鼓声越来越如响雷,幕天席地般卷来,读者置身其间,心绪久久不能平复。”王占黑笑言激赏《小说界》的冷静专注职业果敢,“属于人狠话不多的全女性团队”。

研讨会现场,五位新晋获奖者与多位作家、批评家、出版人、编辑围绕“中国小说与世界故事”展开交流。“我们能够给读者提供什么?小说给读者提供什么?除了面上的故事和情绪,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提供动机。”在作家小白看来,小说里那么多人物,想象每个人行动或情感的变化,相互之间的关系,动机和动机之间碰撞,是读者喜闻乐见的,“就是你怎么去理解他人、同情他人,这个同情是更广义的,我能够理解感情吗?我能够理解别人的想法吗等等。”

“中国小说不同于欧美、拉美、日本小说的地方,在于要有自己文明的体现。小说写作者不仅仅是讲故事的人或魔法师,更多是中国文明某种意义上的背负者和承担者。像《西游记》《红楼梦》的作者都有精神志向,本身能够背负中国过往的文明。”评论家张定浩认为,这是当代中国小说家需要自我奋发的方向——在什么程度上能承担现代文明并多维度吸纳中华文明,从这个意义上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具中国味道的小说。

肖江虹抛出对创作的反思——“我们在文本、形式上,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些所谓的冒犯?有时会感觉进入一个比较懒惰,甚至令人厌恶的常规性操作,缺乏真正的冒险、碰撞,甚至大胆的跳跃。写作者需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真正用心、用情、真诚地讲述我们身边的故事?”

据悉,为鼓励推动中国青年作家短篇小说创作,丰富中国短篇创作风貌,上海人民出版社与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联合主办“短篇小说双年奖”。第二届今年10月启动,评选范围为2021至2022年间刊登于《小说界》《思南文学选刊》的短篇,由方岩、黄德海、黄平、黄昱宁、金理、路内、木叶、小白、项静、张定浩、赵松组成评委会。

上海市作家协会党组书记马文运表示,上海作协致力于把上海建设成为既有鲜明时代特色又有国际风格的文学都市,也重视青年文学人才培养,“短篇小说双年奖”倡导作品的在地化、都市化、年轻化、多样化和国际化,充分表明了这一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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