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

这一次

但愿我们能明白

什么是古典音乐

牧歌：众多情感表达方式的起源和缩影

牧歌并不是大多数现代人能接触到的一种音乐形式，它是为了亲密的歌唱团体而非普通听众的创作，本质上它是一种服务于表演者的音乐。牧歌一般包括四到五个部分，每部分都有一名独唱歌手，使牧歌能产生比唱诗班更细致、微妙的表达效果。在意大利（1550年-1620年)和英格兰（1590年-1620年)，牧歌得以蓬勃发展，但后来被其他音乐形式和流行元素取代。这里论及牧歌并不仅仅出于溯源历史，还因为从牧歌中诞生了一些美妙又惊人的音乐，同时它还符合现代审美中的许多情感表达。

牧歌是世俗音乐，具有非宗教属性。关于这一点，最明显的表现在于其歌词是方言而不是拉丁语。牧歌的产生源于一场更广泛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人们证明了意大利语是适合写作诗歌的语言；这一观点在14世纪彼特拉克、薄伽丘和但丁的作品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牧歌”一词最初指的是一种诗歌形式，它每一句的长度不固定。作曲家从这种诗歌形式中获得灵感，把它应用在音乐中，并通过音乐结构快速变化放大了这种特点。与以帕莱斯特里那作品为代表的文艺复兴时期平缓的复调音乐相比较，牧歌通过音乐结构和技术的突然转折来反映诗歌文本的飘逸变幻，对当时很多人来说都非常具有震撼感。牧歌强调每一瞬间的情感表达强度，从而会使整段音乐听起来像一串分隔段落的串联，只有依靠作曲家高超的技巧才能找到其中诗意般的联系，将这些独立瞬间串在一起。以前的音乐是在长而重叠的线条中流淌；这种新的音乐更加关注垂直方向上的音乐效果。以往人们高度重视音乐的连续性和稳定性；新的牧歌正好相反，旨在突出人类情绪反复无常和灵活变化，这一点突出体现在牧歌中具有的戏剧性的对比结构、和声与节奏。

戏谑的是第一批重要的牧歌作曲家并不是意大利人，而是最后一代“北方”作曲家。他们在16世纪后期意大利音乐舞台上占据主导地位，阿德里安·维拉尔特就是其中之一。1559年，在具有自我标榜意味的《新音乐》（Musica Nova)中，他出版了27首经文歌和25首牧歌作品。其牧歌作品大多来自彼特拉克十四行诗，在风格上已趋于从旧式使用定旋律的写作手法向新兴的围绕歌词本身的自由创作转变。

在蒙特威尔第之前，意大利牧歌最重要的先驱作曲家是奇普里阿诺·德·罗勒（Cipriano de Rore)，他也不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后来人们普遍认为，他为蒙特威尔第提出的第二常规(second practice)打下了基础。“第二常规”是活跃于1600年前后的一代作曲家所提出的概念，为了区别他们的作品与之前的音乐，即“第一常规”。罗勒是维拉尔特的学生，并且接过了他在威尼斯圣马可教堂的唱诗班指挥的衣钵。罗勒写了大约100首牧歌，一般选取严肃的歌词，通过自由地探索和声来表达强烈情感。在他的作品里，还出现了现代音乐最早对半音体系的运用。所谓半音体系是指通过使用音阶主音任意一侧的半音来达到和声效果。如果少量而克制地使用这种技巧，可使和声变得不那么稳定从而创造出短暂的不和谐感，来达到更有表现力的效果；如果过度地使用这种技巧，反而会破坏基调的存在感，从而创造出一片和谐但缺乏主线的“真空地带”。

在歌词所蕴含诗歌意象的启发下，牧歌作曲家往往有种向表现主义靠拢的倾向，这种趋势偶尔还会威胁到音乐语言的连贯性。有趣的是，表现主义一般都与20世纪初期现代主义音乐联系在一起，似乎不应该出现在16世纪晚期的意大利声乐中。这种风格的例子可以在贾切斯·德·维尔特（Giaches de Wert)为诗人托尔夸托·塔索（Torquato Tasso)的作品谱曲中找到。维尔特当时是为意大利曼托瓦贡扎加家族工作的音乐家。塔索的诗歌在当时很有影响力，就像200年之后浪漫主义诗人一样，有许多牧歌文本都取自他最著名的诗——1580年出版的《耶路撒冷的解放》（La Gerusalemme liberate)。他在晚年曾因精神状态问题被困精神病院8年，但他对工作的狂热反而愈加强烈。塔索还不算最极端的例子，在这方面最著名的是卡洛.杰苏阿尔多（Carlo Gesualdo)，他于1590年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充满纠葛的一生在其创作的充斥极端情绪的牧歌中常有体现，而这种将个人情感融入作品创作的方式更多见于浪漫主义作曲家。这些作品对半音化和声的运用到达顶峰，有时甚至导致音乐结构濒临崩溃，本来保证音乐连贯性的复调旋律被急促的音乐动机完全打破，这类音乐因为在风格上充满迅速变化，所以被称为风格主义。

这种夸张的创作风格并没有得到延续，其他牧歌作曲家选了更为轻松的风格。在维拉尔特和罗勒之后，作曲家们开始倾向创作温和的田园诗歌，曲子渲染纯真质朴的快乐，而不同于彼特拉克作品中的激烈情感。这些牧歌旋律简单柔和，令人难忘，不仅听众容易接受，演奏者也容易表演。这种创作风格在安德烈亚·加布里埃利（Andrea Gabrieli)和卢卡·马伦齐奥（Luca Marenzio)的音乐里得到集中体现，其中后者对英国牧歌的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在英国，这种更随和的审美才是牧歌常态。

16世纪90年代托马斯·莫利（ThomasMorley)的牧歌作品是田园牧歌的典型代表。他经常使用舞蹈节奏，并让音乐尽量简单，这使得他的作品大受欢迎。不过意大利牧歌中的强烈表达风格还是影响到了英国牧歌，并体现在托马斯·威尔克斯（Thomas Weelkes)和约翰·威尔比（John Wilbye)的一些牧歌作品中。此外，在英国埃尔曲（Ayre)，即琉特琴伴奏歌曲中还有一种全新的表现主义风格，尤其以约翰.道兰德（John Dowland)的作品为代表。道兰德强烈的情感主义风格集中体现在其1600年发表的作品集《第二集歌曲》（Second Booke of Songes or Ayres)中《眼泪直流》等歌曲中。

蒙特威尔第是牧歌的集大成者，其贡献集中体现在牧歌对音乐语言拓展上，这在他的几部牧歌集中得到了充分而清晰的展现。蒙特威尔第早年的作品风格还相对保守，例如《宗教牧歌》《小坎佐纳》《牧歌集》第一卷和第二卷是他还在克雷莫纳工作时写成的。1589年，他被曼托瓦宫廷贡扎加公爵雇用，成为其家族音乐机构一员。在1592年至1614年间，蒙特威尔第出版第三卷到第六卷《牧歌集》，其中作品风格偏向于营造更加忧郁和强烈的情绪氛围。这种转变表明他吸收了自己之前担任曼托瓦宫廷乐长的维尔特情感主义风格。

蒙特威尔第的第三卷到第六卷《牧歌集》有个共同主题，同时标志着一个新时代，那就是情欲。在这个新时代，音乐作品开始以一种文雅的方式来表达爱情的痛苦与快乐，用以展现贵族们精致的情感和个性。这种独特且具有强大表达欲望的音乐语言，以蒙特威尔第的作品为开端，影响了之后300多年音乐发展。在这几卷《牧歌集》中，作曲家乐在表达“痛苦”的乐句转折处加入不协和音，再结合一系列不断减弱的叹息声，来指向某种无法实现的渴望。比如第五卷中《残酷的阿玛丽莉》和第四卷中《是的，我会死去》等，都通过扩大不协和感觉来表现诗歌中描绘的情欲。这类诗歌的特点体现在第四卷中的《宁静清晰之光》开场词中：

你那宁静、透彻的眼神，

让 我如火焚身，从心燃起，

火焰带来快乐，而非痛苦。

你那甜美、温柔的话语，

让我如受重创，穿胸直入，

毫无苦痛，只觉欢愉。

蒙特威尔第大胆运用不协和音来增强艺术表现力，招致了保守派音乐理论家阿图西（Giovanni Maria Artusi)的批评。1600年，阿图西发表了一篇讨论“现代音乐中的瑕疵”的文章，指责蒙特威尔第在牧歌中使用的不协和音和声是生硬的、不悦耳的。对此，蒙特威尔第在1605年出版第五卷《牧歌集》，做出了解释。他认为以前的复调传统是“第一常规”，他采用新作曲方式是“第二常规”。1607年，蒙特威尔第的弟弟朱里奥（Giulio Cesare Monteverdi)也撰文捍卫哥哥，认为偏离传统是合理的，因为“第二常规”的新风格“使歌词成为和声的主人”。这场音乐理论之辩在如今看来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但代表的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音乐理念的决裂：其中一方认为音乐是纯净舒缓的艺术形式；另一方则认为音乐的意义在于生动地表达情感、打动听众。

编/茶茶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