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薛涛:儿童早期阅读的作品应该是越深越好
爱情有多难?如何表达自己的真情?互联网高速发展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这些话题对于很多成年人而言,显得过于“宏大”,但是,儿童文学作家薛涛希望用他的努力和孩子们一块儿来讨论这些问题。
在薛涛看来,当前的儿童文学太过以儿童为本位,作者与出版商都在用尽一切方法消弭阅读障碍,以至沦为肤浅,“很多肤浅的作品大行其道,一翻开来,看似很好玩,也很容易理解、接受,销量也很好,实际上缺乏让人思考的空间。”薛涛认为,真正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让孩子们该开心时开心,合上书卷后,能重新打量故事,并意识到超出故事本身的品质,甚至让人难过、哀伤、热泪盈眶。
不久前,薛涛出版了十本儿童文学绘本,分享了十个并不“简单快乐”的故事。孩子们能读懂故事背后的意蕴吗?比起于用简明的方式教会儿童天文、地理、历史的书,读儿童文学、儿童哲学又有何必要性?近期,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这些问题专访了薛涛。
薛涛澎湃新闻:出版社称您的这套书为“儿童哲学”,可以举例说说您在书中想要表达什么样的哲学意蕴?这种写作方式与常规的儿童文学有什么差异?
薛涛:我觉得哲学童话里的“哲学”可以广义一点理解,这些作品里边有些深度的理性思考而已,这里的“哲学”不该理解为学科意义的“哲学”。好的童话,就像吃一颗桃子,桃子有果肉、有汁水,味道、口感都很好,这就是那些生动的童话故事。但仅仅如此还不够,我们吃完桃,会看到一个坚硬的桃核,这是生命的力量,桃子未来能否变成桃树,取决于这个桃核,这是故事中理性的部分。
这套书中有一则《两只相距四点五厘米的蚂蚁》的故事,两只蚂蚁,一只在兰州,一只在青岛,从地图上看,相距4.5厘米,但对它俩来说,是4500千米,这和我们人一样,两人相爱没那么简单,他们需要走的路很远。还有另一篇《上树猴子与上网老熊》说的是猴子被卡在树上,一只老熊路过,用撞树的办法把它救出来,猴子要给老熊报恩,刚开始给老熊讲故事,后来说自己忙,打电话讲,又后来打电话也没空,送给老熊一台电脑,让它自己去看。最后,猴子卡在树上,寻求老熊的帮助,发现上网找的方法都没用,还是要老熊用最原始的方式撞树。这是对现代生活的反思,引发读者走向理性思考的一面。
我们说这是“哲学童话”,它其实是另一种传统的儿童文学。这种儿童文学是安徒生所代表的方向,在安徒生笔下,他一直在关注人生和残酷的现实,这种儿童文学从来不简单,也应该是当代中国儿童文学最应该坚守的方向,只是我们如今渐渐忘记。
薛叔叔哲学童话(全10册),现代出版社澎湃新闻:您在写作哲学童话过程中,感觉最难的是什么?您有和小读者交流过他们是否读懂了您想传达的意蕴?
薛涛:最难的是,不管你如何深邃,都要把自己想到的道理用一个有趣的故事表达出来,这也是儿童文学的难处所在。处理不好,很容易流于一个简单故事,缺乏内在生命力。在书里,读者能读到猴子、熊、乌鸦的故事,其实写的都是这些动物的情感、生死,归根究底是人生故事。儿童文学没有什么禁忌,生离死别都可以写,就在于你的艺术手法。比如写爱情,孩子将来长大,早晚要发生爱情,在他小时候让他懂得爱需要理性、牺牲和使命,提前知道,不是什么坏事。我的表达方式天马行空,但是内涵充满了理性,这也恰恰是我想告诉孩子们的,没有随便的、没完没了的天马行空。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有规则和范围。人最终是一个理性人,要思考未来、人生和整个世界,最重要是学会冷静下来面对这个世界。
假设我的书足够幸运,十年后,读过这本书的孩子无意中再翻开这本书,我相信他会有新的阅读体验,这是我追求的作品生命力。当然只是追求,我希望能赋予作品更长的生命力,可以一遍遍地读,甚至从童年一直到老年,读出不同的意味。
《两只相距四点五厘米的蚂蚁》内页我和孩子们有过交流,比如《两只相距四点五厘米的蚂蚁》最初发表在儿童文学杂志上,引起很大反响,有很多读者给编辑部写信。我猜他们也未必能看清故事背后的意蕴,只是隐约感觉故事背后有个东西,这就可以了。好的文艺作品并不给出一个答案,而是把读者领进一个开阔丰富的世界,与读者一起困惑、一起思考、一起往前走。今天不懂,明天懂,明天还不懂,后天也会懂。所以,我的读者有一大部分是家长。通常的情况是家长买了准备给孩子读,但是孩子们很忙,又上培训班又写作业,大人偶尔翻一翻,然后就喜欢上了。
澎湃新闻:您会去广泛阅读外国哲学童话,再来进行自己的创作吗?您平时在哪里找到自己写作哲学童话的灵感?
薛涛:我经常读一些闲书,但外国的哲学童话读得少,也很少有借鉴。写作过程中,我的很多想法是我自己想到的,我用这个方式保证原创性,避免受到干扰。有时候读了一些外国的哲学童话,再来进行创作,反而会觉得它在限制我,打击我的自信心。
《青蛙一样长大》内页我在中学时,特别喜欢读哲学。那时读不懂,读不懂也有启发。我愿意沉浸到一种思辨的状态,我最终被这些书带进了一个困惑的境地。我发现任何一个哲学家也没有把世界看懂,伟大的哲学家不过是伟大的困惑者,他把困惑写了出来,带着全人类一起探索。相反,我会在孩子身上找到答案。孩子是天然的哲学家,他们是最能也是最敢说出真相的人。遗憾的是,现在孩子们应付各种培训班和各种考试,渐渐失去了这个状态。可以说,他们身上的灵气在消失。
澎湃新闻:但是很多家长给孩子买您的书,为着“哲学童话”的名头,其实想法也和送孩子去参加培训班一样,希望孩子能赢在起跑线上,您怎么看?现在还有大量童书去展现天文、历史知识,对于不同类别图书的选择,能结合您的经历给家长一些建议吗?
薛涛:这其实是一种读书有用论的直接反映,我是主张读书“无用”论的,“无用之用是大用”。阅读其实是唤醒灵魂的过程,有益的阅读能擦亮你的眼睛和心灵。有用的阅读,读完后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像是清晨苏醒过来,发现旭日东升、空气清新,四处都有生命在鸣唱。
天文、历史类童书,这些可以看作是知识性图书,这很重要,但对孩子们来说,应该先需要一种最初的阅读,有一种心智的苏醒、拓展过程。知识性图书是给孩子很具体的东西,打个比方,它像穿在将军身上的铠甲和披挂,它们有时候是一种武器,也有时候是一种负担。
《河对岸》内页我觉得早期阅读的作品应该是越深越好,不是说由浅入深,一开始读简单的,将来永远都不喜欢读难的。像吃东西一样,早期阅读会确定你的口味,不读难的书,等到后面再要读,牙口已经不习惯,吃不动了。最开始读不懂没关系,书不是供人读懂的,恰恰是供人读不懂。
澎湃新闻:以后还写绘本故事吗?怎么看待自己早期写过的作品?
薛涛:我还是以长篇小说为主,不打算写多少绘本,我近期还有一本长篇儿童文学,叫《孤独的上校》,说的是一群孤单的孩子在一块儿取暖,只有他们在一块儿取暖的时候,才能发现更辽阔的东西。这次出版的十本绘本故事,其实也是我这20年间想到的一些故事,以绘本的形式呈现。这些故事像脚本,绘画像演员,去表演这个脚本。
现在看自己早期的作品,会感受到变化。因为每天都在思考、探索,会在这个过程中成长,完善自我,让内心世界变得越发辽阔深邃,有时候想到昨天的想法,都会觉得很可笑。其实写作就是一个自我挖掘的过程,我究竟能走多远,到底没到底,感觉每完成一部作品我都往前挖了一锹,也立下一个标记。再回头看的时候,就是去看自己曾经标记过的地方。写作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哪天写不出来,也不知道你的艺术极限在哪里,于是就探索着往前走。
《阳光的眼睛月光的眼睛》内页我曾经也想写成人文学,后来觉得自己做不来,因为它有时候要你加一些猛料,有些不纯粹的东西,才能吸引人来读。我还是喜欢纯粹的东西,只有用儿童文学这个形式才能表现我的内心。写儿童文学的时候我觉得很自由,我的才华积累、对人生、对世界的思考,完全能让我去发挥。现在很多人对儿童文学有误解,认为这是肤浅的东西,也确实有很多肤浅的儿童文学大行其道,我们需要改变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