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是我们推出的一个新栏目
在这人世间
不管功败荣辱,无论渺小还是伟大
我们终究都是客人
我们也相信,不管个体多么渺小
都是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些回忆里的脉脉温情与残酷挣扎都值得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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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栏目的第一篇,来自人间像素的特约作者程沙柳,在教师节这个日子,他要讲述的是一个“差生”的视角下的、与老师相关的回忆。文章有点长,但是读着读着仿佛自己的学生时代也回到了眼前。
想听你说说你的学生时代,有哪些老师给你留下过深刻的记忆?留言区见。
1
父亲说初中开始要把我接到城里去读书,作为一个在乡下小镇生活了十三年不谙世事的小孩,我内心是拒绝的,甚至有点害怕。
听周围人讲,城里的孩子长得好看,皮肤不仅白,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货,还说普通话,个个聪明绝顶,一年级就开始学英语,每科考试都不会低于90分。
而反观我自己,皮肤黝黑,夏天不穿鞋不穿衣服就在路上乱跑,成绩平平,数学经常不及格,普通话连ne和le都分不清,也不注意形象卫生,去外面玩一通回来指甲盖里都是泥。
我扭捏着说:“我怕我会不习惯,我还是想在老家读书。”
父亲蹲在我面前:“你读五年级的时候看《红楼梦》,班主任是不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嘲笑你?”我点点头,他又说:“你们有个同学没有洗脸就去上学,老师是不是拿他举例子造句,说无论哪一天,他的脸都是脏的?”我点点头。
父亲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这种情况,在城里老师身上是不会出现的。你是学生,学习是头等大事,作为父亲,我当然想让你去好的学校跟着好的老师学习。”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开学第一天,父亲把我送到校门口,朝里指了指:“这是你的学校,自己进去吧。”我想让父亲像其他带着孩子进去的家长一样也带我进去,但看他一直在和客户聊电话我想想还是算了。
父亲已经替我报好了名,学校也分完了班级,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我的班级在哪个地方,然后进去向老师报道。
踏进大门,我就被一种现代感给震惊到了。贴着瓷砖装修一新的教学楼,最高的有接近20层,最低的也有五六层,台阶、路面非常整洁和干净,路两旁摆满了绿植,篮球场、足球场、跑道一应俱全,不是贴着草皮就是粘着塑胶,我小学时那个泥土操场和这是完全不能比的。
我内心有了怯意,小心翼翼地寻找班级分配公告,找了几处发现不对,就用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问旁边一个学生初一新生的分班公告在哪里,他开口告诉我,说的居然是本地方言,我一下子就有了亲近感,因为这方言我也会说。此时我才发现,我四周走来走去的人,说的其实都是方言,并没有人说普通话。
我找到了班级,门口围着一堆家长,我走了进去,讲台上站着一个小巧,嘴角边有颗美人痣的女老师。她冲我笑了笑,不过说的是普通话:“我们班的吗?找个位置坐吧。”
教室里人还没来齐,比较空旷,我不想离老师太近,就找了个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坐下。按照我以前的经验,最后两排都是为那种成绩不好,也不听话的学生准备的。
2
我没有任何英语基础,数学考试从不及格,只有语文成绩还算可以。虽然班上的氛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肃,周围的同学平时相处时说的也是方言,但大多数时候我表现都不活跃,下课之后除了去厕所我一般都坐在位置上发呆。
美人痣老师姓王,是我们的英语老师,也是班主任。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节课就是英语课,早读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很紧张,每个同学一脸严肃地拿着英语书在那里读,但除了thank、OK、morning这几个词之外我一句都听不懂。
王老师对我们很严格,都开学一周了我也没有见她像报道那天那样笑过。
因为第一次听写我只写出了OK、thanks这两个词,放学后她把我留下来罚抄,我就更惧怕她了。我知道,在她眼中我已经成为了那种学习成绩不好的差生。
我生性敏感,开学两周选举完各种班干部后,我就发现,班上的学生被分成了三个层级:成绩极差单词都不怎么会发音的差生,各科成绩平平、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普通生,以及成绩优异颇受各科老师喜欢的优生,优生同时也包揽了各项班干部的职位和工作。班上的位置编排是按照成绩从前往后,身高、眼睛近视程度这些都不会考虑在内。
听写连续三次不及格后,王老师把我的位置调到了倒数第二排,经常和我一起受罚的那七八个男生也都坐到了最后一二排。
班风就是从差生的区域开始蔓延的。那天是数学课,张洲不知道怎么和华宁产生了矛盾,两人默默地吹鼻子瞪眼了好一会儿,华宁用手指了张洲一下,意思是“你下课等着”。张洲小声骂了一句:“等你妈!”华宁滕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说啥子?有本事再说一句!”张洲站起来,两人的鼻尖差几厘米就挨着了,身体晃来晃去。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娄星鼓掌,阿福吹口哨,甚至连班长兼体育委员刘大虎都一脸兴奋地看着他们俩。
老师赶紧叫他们停下来,但周围人的行为给了他们继续下去的动力。张洲推了一下华宁,华宁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块儿。旁边没人拉架,只是把桌子往一旁拉,怕殃及到自己。
数学老师是个女老师,指着他们大声叫到:“谁给我拉开!”作为班干部的刘大虎这才冲上去拉开了他们,并在老师的吩咐下扭送到了办公室。这个过程中,他的脸上一直有兴奋的笑容。
张洲和华宁在办公室站了两节课,写了检讨后才被放回教室。回来的时候,好几个人冲他俩竖大拇指:“你们真牛X!”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班上扰乱课堂纪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故意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和离自己很远的同学隔空说话,或者吃东西,传纸条、讲悄悄话这些都是常事。被抓到后没有任何悔改之心,顶撞老师,和老师对吵,仿佛有很多观众在看自己,被老师骂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这些人主要以后两排的为主,在王老师的课上还算老实,如果是历史、生物、地理、政治这类副科,他们就会异常大胆。被点名叫起来,只要老师多说了几句,这些刺头就会开始冲老师吼,语言里没有丝毫尊敬,带着逆气满满的叛逆,“关你屁事”“我说了我没有讲话,你听不懂人话啊”“你让人烦死了”……
老师们会特别气愤地把书扔在讲台上:“滚到办公室等我!”还不知错的刺头会快速走向门口,用力地把门一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有时还会震一些墙上的石灰下来。
但这些科任老师一般不会真的处理这些学生,他们会把刺头学生推到王老师那,简要说下情况后就拍拍屁股走了。王老师除了是我们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还教另外一个班的英语,精力本来就不够用,还要花出大半的时间来处理这些刺头。
王老师的处罚方式大多分为写检讨、做下蹲、请家长三部分。检讨一篇八百到一千字不等,如果再犯,就会在写检讨的基础上加上做一百到两百个下蹲不等,如果依旧三番五次,就会打电话把家长叫来。
刺头学生经常闹事,不是张洲就是华宁,不是娄星就是阿福,王老师几乎每天都要处理一两件——用她说的话叫“这种破事”。
部分学生见过一次家长后就会变老实,但还是有几个人死性不改。娄星就是其中一个,他身材矮小,也不壮,但嘴特别毒,每次和老师顶嘴都会用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句句都有让人想掐死他的冲动。
他几乎每天都在写检讨,每天都要去王老师的办公室报道,光我看到的他叫家长来的次数就有五次。但一点用都没有,自从对王老师吼出一句“你这么能折腾是不是从歌乐山跑出来的哦”后,王老师就对他死心了,有老师把他送到面前的时候她也只是随便说他两句,有时候还会笑一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很凄凉。后来,她和几乎所有科任老师达成了协议,只要上课他不发出声音,做什么都行。
歌乐山是这座城市的一座公园,但还有一所精神病医院也叫这个名字,这个城市的人在提到“歌乐山”的时候根据不同的语境有以上两种不同的意思,娄星的话肯定是后者。除了王老师之外,直到毕业,还有数个老师也听到了这句话,说话的人不是娄星,是阿福和其他几个模仿者。
3
如果差生以娄星为代表的话,那么陈江就是普通生的代表,他坐在倒数第三排,成绩非常普通,但长得又高又帅。陈江是班上第一个追女生的人,他喜欢的那个女生乔灵长得很漂亮,是文艺委员。传过几次情书后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女生的好友是语文课代表张圆圆,男生的好友是班长兼体育委员刘大虎。在这两个优等生代表的撺掇下,整个班上的人都替他们保密,还为他们服务。陈江跟女生告白的那天是一个课间,虽然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且大多数人一般不去楼下,张圆圆和刘大虎还是只花了不到三分钟就把所有人赶出了教室,关上前后门让陈江在教室里告白。
他们之后,班上陆续有了好几对小情侣,且长得都很好看,渐渐地,这些颜值高的人和以张圆圆、刘大虎为班干部代表的人成为了一个群体。那些长相普通或者性格内向自卑的人组成了一个群体,且他们不能惹那帮长得好看的人,稍微有了摩擦,他们说一句“你长得这么丑”,不管谁对谁错,长相普通的人都会红着脸不再说话,好像真的自己长得没他们好看就是罪过。
但事实上,张圆圆眼睛小,鼻子扁平,头发还像干草一样有些枯。刘大虎声音沙哑,每次被老师叫起来读课文都没几个人听得懂,左脸上还有一块淡乌黑的胎记,用刘海都遮不住。
某节历史课陈江给乔灵传纸条,半个教室的人都在帮忙,传到张圆圆手上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叫她交出来,但她攥着手,说什么都没有。
历史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问了几次无果,又不能动手搜身,就开始训她:“那些差生以后就这样了,你作为班干部还这么上课不认真可怎么办?”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悄悄看向陈江,他瞪着历史老师,眼神愤怒,满脸通红,像马上就要爆发了一般。历史老师又说教了一会儿,刘大虎也有些不满了,开始小声嘀咕,老师问他说什么,他一下子就站起来:“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发出声音,我刚在打嗝。”
陈江以为历史老师说这么多非把纸条找出来不可,就站起来大声骂道:“你更年期到了吗?这么啰嗦,说几句就可以了啊!”样子特别像娄星。历史老师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班干部把那个人的名字给我记下来!”
张圆圆哎了一声,在纸上开始写。听说这个名字最后没有到王老师那里,但王老师还是从历史老师那里知道了这个事情。王老师叫他写检讨八百字,为在课堂上顶撞老师而认错。过了一节课的时间,陈江把检讨书交上去,上面只有六个字:“检讨书,八百字”。
王老师在班上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下面有好几个人笑出了声音,刘大虎也捂着嘴吧,并把左手藏在身后朝陈江竖大拇指。王老师用力拍着讲台:“有什么可笑的!这简直太气人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教了七八年书,你们是我遇到的最混账的学生!”说着说着,王老师居然哭了,她用手擦眼睛,还吸了吸鼻子。正巧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她怔了怔,说了声下课就走出了教室。
这是我第一次见老师为了学生哭,我想起了她每次叫我罚抄单词时候,别的学生一遍抄一边咒骂她,虽然我也觉得很苦恼,但我从没有恨过她,我是真的学不会这门科目。我以为其他人会和我一样有所思考,但是王老师刚走出教室,他们就和往常一样为下课而欢呼雀跃了。
刘大虎则没有任何预兆地拿起一本书砸向了坐在他后面的朱霖的脑袋。
4
朱霖是一位胖胖的女生,本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某天我看到刘大虎在用脚踢她的桌子,一边踢一边骂:“臭人!臭猪!离老子远点!”朱霖也咆哮道:“你才臭,我每天都洗脚,每天都换新袜子!”那天或许是刘大虎心情好,说了句“滚”后就忙自己的去了。但今天,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朱霖莫名其妙被砸了脑袋,先是一脸懵,然后跳起来推了刘大虎一把,刘大虎不甘落后,把手掌朝朱霖面门打去,打上去之后又按着脑袋推了一把。朱霖倒在了地上,刘大虎又迅速把她书包里和抽屉里的所有书、文具往外面撒,他的小胖子跟班阿福也拥上去和他一起往外面掏。
娄星一下子变得特别激动,冲过去把刚爬起来的朱霖又推倒了,并边跳边冲她吐舌头。
朱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想法,她无助地坐在地上看着这三个人,把书包和抽屉里的东西都弄到地上的刘大虎指着她:“你瞪什么瞪?你这个臭猪!天天不洗脚,一双袜子穿一周的穷鬼!”
事情还有后续。
那天放学的下课铃声刚响,一大半学生书包都没收拾好,刘大虎就像得了狂犬病一样突然癫狂了起来,把朱霖的桌子抬起来往地上摔,摔了几下后又用脚猛踩洒落一地的书和作业本。阿福和娄星也尖叫着冲上去,一人扯住一只桌角,拉扯,用拳头砸,用脚玩命地踏。抽屉的桌面和桌底很快就被踩烂了,变成了几块断木板,四只桌角也在两分钟左右后分崩离析。
他们进行着这非人的举动时,嘴里边叫边哈哈大笑,一脸挑衅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瞪着他们的朱霖。朱霖很安静,没有任何反应。周围的学生都看呆了,少数学生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回家了,其中就有张圆圆。
没有人告诉王老师这个事情,朱霖自己也没有说。第二天朱霖去找王老师,说自己的课桌不知道怎么坏了,王老师看了被砸得稀烂的课桌觉得蹊跷,但怎么问朱霖都不说,只好重新给她换了一张新的。课间,王老师把刘大虎叫到了办公室,不知道聊了什么,他也没和其他人说,只是板着脸,这导致那块胎记更难看了。
一周后,校长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张匿名纸条,上书:“我代表初一四班全体学生向校长传达一个信息,初一四班的学生都很讨厌英语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的王老师,请校长给我们换个新的老师。”
这个事情以非常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校园,即使离得老远的高中部也偶尔会来打听,究竟是谁写的纸条。听其他老师说,王老师被校长叫过去聊了一个多小时,还被训了一顿。
王老师拿着纸条在班上问,她的语言非常平静,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难过:“谁写的,请站出来,我绝对不会惩罚你,我只想和你聊聊,我哪里做得不对。或者说,真像这个匿名者写的,我讨你们所有人嫌吗?”
没人回答,我想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不知道真相,但知道真相的肯定不只有写纸条的那一个人。
我鬼使神差地看向刘大虎的位置,虽然只有一瞬,但我确定没有看错,他嘴角弯了一下,像得逞了什么一样。
王老师没有得到答案,叹了口气,继续上课。之后一周,王老师都没有出现,听说是生病住院了。她回来之后,人更瘦了,脸色也不再红润,显得也越发娇小。
那些调皮的学生也都感觉到了什么,暂时变得比较老实,不再上课的时候惹麻烦了,虽然不是睡觉就是看厚厚的书摊租的网络小说。
终归老师的课还是讲的下去的,影响不到那些真正想学习的人。
5
初一下学期王老师走了,同时转学的还有朱霖。没有任何人问过她们,在此后直到毕业也没有人聊起过她们。我有时候会私下打听到底是谁写的那张纸条,有的人说不知道,大多数人则很奇怪地看着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没事儿干吗?”
后来学校给我们安排了一个中年男老师,姓陈,据说会是我们初二的物理老师,这学期没课,只负责当班主任。
陈老师的年纪和我们的父亲差不多大,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第一天就修订了我们的班规,这条班规还得到了学校领导的支持:连续违反课堂或者学校纪律被处罚五次以上的,会被学校要求领回家,在家学习一段时间后,得到老师和校领导的批准才能继续回来上学。
这条班规还挺有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那种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讲的情况,偶尔有那么两个违反课堂纪律被罚抄的学生,但警告几次就收敛了。
连续赶走了两个老师,换了三个班主任,我们班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各科科任老师对我们都有些敬而远之,讲课的时候自动忽略了坐在后几排的人,眼睛只盯着前面几排愿意学的或能学的。但也并不怎么关注我们的成绩,他们讲课就在像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一样,按时来按时走。这导致我们班各科成绩极差,每次考试成串成串的人不及格,迅速成为整个年级组垫底的班级。
经常违反课堂纪律的事情已经很少发生了,坐在后几排的人迷上了泡通宵网吧和盗墓小说,不是趴着睡觉就是埋头看书,和讲课的老师井水不犯河水。
按照成绩来算,我百分百算差生,总共七八门课,我只有两科成绩不错,语文和历史,其他科目从未及格过。因此我属于最后那两排,但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从不在课堂上捣乱,如果听不进去我会在下面偷偷看闲书,或者神游在外幻想一人一剑的武侠生活。
学校安排了一个高中部的蒋姓老师教我们英语,她四十多岁,皮肤很白,穿着朴素,以单色或者淡色为主,鲜艳的衣服从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我们这个班臭名远扬,她刚来的第一天就和其他科任老师一样,特意看了最后几排的学生,委婉地表示,如果不想学可以趴着睡觉,不要打扰她讲课影响其他同学就行。
蒋老师教我们到毕业,但和我们的感情很淡,上课的时候很少走下来讲台,下课布置完作业就走了,也不管有多少人会写。
但我能看出来她讲的很认真和用心,虽然明知道有大多数人无心学习。有次月考,我们班不到四十个人,有二十九个人没及格,她给我们评讲卷子的时候,提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她有些泄气地拍黑板一下,眼泪就出来了。她替我们感到惋惜,这么大好的年华不知道珍惜,白白浪费了。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恢复了状态继续讲课。类似的道理各科老师给我们讲了无数次,事实证明并没有用。
我心里非常难过,王老师哭过,蒋老师也哭了。我深信,这种伤心的哭泣不是因为工作太难进行不下去,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泣。
她们是惋惜,惋惜我们在最美好的黄金岁月,却如此毫不犹豫的荒废自己的青春。
有天放学我在路上遇到了蒋老师,她和我朝公交车站走去,我们就聊了几句。她说我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对我的印象不错。我说真对不起,你讲的那么好,但我实在学不进去英语。
不知道她信没信,但她肯定没有责怪我,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有时间,就多背背单词,一边背一边写,哪怕一天只记住一个单词也好。”
我想了想,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想过不教我们班吗?”她沉默了几秒:“每个教过你们的老师都不想再踏入你们班。陈老师为了你们太操心,都辞去了物理课题组组长的职位。”
6
初三是很关键的一年,很快要中考,大多数人幡然醒悟,摆正心态开始学习,各科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升。与此对应的是,部分人坚决不学习,发现班上已经没人再为自己的癫狂行为呼喊的时候,把目光转移到了校外。
阿福最近和张洲走得很近,据说两人在一个办假证的地方打工,每天放学不回家,在网吧里上几个小时网,凌晨两三点时跑到街上用大记号笔在墙上、电线杆上写广告。
某天,他们从教室里突然消失两天后又回来了,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有树叶,不管什么人问都不回话,只趴着睡觉。下午的语文课,陈老师带着两个警察走到教室后门,把二人叫了出去,直到毕业,我们都再没有见过他们。
后来听说,他们是出去和人打群架,拿刀把对方砍伤了,不知道案子怎么处理的,但学校已经不愿意再接收他们。出了这样让学校丢脸的事情,陈老师被校长狠狠地批了一顿,据说他没有说任何解释的话,只是等校长说完了,有些无力地说道:“你让我走吧,我不想当这个班主任了。”校长就不再说什么了,摆了摆手安慰他道:“你再坚持坚持,初三很快就要结束了。”
之后的较长一段时间,班上都没出什么大事,差生和老师之间也算相安无事。只是中考前两周发生了一件全班性的时间,这个事情陈老师不知道,也没有人和他说,可能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参与者。
阿斯是班上的路人甲,成绩普通,长相普通,皮肤还有些黝黑,背微驼,身上经常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偶尔会因为轻微的智障遭到阿福等人的语言攻击,但因为存在感实在太低,还算安全。但就是这么一个低调的人,却在中考前夕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疯狂的事情。
学习委员长相甜美,冰清玉洁,她就像一朵娇嫩的花,喜欢她的人很多,但都有自知之明,只是在一旁看着,谁都不踏近。阿斯却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公开向她表白,体育课的时候追着她满操场跑,问她:“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欢我吗?可否给我一个机会,我怕毕业了,就永远失去你的消息了。”
学习委员吓死了,她或许非常讨厌阿斯,就把这个事情告诉给了刘大虎,刘大虎向他保证:“放心,我会替你解决的。”
那天晚自习结束以后,阿斯正在收拾书包,刘大虎领着跟班阿福还有班上几乎所有男生围住了他。我记得很清楚,是刘大虎先动的手,推搡了他一下,围住的人也同时动手,有的人还使上了脚。他们一边踢打一边乱骂:“就这样也配喜欢别人?也不照照镜子,你为什么不去死!”
阿斯开始反抗,拿起书包向四周抡,里面装满了书,被砸到比较疼,围住他的圈子散开了一个口子,他立马抓着书包往教室门外跑去。
刘大虎在后面叫:“别让他跑了!”此时班上大部分人都没走,他们也觉得阿斯会喜欢学习委员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其中还包括很多女生。离教室前门很近的张圆圆冲上去啪地一声关上了们,阿斯的力气很大,把她推开,夺路而逃。
疯子们还不放过他,嚷嚷着继续追,甚至有人兴奋地大喊出“抓贼”这种话。他们似乎被压抑了太久,急需把这种压力的释放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后续发生的事情大体我不知道了,只是第二天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有人继续荒废青春,有人继续奋笔疾书,记下老师说的所有知识点。没人再关注阿斯,当然他也没有再继续给学习委员表白。一切发生的仓促,结束得也很仓促。
然后,我们就毕业了。我们和陈老师以及其他科任老师没有任何的告别,最后一堂课陈老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们好好考,考试需要的东西不要落下了。
拿毕业证那天,办公室没有人,只有一个其他班的老师在那,她问了我的名字,从一堆毕业证里找出来给我后,我看了看办公室就走了。
走出校门后,我转身看了看那烫金的学校名字,心里一阵悸动,有流泪的冲动。
7
过年之前,我被一个初中同学拉到了他建的同学群里,说是要结婚了,叫我们都去参加婚礼。里面很多人在吹牛,聊一些毫无意义的肥皂话题,有个人比较活跃,侃侃而谈,我点开他的头像,满脸横肉,剪着寸头,脖子上拴着一条金链子,我看了看他的尊容,应该是十年之后的阿福。
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曾经的学校生活上:“告诉你们一个八卦,我那天看到陈XX(陈老师)和蒋XX(蒋老师)去酒店开房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还有人说:“继续讲,继续讲,有什么细节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还升腾起一股怒火,我在手机上敲到:一群狗傻逼,真不屑与你们为伍。
但我并没有发出去,想了想,删掉了这句话,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群。
作者 / 程沙柳
版式 / 沉铃
作者简介:
程沙柳,生活记录者。断断续续写作五年,出版了几本书。对写故事始终抱着如履薄冰的态度,期望能记录自己生活所经过的每一个人,不管个体多么渺小,都是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