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人物志战国七雄--魏
先师离世,孔门丧乱,一时,人皆四散。 这是我来到魏国西河郡,从事教学育人的第十年。
十年间,我收了弟子。 李俚,吴起甚得我心,魏文侯尊我为师傅。 日子虽清贫,却知足。
日子平淡却不乏味,但总是缺点热闹。 有时誊写夫子的言行,提笔手腕间,总想起当年七十二人,自己独处,甚是寂寥,亦觉思念。
这日,我如往常早起,门边却倒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此后,我的日子,甚是热闹。
夏好醒了过来,看着房顶,自己真的被救了!
夏好赤足,寻着声音去找。 歪着头看着前方的男子,男子手握竹简,声音低沉稳重。
夏好不好打扰,原路返回,猫在被子里,听见门声,探出头,“谢谢你救了我,你是谁啊? ”
“我叫,子夏。 ”
“我叫夏好。 ”
夏好不好意思干吃饭,跟在子夏身后,“夫子,夫子,我没有钱,要不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 ”
“不好。 ”
“为什么啊? 我聪明伶俐,不会让你操心的。 我一定比那两个大哥哥更会讨你欢心的。 ”
“因为,你是女子。 ”
“夫子迂腐,女子怎么了? ”
“女子,该由女夫子教学。 ”
“可是我只想跟你学啊? ”
“我虽清贫,养你一个,还养得起,你就安心待着吧! ”
夏好不做反驳,只是每当夫子教学时,她都会立在窗边,也不打扰,安静学着,子夏也不出言阻止。
冬天渐渐近了,子夏回头见她发白的小脸,还是不忍心,“回去吧! ”
夏好低着头,红了眼眶,挪着脚步,回了房间。
子夏拿着竹简敲开了夏好的门,“真的生气了? ”
“哪敢啊,我吃的夫子的,用夫子的,哪敢生夫子的气? ”
子夏无奈的摇摇头,“明日起,寅时我专为你留着,教你想学的,你可起得来? ”
夏好蹦了起来,“起得来,起得来。 ”
“我可是很严厉的,若你超过三次迟到,便再也不能学了。 ”
“夫子安心,不会的。 ”
“这竹简我先留下,你先熟悉,今天记得早点睡。 ”子夏放下竹简,看着笑得开心的小姑娘,离开了。
夏好捧着竹简等在静室,子夏寅时未到便来了,见灯火下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夏好每日早早为夫子端上热汤,将夫子的衣食住行,毫不逾矩的一样样的打点好。
子夏捧着热汤,看着认真写字的夏好,不禁感慨,若自己有这么个贴心的女儿,该多好!
子夏看着有点走神的夏好,自我检讨,难道是我的教学提不起她的兴趣?
夏好终于回神,看着走神的夫子,“夫子,难得你走神啊? ”
子夏回了神,坐在她对面,“是我讲的不好吗? ”
“夫子为什么这么说? ”
“因为你走神了? 若我讲的好,你怎么会走神? ”
“夫子,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我走神,是我有心事,不是夫子讲得不好。 夫子的讲学,最好最好。 我无缘得见孔夫子,想来,应也是您这样的吧? ”
“妄言,我怎能与其相比! ”
夏好闭了嘴,生怕夫子真生了气。
子夏缓了语气,“你的心事是什么? ”
“夫子,我想学武。 ”
子夏皱了眉,“为什么呢? ”
“夫子,您怎么不骂我? ”
“女子学武,自古有之,为什么要骂你? 我只是想不通你行为背后的意义罢了! ”
“夫子,我叫夏好,因为商朝第一女将妇好。 ”
子夏站起身,微微思索,手摸上她的头,轻拍两下,叹气走远。
夏好不知道夫子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怎么了,还没有到时间,今日早早的下了课。
子夏看着吴起讲起军书眉飞色舞,“为什么为将? ”
吴起被夫子打断,略显错愕,急忙答道: “活着。 ”
“错了。 ”
“富贵。 ”
“错了。 ”
“夫子,今日怎么了? ”李俚看着吴起挤眉弄眼,出声解了围。
子夏看着李俚,“为什么为相? ”
李俚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好友,“家国,天下。 ”
“错了。 ”
子夏缓步出去,留两个弟子大眼瞪小眼,丝毫不知道这一遭是为什么?
子夏看着满天星辰,“知文练武,为的是身后人。 夫子,您教的我懂了,可我教的,我的弟子没懂。 ”
子夏捧着热茶,看着立在一边的夏好,“为什么想习武? ”
“因为,想成为妇好先辈那样的人。 因为,想让我这样的人少一点。 因为,即使身后没人,也想有能力护着身后的人。 ”
子夏终于笑了,夫子,有人懂!
“明天,我教你习武。 ”
夏好行了大礼,“谢谢夫子。 ”
子夏开始指点教导夏好习武,不似学问的温和,招式错上一点偏差,便是十次百次的练。
“夫子,就差一点嘛! ”夏好终于讨饶,为什么练了武的夫子,如此不近人情?
“什么都差一点,就是很多点。 ”子夏气得进了房。
夏好无语低头,继续反复的练习着同一招式。
晚间烛火亮起,子夏拿着膏药敲开夏好的门。
夏好看着灯下为她挑开水泡的夫子,“我会努力,不会让自己输在差一点。 ”
“错了。 ”
“哪里错了? ”
“只有一招制敌,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差一点,搭上的就是你的命。 这乱世,走错一步,差了一点,都是致命。 ”
“夫子,我懂了。 ”
子夏漫步在星空之下,年轻时,自己也曾主张做官取信于民,后使民效劳。 也曾说出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可自夫子去世,孔门丧乱,自己便开始教学,崇敬夫子的自己也成了如夫子一般的人。
自己比夫子幸运,得遇明主魏王斯。 不拘一格,提拔出身平民的百姓,这些人也在政治军事上,大发其光。 更做到了打破封锁,外向发展。 率先实行变法改革,奖励耕战,兴修水利,发展经济。 子夏觉得,这样很好! 这乱世,求得一隅安稳,甚好!
夏好最为趁手的兵器是剑,一剑挥舞犹如明珠生光。 吴起看着不禁赞叹,“夫子偏心,同样的剑法,小师妹就是比我好看。 ”
李俚不想理他,“喝点水吧,夫子夸你比吴起还要有悟性。 ”
夏好收了剑,“当然,若非我从武,学文你也是比不过我的。 ”
吴起看着李俚吃瘪,哈哈大笑。
五年了,夏好出落的越发漂亮。 子夏看着手里求亲的帖子,难得的沉默。
子夏看着眼前的姑娘,“你大了。 ”
“人都要长大的,可在大,也大不过夫子。 ”
“夏好,以后,你想怎么走? ”
“以后啊,我都想好了。 夫子四方游学,我就为夫子仗剑,护夫子一路平安。 ”
“不嫁人吗? ”
夏好语迟,自己好像,没有想过呢!
“李俚如何? ”
“同是学武,为什么夫子不问吴起? ”
“他太冲动冒进。 ”
“李俚又哪好呢? ”
“你想要什么呢? ”
“我想要......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想要一辈子喊你夫子,我想要待在你身边一辈子,如果不能,我什么都不要,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自此,子夏开始有意躲着夏好走。
夏好也不笨,不再往前凑。
李俚看着最近有点紧张的气氛,终于见到了躲着人的夏好,“惹夫子生气了? ”
“我吃夫子的,用夫子的,住夫子的,哪里敢惹夫子生气? ”
“你呀,也就你敢在夫子头上动土。 夫子师承孔夫子,最是守礼,夫子能叫你习武,足以证明他对你的偏爱。 ”
“是啊,孔门三千人,贤人七十二。 又有谁能有夫子如今的地位? 誊写先师春秋言行。 得蒙魏王拜师,他未曾走错一步。 他的偏爱,止于,他是卜商。 ”
“原来你懂。 ”李俚松了口气。
“我多想不懂。 ”这是夏好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夏好在子夏生辰时,难得没有躲着人。 子夏看着夏好一曲剑舞为自己生贺,很欣慰。 自己多年教导,这个姑娘很通透,不再执着。
夏好一如往常寅时来到教室,子夏看着眉间忧愁的姑娘,不知该怪谁?
夏好跪坐在子夏对面,笑着说: “夫子,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讲,我在听。 今天,我讲您听。 ”
“好,我听。 ”
“五年前,我倒在您家门口。 您好心救我,收养我,教导我。 明知我是因为偷盗被主人赶出家门,您还是留下我。 跟在您身边,我得以成长,得以修学,直至今天,求亲之人上门。 今天的我,是因为当年的您! 不是我好,是您好! 我庆幸您是夫子,更加庆幸成为您的弟子! 我一生的好运,都与您有关! ”
子夏从袖中拿出手帕,递过去。
夏好双手接过,微微拭泪。
“夫子,你我相遇,不是意外,是我苦心安排。 ”
“我知道。 ”
夏好攥紧了手帕,“夫子,您不知道。 我不知自己前尘,活在勾心斗角中,每天为了生存挣扎。 倒在您家前,我便知道,您师承孔子,礼义传教。 您是我与上天对赌的最后一点仁慈,我不信天道不留我活路? 我赌对了,可也只这一点,人不该贪心对不对? 夫子,您妻贤子孝,你我只能是师徒。 你也不是子夏,您是卜商。 ”
子夏看着大礼跪拜在自己身前的夏好,“你要做什么? ”
“夫子,我要进宫,做王后的贴身护卫。 ”
“夏好,这不是好归宿。 ”
“夫子,我本就没有归宿。 ”
“真的要这样吗? ”
“夫子,夏好求您! ”
子夏扶她起来,“好! ”
夏好红着眼睛笑了,子夏看着从自己眼前离开的姑娘,恍惚间看见当年那姑娘走向自己。
“我知道你当年,是因为饿极了才会拿吃的。 你没错,是这世道错了! 我们都是受害者。 ”
夏好终于等到了一句,对自己过往的肯定,可是放在现在,晚了。
行至门边,“夫子,您字子夏,我才姓夏。 ”
子夏叹息,而今才道错,不可改矣!
夏好进宫的那天,子夏没有相送,夏好在门外行了大礼,便离开了,毫无留恋。
似乎一场错,都散做了风尘,没人知道她来过。
魏王斯是明主,魏王后亦是贤后,夏好的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大王向我荐你,说你师承卜子,看来你是文武双全啊! ”夏好放下手中竹简,见王后走来,行了大礼。
“来,和我说说,女子,为何读书? ”
夏好恭谨的回话,“回王后,不读书,如何明理? 女子不明理,如何教导出孝子贤孙? 闺阃应是圣贤学习第一地。 ”
魏王后连连赞叹,“大王果真说得对,若这世间多些你这样思想的人,大同,不远矣! ”
夏好捧着赏赐离开,对自己说这些话的人,自己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了。
第三年,夏好随魏王后出宫,收养了一个像极了自己的孤儿,取名夏恩。
夏好得蒙魏王后青眼,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自在。 只是在教导夏恩时,总是失神。
夏恩知道,这个时候的夫子,不能打扰,若是打扰了,夫子总会哭。
吴起因职位之便,见到了夏好,“为什么非要进宫? ”
夏好不喜欢这样的质问,“与你有关吗? ”
“夏好,我们之间也算有同门之谊吧? 何必这样,拒人千里? ”
“吴起,做人忠义当先,这乱世,富贵名利皆不长久。 ”
“夏好,你是在指责我吗? ”
“不是,我是提醒你。 夫子的弟子,不允许给夫子抹黑。 ”
夏好看着吴起愤愤而走,不禁叹息。
子夏听着吴起向李俚抱怨,停下了脚步,原来她一心想要进宫,是为了自己。
子夏叹息,夏好说过,想常伴自己身侧,想陪自己看日升月落,想随自己踏遍万千风景,原来,她心执着于此!
夏恩看着兴致不高的夫子,“夫子,您是生气了吗? ”
夏好看着小弟子,笑着说: “今天夫子给你讲故事。 ”
夏恩规矩的坐下,夫子的故事,一般都是真的。
“有这么一个人,弟子不专心时,他会自问,是否是自己的教学太过枯燥? 弟子愚钝时,他会自省,是否自己没有找到适合他的方法? 弟子不听话时,他会自检,自己为弟子时是否也不听话? 你说,这样的夫子,怎么会交不出名扬天下的弟子? ”
“夫子,您不就是这样的吗? ”
“不,和他比,我远远不够。 ”
“夫子,他是谁? ”
“夏恩,你要记住,以后,你要成为这样的人。 即使以后你不成为谁人的夫子,也要做一个,这样的人。 这是夫子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
夏好在听见子夏儿子去世的消息,便开始一病不起。
夏恩日夜服侍,总觉得夫子有心事。
“夫子一直望着窗外,是想出宫吗? ”
“我一直都不想进宫。 ”
夏恩明白,“夫子,弟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
“真好,我的弟子开始给我讲故事了! ”
“有些付出,只能沉默,藏在心底。 想着,走向漩涡最急的地方,接近最多的黑暗与真相,才能更好的保护想保护的人。 ”
夏好拿出贴身不离的帕子,“夏恩,这个故事不好,你不要学。 ”
“为什么? ”
“因为对方,会难过! ”
“夫子,您说出口过吗? ”
“不曾。 ”
“后悔吗? ”
“不悔。 ”
“您有什么可想? ”
“这乱世离散多,到白头又能如何? 我只愿他这一世太平安乐。 可能我此生,命途便是漂泊,安稳总是求不得。 我也曾心安,可哪里不是归途。 他一生高洁无染,我不容许谁玷污,更不容许自己。 这便是故事的开始,和结尾。 ”
“为什么不给自己换个结局呢? ”
“因为啊,再遇不到那样的人! ”
“可有不甘? ”
“自是有的。 从我找到他,决心算计他,一切都错了。 所以我只能,自己去纠正这个错误。 他只能是夫子,我只能是弟子。 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是因为不能说。 ”
夏好年幼时,被生活摧垮了身子,这一病,就再没起来。 每次夏恩带来子夏的消息,那浑浊的眼睛,才有片刻的清明。
夏好今天格外精神,看着夏恩欲言又止,“说吧! ”
“夫子,卜子丧子失明,独居一人。 ”
“带我去看看他吧! ”
夏好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着那个自己思念了数十年的人。
夏恩摆好凳子,“夫子,不下车吗? ”
“不,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 我的出现,是打扰。 ”
夏好自此之后,越发孱弱,三天后,含笑离世。
夏恩不觉悲伤,因为他知道,夫子这一生,终于圆满了。 她护住了自己想要护住的人,在这乱世漩涡,那人不曾背心而活。
夏恩放下了自己的事情,去照顾子夏,即使夫子没说过,夏恩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夫子会开心的。
孤身一人的子夏甚少说话,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静坐。
夏恩照顾他的起居衣食,从不多言。 可是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照顾,子夏很满意。
“你从都城来? ”
夏恩错愕,难得子夏主动对他说话。
“回先生,是。 ”
“你听过一个姑娘吗? 魏王后身边的侍从。 ”
“她过得很好,一生幸福,一生满愿,有所牵挂,有所归依。 ”
“我还没有说是谁? ”
夏恩沉默。
“我知道,你姓夏。 ”
“先生,夫子对我说过一句话。 触不到,忘不掉,一生的关系,只能止步。 一句夫子,一生夫子。 她懂您,所以离开。 ”
“夫子说,您给她的,足够走完余生。 来生,若还有来生,不求相遇,只求盛世。 ”
“夫子说,他想见见您,夫子对您说的,您对她说的大同。 遇见您,得您教导,此生无怨。 那些前尘,伤痕,她都放下,不怨。 ”
“夫子说,当年相见,如春暖花开。 当初离开,亦是独处一方上善若水。 ”
“夫子说,最后见面,未曾拜别,今日我便代夫子补上这大礼。 全了夫子一片尊夫子,重学道之心。 ”
子夏坐直了身子,即使看不见,也受了这一礼。 他知道,若说懂,夏好懂他。 可是,他又如何不懂夏好? 今日受此一拜,今生师徒圆满。 不谈过往隐晦心事,只记师徒一场。
这次彻谈,此后两人再不曾谈起过往。 此后,子夏有时会指点夏恩,夏恩也终于懂得夫子那句话,再遇不到这样的人,是何含义。
子夏弥留之际,留给夏恩的不过一句句终生教学的心血之言。
“身为夫子,不要一味的指责,推卸。 你能担起多少责任,就能收获多少荣耀! ”
“身为夫子,心上要高洁无染,处身要入世立身。 ”
“身为夫子,要平等,要平和,要平稳。 ”
“身为夫子,行,为世人范。 做,要不退转。 说,要地生根。 以自己为准则,不贪,不嗔,不慢,不疑。 重仁,重义,重礼,重信。 言传身教才教子。 ”
“身为夫子,要读懂弟子行为背后的意义。 ”
“身为夫子,要有教无类。 ”
夏恩随着卜家后人安葬,之后便游历各国。 他不敢说他教的人最后都成了人上人,但他可以说,“我的弟子,都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俯仰不愧的君子。 ”
夏恩很感恩,人的一生,遇见的人真的很重要。 夫子遇见了卜子,所以成了夏好。 自己遇见了夫子,所以成了夏恩。 终有一天,乱世会遇见明主,大同不远,盛世可见。 我不曾见过,可在心中,我从未停止描绘盛世的模样!
“孔子没,子夏居西河,教弟子三百人,为魏文侯师。 ”
--《史记》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
--《史记•孔子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