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民】《易经·序卦》探微|原道辑刊

《易经·序卦》探微

郭继民

(来知德:《周易集注》,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

内容摘要:《易经·序卦》虽非孔子所作,但却大致反映了孔子的思想,其证据既可从孔子对《易经》的态度获悉,又可从《系辞》中的相关论述中知晓。易经《序卦》虽短短三四百字,然却意蕴丰厚,言小旨远,颇值得研究。

它不仅通过确定卦之排列顺序定下“儒家易”的调子并置于一尊,而且还通过体用、象数等解易之方法,将六十四卦诠释为一个有机整体。客观地讲,后人对卦序的解释近乎完备,然而,卦之排序逻辑依据仍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问题。

今人对卦序问题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探究,有学者从历史学的角度言之,有学者从哲学(义理)的维度切入,有学者从象数的立场涉及,亦有学者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探索。

然总体观之,诸种探索皆不能单独地说明六十四卦排列之奥秘。研究《序卦》,应将象数、义理及“历史的辩证之方法”(哲学)结合起来考量,方不至于偏颇。

关键词:易经;序卦;孔子;儒家易;历史的辩证

今人于《易经·序卦》之研究未免有所忽略。虽然不乏学者关注,但总体而言,当下将《序卦》作为专门对象进行研究者,委实不多。这自然有其客观原因,譬如,《序卦》文本比较简约,仅三四百字,似不值得长篇大论;《序卦》内容亦不复杂,思路极清晰,一览无遗,似无深入探索之必要。

其实,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若对《易经》深入研究,当会发现《序卦》并不简单,它牵涉到一系列问题,如版本问题,卦序问题,卦义问题,等等,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古人对《序卦》颇重视——将《序卦》作为“十翼”之一即是明证。

更何况,古之言《易》者,大抵皆将《序卦》作为专题进行研究。原因在于《序卦》文虽短,义颇丰,其对六十四卦之解释尤其简练精准,往往一两个字即能囊括其义,如“屯者,盈也”,“师者,众也”,“贲者,饰也”。以“盈、众、饰”三字解释“屯、师、贲”,可谓言简意赅。

但是,《序卦》之价值不仅在于解释“卦义”(《杂卦》解释卦义亦相当精辟),挖掘下去,当知此短短三百余字,涵盖的问题颇多。除了上述所列问题外,尚有文本署名之争、撰写目的何在、排序有何要义等,仍然值得今人探究。拙文即在借鉴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上述问题重新进行反思,以期通过挖掘《序卦》意蕴,将《易经》研究引向深入。

一、《序卦》之溯源

讨论《序卦》,当然要考证其作者。关于《序卦》作者,学界历来有争议,大抵围绕“是否为孔子所作”而展开。

持否定态度者,如宋人欧阳修《易童子问》谓“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而乖戾也”;宋末元初学者王申子《大易缉说》卷二《问序卦》亦云“《序卦》之文,义乖理浅,决非圣人所作,愚正不晓伊川何所取,而卦卦引之以作传也”。

持肯定态度者,如元人俞琰《周易集说》称“《序卦》者,孔子释文王六十四卦之先后次第也”;明人来知德云“序卦者,孔子因文王之序卦,就此一端之理以序之也。一端之理在所略,孔子分明恐后儒杂文王之序卦”;清人李光地《周易折中》言“卦之所以序者,必自有故,而孔子以义次之,就其所次,亦足以见天地之道盈虚消长,人事之得失存亡,国家之兴衰理乱”。

今天看来,《序卦》非孔子所作已成为共识,钱穆、李镜池、郭沫若、高亨、冯友兰、张岱年诸先生从不同视角(如义理、象数、音韵、成书年代等)给予有力证明,笔者亦大致认同之。

(钱穆)

刘大钧先生经审慎考证,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序卦》的写成,较之《说卦》《象》《彖》《系辞》《文言》等可能晚些,或许是秦时的作品,甚至成篇于西汉”。但即便《序卦》非孔子所作,今人所见六十四卦之排列顺序,必为孔子所宗,这一点确定无疑。一则可从孔子对《易经》的态度知悉,二来可从《易大传》(主要是《系辞》)的相关诠释印证。

首先,谈及“六艺”,人们通常说“孔子编著六艺”,实则孔子对“六艺”的态度并不相同。金景芳先生认为,孔子“对《诗》、《书》是‘论次’,对《礼》《乐》是‘修起’,对《易》则是‘诠释’”。这并非主观臆造,而是根据《史记·儒林列传》中的相关论述而来。

其中“论次”“修起”有编排、修复之义,“诠释”则毋须动其文本,只是在文义上加以解释。这表明,孔子对《易经》(文王易,即《周易》)并没有删节、改变,而是在保持《易经》之本来面目的基础上,进行“人文化”的解释而已。换言之,人们今天看到的六十四卦之顺序,与孔子所学《易经》之顺序无二,概孔子忠实于文本之故也。

其次,可从《系辞》的相关诠释看出孔子的作用。即便《序卦》非孔子所作,但《系辞》当为孔子所作;即便是弟子记录,但主旨思想当顺承孔子。故《系辞》版权应属孔子。《系辞》有言,“乾坤其《易》之蕴耶!乾坤成列,《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

这段话,实则隐秘地表明孔子所宗之卦序:始于乾坤,终于既济、未济。个中原因,金景芳先生说得极明白:

“这段话是孔子说《周易》六十四卦结构的全部意义都蕴藏在乾坤两卦之中。所谓全部意义,包括乾坤是天地;六十四卦是乾坤作为天地所以产生的万物;以及六十四卦作为天地生万物在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若干环节和各个环节之间的递嬗规律;与最后两卦既济、未济在六十四卦中的特殊意义”。

其中,“乾坤其《易》之蕴耶!乾坤成列,《易》立乎其中矣”一句容易理解,即言《易》之首当始于乾坤,否则《易》无法成立。“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一句则费解,缘何金先生提出“与最后两卦既济、未济在六十四卦中的特殊意义”的说法呢?

金先生的解释是,“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指的是既济,“《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指的是未济。从六十四卦的发展趋势看,开端的乾坤为纯阳、纯阴,极不平衡,而发展到“既济”则阴阳达到最为平衡的状态(且阴居阴位,阳居阳位),一旦达到平衡,乾坤就毁了。

阴阳过于平衡,就失去了活力,从而不见乾坤(纯阳纯阴)。未济同样是三阴三阳,亦属平衡,故言“易不可见”。但同时,由于未济阴阳错位(所谓阴占阳位,阳占阴位,位不当也),所以言“则乾坤或几乎息矣”。“

‘几乎息’,实际上是说没有息,只是象息罢了。几乎息是指既济,没有息是指未济”。未济则是一开放的姿态,以之为终结,当符合《易》变之主旨。依此而论,孔子在《系辞》中的这段解释,实则确认了《易经》之顺序的。

既然孔子所定《易经》之顺序先于《序卦》文本,且《序卦》顺承孔子所宗之顺序,基本反应了孔子的易学思想,故而,《序卦》是否为孔子本人所作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我们进而关注的是,《序卦》六十四卦的排列有何深蕴?

二、《序卦》之蕴涵

《序卦》虽非孔子所为,但不可因此而忽视其价值。其道理在于,《序卦》乃顺孔子之义,阐“儒家易”之精蕴。其文本看似简约,却蕴含奥义,非精通《易经》者不能言之。《序卦》之意蕴,大抵可从以下四方面着手。

其一,《序卦》定下今本《易经》基调,并置为一尊,不容后人混淆与篡改。言《序卦》定下基调,在于古时流通的“易经”并非一种。章太炎先生言:“文王作《易》之时,在官卜筮之书有《连山》、《归藏》,文王之《易》与之等列,未必视为独重。且《周易》亦不止一部。”

其实,除了《连山》《归藏》《周易》并存外,或许尚有其它不同的排序。譬如马王堆帛书《周易》的排列,就不同于当今流通版本。既然有“三易”甚或更多的排序,那么今本《易经》何以能流通并占居制高点呢?

(章太炎)

章太炎先生一语道破:“盖《连山》《归藏》《周易》,初同为卜筮之书;上下二篇之《周易》与三十八卷之《周易》,性质相同,亦无高下之分,至孔子赞《易》,乃专取文王所演者耳。”

刘大钧先生说得更为明确:“当时传授《周易》的经学大师正是为宣扬与提高今本《周易》的位置,以区别社会上别种编次的《周易》传本,因而写《序卦》,其目的是为今本《周易》的编次张目,以制造理论根据,扩大其声望。”

照直说,主因在于孔子尊周,《序卦》就是为定下今本《易经》(《周易》或“儒家易”)的基调(排序),巩固并提高其地位而作。《序卦》无疑做到了这一点,它通过前后相续、环环扣的解释,把六十四卦链接起来,不但使得今本《易经》同其它“二易”(《连山》与《归藏》)区别开来,而且使其极具体系性,易于流布和接受。

言“避免后人混淆与篡改”,在于古人以竹简为文,常有错简、漏简现象发生,譬如帛书《周易》与今本《易经》在卦之排列顺序上就大有出入。

而“序卦”的诞生,颇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之功效,通过《卦序》之叙述,敲定今本六十四卦之顺序;且据此可以来审定和鉴别“不完整的版本”(比如漏简、笔误等导致的错序),从而避免后人发生因错简、漏简或其它原因而导致的混淆或篡改。关于此论,尚秉和老人曾言“圣人虑后世妄人,或有乱其卦序者,故为此以绾毂之”,大抵可作为辅证。

其二,以义理言之,《序卦》亦有深蕴,可谓“体用并举”,绝非“义乖理浅”。《序卦》在义理上将《易经》六十四卦进行上、下经之划分,可谓纲举目张、层次清楚。

上经起自乾坤(天地)终于坎离(日月),主要言宇宙万物发展之顺序,此即开篇所谓“有天地然后有万物”。其言天地而不言乾坤,乃从“象”上涉及,其后由屯而蒙而需乃至于大过,主要从“体”上涉及。上经终结于坎、离。坎离者,日月也。上经以天地始,以日月终,统言宇宙变化机理。

下经与上经构成对称结构。上经云“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下经则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此纯然从社会角度涉及,或曰从“用”之维度入手。

下经开篇为咸,咸(泽山)为少男少女之象,为人间小阴阳(就卦象言,泽山咸为“乾入坤中”),以对应上经乾坤(乾坤为父母)。不同于上经纯阴纯阳之“大乾坤”,此阴阳统一于咸(咸者,感也)中,可视为小乾坤。

由此小乾坤,遂开人间夫妇之先河,故咸为夫妻、家庭、社会之开端,遂有“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之言。下篇终结于既济、未济,其象同样为日月(既济、未济皆含日月之象),同上篇坎离相对应。

日月之象效法天地,天地不穷,日月运行不已,故未济(日月)仍是开放不已、运行不已的,此与《乾·文言》所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相呼应。又,上、下经之变化颇具律动感:上经之泰、否对应下经之损、益,下经之革、鼎回应上经之剥、复。此对应关系,岂非应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大义哉!

故而,以体用关系看,可概括为:上经为体,下经为用。概上经言宇宙之变化,下经言人事之变更。关于“上经为体、下经为用”的看法,清人陈梦雷亦有类似主张:

“乾坤,天地也;坎离,水火也。以体言也。咸恒,夫妇也,既未济,水火之交不交也。以用言也。上经以天道为主,具人道于其中。下经以人道为主,具天道于其内。三才之间,坎离最为切用。日月不运,寒暑不成矣,民非水火不生活矣。心火言燥而不降,肾水涸竭而不升,百姓侵病矣。故上下经皆以坎离为终焉。”

(陈梦雷:《周易浅述》,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

陈氏的体用之论,颇精辟且具启发性,故录之于此,以为佐证。其实,若将体用思想加以发挥,也可将上经视为一大乾卦,为阳。阳者,纯然是理,未见其形也;而下经当为一大坤卦,为阴,阴者,其形已成也。故上下经的关系可概括为:下经效法上经。

其三,以象数言《序卦》,亦蕴涵丰富,颇具玄机(上文谈义理之深蕴,已涉及易象,如乾坤坎离所表征的天地日月之象)。关于此论,明儒来知德尝言,“宋儒不知象,就说《序卦》非圣人之书,又说非圣人之蕴非圣人之精,殊不知《序卦》非为理设,乃为象设也。”

来氏目的当然在于极力证明《序卦》为孔子所作,其“孔子作序卦说”虽不确,但客观上也道出《序卦》蕴涵象数之玄机。《易》自古以象数名世,离象言数、离象言理,犹如无水之源、无本之木,就此而言,来氏之言绝非空穴来风。

来氏认为,以数言,上、下经在数上存在着隐秘的配合关系。譬如,上经自乾至履十卦,阴阳各三十画,则六十矣;下经自咸至解十卦,阴阳亦各三十画,则六十矣:故而,就上下经的前十卦言,二者是对称的。

以上下经的总卦爻言,上经阳爻八十六,阴爻九十四,阴多于阳者凡八;下经阳爻一百零六,阴爻九十八,阳多于阴亦八:故而,两者又是配合的,是平衡的。

以象言,《序卦》亦深得易趣。姑且以井卦(坎上巽下)为例,井卦(坎上巽下),其卦象为地中之泉,按来氏说法,“巽者,入也,水入于下而取于上,井之义也。巽为水,汲水者以木承水而上,亦井之义也”,而《序卦》云“困于上者必反于下,故受之于井”,若结合来氏卦象之分析思索之,其中确有会心处。

以象数研究《序卦》者,历来大师云集,“如《易乾凿度》的作者、孔颖达、邵雍、杨甲、朱熹、吴澄、《天原发微》所引之李氏、萧汉中、秦镛、沈全昌、来集之(知德)、李光地、冯道立等”,他们的研究可谓涉及象数的方方面面:或从八卦四正四隅之维度探究;或以二二相偶、非覆即变之角度切入;或以八卦所表征的父母男女之象揣摩;或以反对卦变或爻变论及;或以阴阳爻数多少而言之,等等,不一而足。

若从先、后天之象审视《序卦》,可知《序卦》的整体框架是以“先天八卦”为本。道理很明显,上经首乾坤而终于坎离,为四正隅,即东西南北四方;下经首咸恒(即泽山、雷风,即八卦中的兑、艮、震、巺)为四偏隅,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东北、东南四个方向。

(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

此与《说卦》中的“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博,水火不相射”相符。然而,对于《易》中具体卦之解读,须需将先天、后天结合起来,譬如以“山风蛊”为例,缘何爻辞多取父母象,若能结合先后天的排列顺序,问题可迎刃而解(至少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概先天艮(西北)、巽(西南)之位置即为后天乾(西北)、坤(西南)之位置,故蛊之爻辞取象于父母。

此言《序卦》实融先、后天于一炉,非审读慎思不能得其义也。故而,以象数的角度重新审视《序卦》,可知《序卦》并非仅仅起到“文字串联”的作用,而是另有乾坤,值得悉心玩索。

其四,就体系言,《序卦》对六十四卦具有整合、链接与综括作用。首先,《序卦》将六十四卦诠释并链接为一个相互关联、变动不居而又有其内在规律的有机体系。统观六十四卦之次序,其排列、变化恰如《系辞》所言,“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是从”。但观其大略,其总体之变又遵循着“无往不陂,无往不复”的变化规律,遵循着否极泰来、剥极必复的阴阳律动。

其次,就细节言,每相邻两卦之间由于彼此有着错综(两卦之爻相互反对为错,两卦倒向而同者为综)复杂之关系,从而使得六十四卦无论象数还是义理之间皆存在着密切的关联。

当然,汉人在“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总体思路下,更是发挥其独创性,采用诸如卦气、爻辰、互体等诸种方法,试图将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连接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也许,今天看来,汉人多有附会处,但我们亦不可否认“周易”六十四卦确实若《卦序》所描述的那样,“物不可终壮,故受之于晋。晋者,进也。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于明夷,夷者,伤也。伤于外者必返于家,故受之于家人”。

最后,《序卦》通过对六十四卦的整合与链接,描述、综括了生生不息的人类的发展图景。六十四卦之顺序,堪称人类社会的发生、发展之综括——因其彼此相互关联、相互回应,最终形成一个首尾呼应充满律动“太极”图式。

且其充满开放意识,一如《序卦》所言,“物不可穷焉,故受之于未济终焉”。近人杭辛斋甚至从《序卦》读出《周易》的“进化精神”,并谓“与西人所叙世界进化次序,固已无不吻合”。

杭氏虽有附会处,但此论对今人颇具启发性。同时,若从“精神现象学”的维度看,六十四卦亦可解释为“精神”(理)自身的渐次演变与发展,当与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相媲美。

此足以表明《序卦》内涵丰富,义理丰沛。故来知德谓“以此观之,谓《序卦》为圣人之至精可也”,不失为洞见。清人陈梦雷亦有是言:“沙随程氏谓《序卦》非圣人之书,韩康伯谓《序卦》非圣人精蕴,朱子辩之曰:‘谓《序卦》非圣人之精则可,非圣人之蕴则不可。’太极生二仪,二仪生四象,此《易》之精也。《序卦》无所不有,此《易》之蕴也。”

可见,历代易学家皆认为《序卦》体现孔子之蕴,否则一篇短文,何以受到如此的重视?!

三、“卦序”之诠解

《序卦》所厘定的六十四卦之顺序虽为《易》之“正宗”,但后世易学家对此并非持“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看法,而是有所发明或发挥。汉人京房即有“京房十六变”之创造,又有八宫卦变换之顺序,此外尚有世传的“方圆图”之排序。

之所以有如此众多之排序,根底上在于《卦序》给出的排序,虽有“解释的合理性”或曰“历史的必然性”,但无逻辑的必然性;故而,具有怀疑与创造精神的古代学者给出了独创性的排序。

此亦表明,至少人们至今尚未从逻辑的推演上寻出其端倪。上文笔者给出的解释,大抵只是从义理角度进行诠释与解读,这种解释尽管合理,但毕竟不能揭示出六十四卦排序的真正秘密。

正是鉴于此状,汉人从阴阳消长之规律,发明出新的排序。其发明理由,可从两个层面考量:一则为更好地用来占卜,使占卜建立在“必然性”上,至少在逻辑上能讲通;一则为补“传统顺序”之不足,因传统的卦序,难以用逻辑演绎的方式“推演”出其排序规律。

客观地讲,汉人之发明确实有规律可遵循,以“八宫卦”之乾宫为例,其变化从初爻开始,渐次上升,变至五爻,复转之第四爻,最后则初、二、三变回原位。

其卦变历程为:乾为天、天风姤、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火地晋、火天大有。其余七宫变法亦类此。至于世传的“京房十六变”,亦有其内在变化规律,无非按照“上飞、下飞”的阴阳变化方式进行阴阳转换。

又以世传的方圆图,表面看来,似无规律,实则其排列井然有序,有内在的规律性。其排列顺序实则将“三划卦”按先天次序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的顺序分成纵横两列,然后依次耦合,形成六十四卦;再分别由乾、坤开始,按照“天道左转、坤道右转”的顺序将六十四卦在圆周上排列出来,可称得上“井然有序”。

《卦序》所诠释的“六十四卦”之排序,断然无此规律可寻,至少今天人们尚未揭示出此逻辑规律——尽管每相邻的两卦之间存在一定的卦变关系。譬如“屯蒙”“需讼”之间,存在来知德所谓“互为综卦”的关系,但是蒙与需之间,在阴阳关系上却无规律可循,让人无从下手。

为了寻出六十四卦排序的秘密,后人下了很大功夫,从象数、义理等角度进行解释,力图寻出其中端倪。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孔颖达总结的“六门说”。孔氏以“六门说”来诠释“卦序”,自有一定道理,且概括较全面,虽未从“象数”本源角度涉及,就义理而言,仍不失为一种创造性解释,值得参考。但若谈及排序规律,仍是无迹可寻。

对于《序卦》或曰六十四卦的排序的“规律性”问题,今人亦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探索,非但如辛斋、尚秉和等易学大家对之着力不少,即便方东美、牟宗三等哲学家亦分别从哲学、社会心理学等角度给予独特的解释,他们皆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亦有学者从其它角度理解之,譬如王俊龙先生的《今本<周易>卦序排列数学规律新探》由数学角度对此展开探讨,李俊先生的《<周易>“天尊地卑”说探赜》则提供了一种现象学的视角。

遗憾的是,今人虽有种种“象数的”“哲学的”抑或“数学的”解释,但六十四卦之排序至今仍是一个没有破解的难题。难怪刘蕙孙大发感慨:“《周易》卦序,是两千年一个勘不破的谜’,朱子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蔡元定自谓能解,但未说所以就下世了。”

依笔者拙见,换个思路,也许千古之谜的迷雾不再那么浓厚,至少在解释学上易于接受些。譬如,人们倘若跳出单一的解决方式,既不固执于逻辑的必然律(这里指阴阳变化律),也不粘着于“义理解易”,亦不拘泥于“历史的辩证法”,而是将三者结合起来,或许有助于人们对卦序的理解。

因为就卦之顺序而论,六十四卦的排序(即《序卦》之顺序)确实体现出事物发展之节律,符合牟宗三先生所谓的“历史的必然性”或曰“历史的辩证”法,此亦为历史上倡导“以史解易”的一个原因。

若就卦爻辞及有密切关系的相邻卦之关系而言,则离不开象数理论(纵卦)、义理的解释。同时,毗邻的两卦之间(乃至上下经之间)确实存在“错综复杂”的逻辑演化关系,故而亦不可忽视(象数)“卦变”的逻辑推演。

如是,若能导之以“历史的必然性”(事物发展之顺序),辅之于义理、相数之诠释,参之于错综卦变之规律,《序卦》之排列顺序当更易于理解。即是说,应该用综合的而非单一的思维模式来审视“卦序”,至少在逻辑上更为人所接纳。若执着其一,则断然难以给出完全令人信服的根据与理由。

正如并非每一个哲学问题都有答案一样,以“象思维”为显著特征的《易经》尤其如此。笔者还有一个大胆猜测,即《易经》六十四卦之排序也许本来就没有所谓西方意义上的“谨严逻辑”之规律,而仅仅是文王以阴阳之变化为主线,参以历史、人事之社会变迁而勾勒出的一副“宇宙社会演化图式”(图象)。

(太极与阴阳)

甚至,人们孜孜以求的、附加于《易经》的西方意义上的“纯粹的逻辑规律”(必然性)压根就不存在。明人来知德早表达过类似看法,在《弄圆篇》中,其言“画图于壁,每日玩之,亦非求合于伏羲之卦也。偶一日见卦序,此圆合之,可见造化自然之数,非有所安排也”。

来氏以为,“卦序”乃本然如此、自然如此,不必去寻找其逻辑。以其所见,“卦序”乃圣人心田中自然流出,惟有体悟得到,才知“卦序”自然如此;向外求其原因则非也。

诚如是,所谓的各种解释无非是一种探求而已。而笔者上述所主张的融“历史必然性、义理象数之诠释及错综卦变”为一体之论,其价值不过在于提供一种较合理的参照而已。

因为篇幅原因,将注释删除,详情请参阅《原道》期刊纸质版。

郭继民,宜宾学院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副教授,哲学博士。本文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重点规划课题“来知德易学思想研究”(SC19EZD046)的阶段性成果。

主编:陈明

选题:任重

编辑:陆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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