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劳荣枝被判死刑 两个女人22年的命运纠葛终止

1999年6月21日,安徽省合肥市庐阳区双岗老街六支巷,来了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租住在一幢二层楼房里。女的叫沈林秋(劳荣枝),年轻漂亮,男的叫叶明伟(法子英),冷漠寡言。一个月后,法子英把在路边揽活的木匠陆中明带回了出租屋。此时,房间里还有一个被绑架的男子。

法子英没有给陆中明逃命的机会。遇害时,陆中明的妻子朱大红,正在距离合肥26公里的家里干农活。守寡多年的婆婆一边逗着3个孙子孙女,一边数着儿子回家的时间。只是,她再也没等到儿子叫一声“妈”。

法子英落网时,沈林秋已经逃跑。警方告诉朱大红,沈林秋真名叫劳荣枝,从此,这个名字成了朱大红心中的一根刺,一扎就是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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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英与劳荣枝,两人相差10岁,制造了震惊全国的3起7条命案。拼版图片

2020年12月21日,劳荣枝受审。朱大红和劳荣枝第一次见面。一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已经满是沧桑,一个手染7条人命,居然还有闲情弹钢琴画画,却当庭自称无辜。

“你的心是肉长的吗?”忍了20多年的朱大红第一次声嘶力竭。

9月9日,时隔8个月后,朱大红和劳荣枝第二次见面,因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劳荣枝一审被判处死刑。

这一次没有过多交流,也或许将是最后一次见面。

纠葛了22年,是终结也是开始。“算是对小木匠有个交待吧,过两年我想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也算是新的生活。”朱大红对上游新闻记者说。

▲9月9日,江西南昌,劳荣枝案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离家

9月8日,安徽合肥双岗老街六支巷的二层小楼旁,老阿姨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抱怨着屋顶漏水修不好,一边对拆迁满是期待。

22年前这里发生的命案,已经逐渐被遗忘。只有2楼被锁住的铁门里,腐朽的气息还留着当年的记忆。“后来那间出租屋好多年都没再租出去过,太惨了,没人敢住。”跟着老阿姨的记忆,时间开始倒流。

1974年,劳荣枝出生在江西省九江市。20岁时她认识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法子英。1994年,劳荣枝和法子英在朋友的婚礼上相识,还是小学教师的她,被法子英的江湖气吸引。两年后,抢劫伤人后,法子英打算逃离九江,劳荣枝决定跟着法子英逃跑。

能追到劳荣枝,法子英当时有些得意。很多年后,参与过法子英案的律师俞晞回忆,离家时劳荣枝只有19岁,还是个小女孩。法子英在提到劳荣枝时曾说,她心里一直佩服敢打打杀杀的人,所以一直把法子英当做英雄,最终心甘情愿追随法子英。

在知情人看来,劳荣枝错误的价值观,已经为如今的结果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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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荣枝和她曾化名沈凌秋时的身份证复印件,劳荣枝曾多次化名掩盖真实身份。拼版图片

逃亡路上,他们到过深圳、南昌、温州、南京,劳荣枝坐台色诱,法子英绑架杀人,到合肥前,已手染5条人命,连3岁的孩子都没留下活口。杀人抢劫来的钱,成了他们挥霍消费的资本。

“每个月开销一到两万,抢劫杀人就是他生存的工具。劳荣枝也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熟悉此案的知情人说,尽管在庭审中劳荣枝一再称自己被法子英胁迫,而实际上,当时她对法子英的依赖和迷恋,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甚至几次都是她帮助法子英出谋划策。

就在这对“亡命鸳鸯”四处作案的时候,距离九江300多公里外的安徽合肥长丰县怀堂村,小木匠陆中明和妻子朱大红,正过着简单幸福的小日子。

“他是家里老三,是个手艺人,那个年代,一天工钱就能挣到30到80块。他在合肥做工,我在家里务农,照顾孩子婆婆。他善良又精明能干,每隔半个月就回家一次。我们还计划着在合肥买房子,搬到城里住。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朱大红说,那些年,自家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前几天,朱大红的儿子把父亲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翻拍放在抖音上。老照片里,陆中明笑得开心,依偎在他旁边的朱大红满是幸福。一张一家四口的老照片里,陆中明还烫了卷发,戴着时髦墨镜。20多年后,儿子给这张照片起名叫“踏着梦追着风”。

“如果他还活着,以他的能力,最少也是个领队,有自己的队伍干装修挣钱。我们肯定在合肥买房了,孩子能好好上学,我也能住在大房子里享受享受。”朱大红说,如果陆中明还在,生活轨迹一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1999年7月22日以前,朱大红和陆中明一定没有想到,会和法子英、劳荣枝产生致命的交集。

只是生活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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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英与劳荣枝的边逃亡边作案的路线图。制作/上游新闻

杀人

1999年6月21日,法子英带着劳荣枝来到合肥,两人以叶伟明、沈林秋的假身份,租住了合肥市双岗虹桥小学恢复楼的一处房子。几天后,劳荣枝成了当地歌舞厅的坐台小姐,凭着过人的姿色,劳荣枝很受欢迎。找到下手目标后,两人在附近定制了一个铁笼子,准备用它来囚禁人质。“是为了避免此前作案发生人质逃脱的情况。”归案后法子英说。

找到了猎物,劳荣枝又一次使用了色诱的伎俩。同年7月22日,合肥老板殷某收到劳荣枝传呼信息,约他到双岗出租房玩。当殷某兴冲冲赶到,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法子英用刀抵住了脖子,接着被绑了手脚关进铁笼中。

“意识到自己被绑架后,殷某提出给法子英30万。法子英说要是到时候不给钱,就杀了他。”陆中明代理律师刘静洁回忆,“当时殷某曾对法子英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而法子英则说,‘你不相信我就杀个人给你看看’。于是,法子英以修窗户为由,将在六安路路口散工聚集处,把等着揽活的小木匠陆中明带回了出租屋。

法子英曾在供述中说,杀小木匠是为了杀鸡儆猴。小木匠陆中明死在了殷某面前,殷某也没能幸免。为了掩盖杀人,法子英和劳荣枝将小木匠藏在了冰箱。1999年7月23日,法子英落网。劳荣枝逃跑。据多份卷宗显示,劳荣枝参与策划了这起杀人案的全过程,或许还杀了人。

这一年,劳荣枝只有2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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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日,安徽合肥,当年法子英杀害小木匠陆中明的双岗虹桥小学恢复楼,20年过去,已成了危房。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一个月后,朱大红才得知陆中明被害的消息。“天都崩了。警方带我去停尸房的时候,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晕了过去,尸体都是用胶布粘起来的。”朱大红说,陆中明的死带给家里致命的打击,婆婆每到生日就念起儿子,眼睛哭瞎了,到去世都带着遗憾。

逢年过节,遇到难事,朱大红总是特别想陆中明。“他遇害的时候,我还不到30岁,家里3个孩子,最小的3岁。这日子怎么过?”

法子英到案后,朱大红见过他两次。“穿着黄马甲,留着小胡子。那时候年轻,到看守所时,我看到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合肥中院开庭的时候去了好多人,休庭时,人们对他指指点点,恨不得用唾沫星淹死他,还有人让我上去抽他。到他枪决的时候,我也不敢去看。梦里梦到的都是杀人犯。”朱大红流着泪说,看到他心里只有恨。

1999年12月28日,法子英被执行枪决。劳荣枝逃逸后,朱大红手里唯一的线索,只有公安协查通报中一张劳荣枝照片。“看着柔柔弱弱的女人,怎么能这么狠的心。”朱大红想不通。

劳荣枝落网前的那些年,朱大红每年不止一次地去合肥问办案情况,劳荣枝的样貌早已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也有人劝我说,她可能早就跑到山里躲起来了,说不定都换了身份生活。可我就是相信,她一定能被抓到。”朱大红说手里握着7条人命,劳荣枝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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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南昌、合肥等多地警方曾发布了针对劳荣枝的通缉令。图片来源/合肥警方

出逃

一等就是20年。

2019年11月28日,劳荣枝在厦门落网。得到消息的朱大红激动地哭了。“孩子给我看照片,问我是不是这个人,她换了发型。我说只要名字对就肯定是她。”

20年里,劳荣枝去了哪?

劳荣枝落网后,她在酒吧的同事发布了多张劳荣枝20年里的生活照。弹钢琴、养狗、画油画、在酒吧狂欢。化身“雪莉”的劳荣枝,还交了新男友。到落网时,她的同事们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温温柔柔的女人,手上沾着7条人命。

劳荣枝曾经的同事说,劳荣枝从不和她们谈过去,还时常规劝酒吧的买酒女,不要上夜场班。

庭审中,劳荣枝称她睡不好觉,20年里她常去教堂,内心备受煎熬。但面对受害人代理律师“你弹钢琴、画画、养狗时,可曾想到过被你和法子英伤害的家庭,过着什么日子”的质问,劳荣枝却只以她也是受害者躲避问题。

庭审结束后,有网友曾留言说:“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手里的7条人命?”

“温柔娴静的面容下,却藏着一颗人性扭曲的心。”多名熟知当年内情的人形容劳荣枝善于伪装,靠着示弱藏了20年。

▲9月8日,在合肥至南昌的高铁列车上,回忆起22年来的经历,朱大红忍不住抹眼泪。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20年的逃亡,几乎没有在劳荣枝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而和她年纪相仿的朱大红,已满是沧桑。

陆中明遇害的那一年,朱大红始终不愿意相信丈夫遇害的事实。“有时候就想推开门就看到他在家里。”然而,一次推门就是一次绝望。

“有一年下雨刮大风,房子的茅草顶子都被吹跑了,孩子又小,心里真难受。想过去死,可孩子没了父亲,再没有母亲怎么活?这是陆中明交给我的任务,我得把他们抚养成人啊。”为了孩子,朱大红靠着家里的地和打零工,坚持着。

“最苦的时候,没有钱买水果,孩子从地里摘地瓜,削皮当苹果吃。我孩子懂事啊,下着大雨,五六岁的孩子,帮我推车,雨太大了,孩子就用手捂着头遮雨。”朱大红说,很多事情不能想、不能提,却忘不掉。

一个女人,两个孩子,一个在前面拉车,两个在后面推车,大雨中,女人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小木匠陆中明的二儿子通过抖音发布了小木匠的照片,并表示一直在等待结果。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我父亲走后这20多年,所有的辛酸和苦我们都承受了。从我记事以来,我母亲特别的不容易。拉扯我们三个孩子,又上班又种田。让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收割稻子的时候,别人家都用收割机而我们家只能用镰刀一把一把的割。我记得收割完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母亲为了不让稻谷淋湿,就去请求别人用拖拉机给我们拉回来。但是没有人理会。我母亲急了,只能跪在别人家门口求别人,我那时候就想快快长大,替我母亲分担一些。这些年,我母亲承受了太多的辛酸。她不愿意把所有的苦说出来。她只想让我们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快乐的成长。所以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太多的不容易了。我们就是母亲的希望,母亲也是我的希望。我们相互维持,我感谢母亲当年没有抛弃我们,不管条件怎么困难,她依旧扛起了所有。”陆中明去世的22年后,二儿子把这件事,做成了视频。

有人说朱大红是一个朴实又伟大的母亲。朱大红说:“我就是相信正义肯定会来的,孩子就是我的希望。”朱大红的眼里露出了光亮,和劳荣枝落网那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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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公告称,劳荣枝案将再次开庭。

结局

2020年12月21日,朱大红见到了她找了21年的女人。看着坐在被告人席的劳荣枝,朱大红心里的恨已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是坐着抹泪,关注着这个改变她一生的女人。

公诉机关指控,劳荣枝与法子英(另案处理)系情侣关系。1996年至1999年间,二人共谋且分工明确,由劳荣枝在娱乐场所做陪侍小姐(俗称“坐台”)物色有钱人为作案对象,分别在江西省南昌市、浙江省温州市、江苏省常州市、安徽省合肥市共同实施抢劫、绑架及故意杀人犯罪。案发后,劳荣枝使用“雪莉”等化名潜逃。

公诉机关认为,劳荣枝为系列犯罪主犯,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犯罪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其主观恶性极深,应当承担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相应刑事责任。

面对指控,劳荣枝在庭审中声泪俱下,除否认部分杀人事实外,一再强调她是受法子英胁迫。“我是他的性侵工具,也是他的赚钱工具。”劳荣枝称他经常被法子英殴打,每天都要求汇报,遭受了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甚至和法子英出走,也是遭到了法子英的诱骗。

▲2020年12月21日,江西南昌,劳荣枝当庭表示其愿意承担责任,但部分事实不准确,她系被胁迫。图片来源/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

“法子英会见时,只问了劳荣枝的情况。女儿和妻子都没提及。得知劳荣枝已经逃走后,把罪责几乎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参与办理法子英案件的律师说。

是心甘情愿还是受到胁迫,如今已无法考证。庭审中一再否认杀人事实,让朱大红情绪几近崩溃,她哭着质问劳荣枝:“20年里,我的苦千言万语都说不清楚。小木匠和你没有债务也没有纠纷,你们残忍地杀害他。我就想问问,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朱大红的怒问,没有让劳荣枝承认和杀害小木匠有关。但在证据面前,她的辩白和忏悔却苍白无力。

2021年9月6日,距离一审开庭8个月后,朱大红终于等到了再次开庭的消息。“8个月里,每一天都太漫长了。希望能判她死刑吧。”

9月8日一早,下了夜班的朱大红就坐上前往南昌的高铁。她说想亲耳听到劳荣枝死刑的消息。

“等了22年的正义终于到了,也算是我对陆中明有个交待。”4个小时的车程,朱大红几次想靠在座椅上睡一会,但都没睡着。“心里有事,总想,睡不着。”朱大红说,她想着如果劳荣枝判了死刑,心里压了20多年的石头就算落地了。

▲9月8日,时隔8个月后,朱大红和律师再次前往南昌,等待开庭。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等这件事结束了,在等两年我退休了,孩子们能挣钱了,就想换个工作。保洁干了好几年,虽然现在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但是要熬夜,身体受不住。我想换着轻松点的工作,好好把身体弄好,不给孩子添麻烦。”朱大红说,以后还想看着孩子们成家生子。

“我还盼着房子拆迁,能换个大点的房子,给孩子结婚。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出合肥,第一次是去年在南昌开庭。你看南昌周边也有好多山。”朱大红说,开完庭当天她就想回合肥,把庭审的结果告诉陆中明。

9月9日上午9点,劳荣枝案在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判,因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抢劫罪,劳荣枝被判处死刑。庭审现场,劳荣枝看上去憔悴很多,直到判决结束,依然认为是受法子英胁迫。

这一刻,劳荣枝和朱大红,两个纠葛了22年的女人,终于有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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