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财经媒体上看到一个国内高校拥有上市公司数量的排行榜,排在榜首的是清华大学。清华是14家上市公司大股东,涉及到的公司市值2700亿元。至于清华校友控制的上市公司,那就更多了。正巧,那几天,另外两位清华校友,“水木年华”的卢庚戌和缪杰,因为《乐队的夏天》成为热点。我不免忽发奇想,如果卢庚戌和缪杰没有做音乐,而是沿着一条约定俗成的道路走下去,现在的他们,会拥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卢庚戌是在1989年,以营口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进入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大学毕业后,短暂地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辞掉工作开始做音乐。缪杰是1998年从清华大学毕业的,毕业后进入IBM中国有限公司,先后担任高级系统服务专家、项目经理,后来从公司辞职,加入“水木年华”。
卢庚戌创立“水木年华”,是在2001年,缪杰辞职加入“水木年华”,是在2002年。对于华语流行乐来说,这个年份,是一个悬崖一般的年份。因为不久之后的2003年,华语流行乐的雪崩开始了。2003年之所以如此特别,是因为,在那一年,采用闪存的mp3播放器大幅度超过采用硬盘的mp3播放器,mp3设备的价格大幅度下降,出现多款千元以下乃至五百元以下的机型。mp3开始成为主流的便携播放器,网络歌手成为演出市场和彩铃业的宠儿,CD和演出市场同时开始近乎残酷的更新换代。
就是说,在一条肉眼可见的康庄大道,和成为飘摇的江湖人之间,卢庚戌和缪杰选择了后者。他们在一个刀锋时刻,做出了一个刀锋一样的选择。这个选择的结果,在二十年后看来,尤其锋利。你的同班同学,可能是资本市场的弄潮儿,把科创板当舞台,而你在舞台上,被20岁的流量明星审看,还要被讨论是不是油腻。资本市场的弄潮儿是不是油腻,反而不要紧,反正你油腻,只要不强,就油腻就这了那了。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选择呢?还是因为热爱吧。学生时代的卢庚戌,就在写歌唱歌,学生时代的缪杰,也已经开始唱歌,并且加入了清华艺术团合唱团,还曾重建过清华大学校园歌曲协会,在毕业前夕,还在清华举办了个人演唱会。三岁看大五岁看老,二十岁热爱的事情,你不付出一生的命运去承担,就对不起二十岁的自己。
所以,什么是理想主义,我觉得也不用从罗曼·罗兰、梵高、杰克·凯鲁亚克往下梳理,也不用说得那么玄妙而空泛。理想主义就是,选择了热爱的事,把热爱当做使命,并因此放弃了被人热爱的可能性。理想主义就是,认定了自己只有这样一种命运,此外所有的命运,都是杂音,都是心魔。你深信命运会以别的方式给你回报。
他们的大部分作品,没有离开过九十年代的主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九十年代可能是我们肉眼可见的人类历史里,最后一段灵动的时光吧。九十年代,人类命运还没有那么整齐划一,人们还有最后一点空间去探索青春,探索青春的形式,在路上,飘一代,我的身体我做主,35岁退休,私小说,身体写作……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活得又作又美,九十年代,金光灿灿。
但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再也没有青春了,再也没有另一种生活了,往另一种生活看一眼,都有成为边缘人的嫌疑。2020年,我们已经有了脑机接口,已经有了所谓长生不老药,甚至在资本市场热炒了一波,2020年,生命似乎已经可以无限延长了,但我们已经没有青春了。
有人嘲笑水木年华唱青春,嘲笑他们在这个年纪,还要唱《再见青春》。但我想,他们大概不明白,九十年代本身,就是青春,就是几代中国人稍纵即逝的青春期。他们唱的不是自己的青春,而是青春,是金光灿灿的,九十年代的青春。
和别的校园民谣作品,乃至2010年后的民谣比起来,水木年华的作品,其实更接近流行乐,属于民谣作品里比较阳性的那部分,这样的作品,其实很少受时代风向的约束。《完美世界》在现在听,依然是非常有追求的作品,商业性和音乐性的完美统一。但怎么说呢,人们其实高度依赖某个坐标,不是2020年生产出来的,就必然是落伍的。他的存在感高度依赖这些坐标。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清华毕业生为我们唱歌,忍受我们的指指点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不论是卢庚戌、缪杰、李健、高晓松、吴虹飞,可能都是最后一拨还愿意唱歌给我们听的精英青年了,后来的精英青年,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务实。但后来的我们,也只有一种命运,一种没有青春的青春了。很可能活200岁也难得遇到一个繁星怒放的夏天。且听且珍惜。( 文/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