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历史 毫无戏说

（接上回）一个赌输的小兵，打开了唐庄宗李存勖身死的潘多拉魔盒（中）：嗣源之叛

李存勖出征前还做了一件事，就是下令把正在押回洛阳的前蜀皇帝王衍一族，于秦川驿（今陕西西安西北）屠戮殆尽，当然，李存勖当时也没预料到，很快他很快就能赶上九泉之下的王衍一行了。

未战先败的亲征

这次亲征，李存勖带了马步共计两万五千名的士兵，然而这支士气低落的队伍一路上逃跑的士兵是越来越多，有的是开小差，有的直接投靠了李嗣源。

与此同时，李嗣源也于三月二十五到达黄河边上的白皋，正好遇上山东方面运往洛阳的绢帛数船。得来全不费工夫，绢帛被李嗣源用来赏赐手下，船用来运输士兵辎重渡过黄河。

黄河渡口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图为美国著名探险家 Robert Sterling Clark 于1908年拍摄的山陕某处的渡口

此时的汴梁最高长官是孔循，这位曾经是汴州富人李让养子，李让后为朱温养子，他也投到了朱温名下，后梁亡后又投降了李存勖。如今又到了命运抉择的时候，这位投降的“老油条”一边派人迎接李存勖，一边暗中接洽李嗣源的使者，反正他的原则就是谁先到就投降谁。最后是石敬瑭率领的三百骑更快一些，于三月二十六迎接李嗣源入汴梁。

回到李存勖这边。从洛阳到汴梁（开封）差不多三百五十里，李存勖任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领三千骑兵作为前军。临行前，李存勖语重心长地对姚彦温说：“你和你带的龙骧军都是汴梁人，我军既然进入到汴梁区域，我就用你做前锋，这样也不会打扰你和士兵们的家室。”同时，李存勖还重赏了姚彦温和其手下兵士。

后人想象的汴梁盛景，当然应该是对照的北宋时期的开封府

然而，皇帝的这番“交心话”并没有换来姚彦温的忠诚，他转头就向李嗣源投降了，还带来了李存勖军士气低落的消息。而此时李存勖一行走到了万胜镇（今河南中牟县万胜村），离汴梁还有几十里，但部队因士气低落再也动不了了。有着丰富战场经验的李存勖深知这样一支部队，即使勉强与李嗣源接战，也将很快崩溃，只得下令班师返回洛阳。

回师的路上，李存勖登上路边的一处荒冢，向众将士置酒以提升士气，他自己却不禁悲从心至，痛哭流涕。有荒野村夫送上野鸡，李存勖就问他这个荒冢叫什么，答曰“愁台。”就好像是专门为山穷水尽的李存勖用来发愁的地方一样。

等大军回到汜水（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时，李存勖派人清点队伍，发现原本两万五千人未进行任何交战，就跑了一万多人。原本战场上的骄子李存勖，何曾这样带兵，这样打仗？这距离他带兵灭掉后梁，都不到三年的时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1907年，法国汉学家Edouard Chavannes拍摄的汜水关地区的地貌，远处为黄河

回师途中的李存勖只得强忍住哀伤，挤出笑容安抚路上遇到的士兵说：“魏王（李继岌）带着灭亡蜀国所得来的金银五十万两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统统赏赐给你们。”士兵们却回答：“现在赏已经晚了，赏了也没用了！”

帝过罂子谷，道路险狭，每遇卫士执兵仗者，皆善言抚之曰：“适报魏王继岌又进纳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尽给尔等。”军士对曰：“陛下赐与大晚，人亦不感圣恩。”帝流涕而已。

《旧五代史 卷三十四》

三月二十八，已经接近崩溃的李存勖带着他的将军和士兵们，勉强回到了洛阳。

兴教门之变

此消彼长，李存勖的兵将是越跑越少，李嗣源的兵将却越来越多。李嗣源命石敬瑭沿着李存勖回师的道路收拢溃军，就像是玩大逃杀类的游戏“舔包”那样舔舐着李存勖丢下的士兵辎重。

唯一令李存勖稍感欣慰的是，儿子李继岌带领的征蜀的士兵，前锋已经回到京城洛阳，使得人心稍微安定了下来。三月三十，枢密使李绍宏与宰相豆卢革、韦说共同上奏，建议李存勖带兵先控制住洛阳城外汜水一带的区域，等待魏王李继岌部队的归来。这一建议是对的，如果坐守待毙，万一李嗣源部开始攻城，城内和城外的部队信息不通会导致混乱。于是李存勖上东门亲阅骑军，下令第二天开拔前去汜水关部署。

从谷歌地图的地形图上可以看出汜水关作为一个关隘，北临黄河，南接嵩山余脉

四月初一一早，李存勖还在皇宫中吃早餐，就听到外面大声的喧哗声，经验丰富的他立刻就明白是兵变了。原来，因之前的兵变而被他责怪过的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看到现在城中兵士调动频繁，觉得是兵变的好机会，就露出兵刃带着手下士兵哗变了起来，向兴教门攻去。

李存勖带兵登上兴教门的城楼，望着蜂拥而来的叛军们，百感交集。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军，不少人还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与他共同纵马围猎，冲锋陷阵，把酒言欢。在五代这个非常重视私兵的时代，可以说这些人就是他李存勖的兄弟，如今兄弟们却要拔刀要他的命，我李存勖，到底错在哪了啊！

隋唐洛阳城城址复原平面示意图。《唐六典》曰：洛阳皇城南面三门，中曰应天，左曰兴教，右曰光政（来源：大河网）

乱军纵火烧到了兴教门的城楼，熊熊烈焰中，李存勖和身边为数不多的近卫们拼死抵抗。一些人看到抵抗无望，就脱下了盔甲悄悄溜走了。乱军们则沿着城墙攀爬而上，登上城楼与李存勖近身交战。李存勖拔剑砍杀了数百人，然而毕竟势单力孤，终于一枚流矢击中了他。

十一岁时，李存勖就随父亲李克用出战。他曾朝长安，见证迎回唐昭宗的荣耀；战柏乡，杀到梁军全军覆没；灭桀燕，解决了反叛的刘仁恭父子；入汴梁，终实现灭亡朱梁的李家夙愿。

如今，在兴教门冲天的火光中，身上盔甲已破烂不堪、浑身鲜血的李存勖想起了这些曾经的荣耀。恍惚间，他看到了慈爱又严厉的父王李克用，看到了曾经叱咤江湖的“十三太保”们，然而一转眼，冤死的郭崇韬、朱友谦、罗贯、王衍、李存乂等人和他们的亲属家人们又化作成百上千的阴兵厉鬼，前来索命！

此处以2021年电视剧《上阳赋》中周一围饰演的萧綦之死为示例

就这样结束吧。公元926年5月15日晌午，一代英豪李存勖死于洛阳绛霄殿的殿檐下，享年四十一岁。死时左右侍卫已经全部逃走，唯有一名叫善友的乐坊伶人，找来一些乐器覆盖在李存勖身上，随后一把火将一切化为灰烬。

四月初三，李嗣源进入洛阳，李嗣源反复推辞后才在文武百官的恳求下，宣布监国。当然所有人都明白监国只是个样子，新的皇帝已经到来。李存勖的骨灰在灰烬中被找到，李嗣源命人将其收敛起来。此时的李嗣源想必是悲远大过于喜，毕竟将要埋葬的是曾和他出生入死，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义弟。

天成元年（926年）七月二十二，庙号“庄宗”的李存勖以帝王的礼仪葬入雍陵。

据说是李存勖的雍陵位于河南省新安县北冶镇下坂峪村，因小浪底水库蓄水已淹没于水下

李存勖的身后事

李存勖虽然死了，但围绕他的杀戮还没有结束。

李绍荣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愿为李存勖誓死以报，而是可耻地逃出了洛阳，打算前往河中地区投靠李克用三子李存霸，结果在四月初四被人在平陆（治今山西平陆县）抓到后打断了双脚，用囚车送到了洛阳。李嗣源见到他后，大骂道：“我儿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李绍荣（元行钦）怒目直视道：“那先帝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李嗣源大怒，将他斩于洛阳闹市。

李存勖的皇后刘玉娘带着李克用五子申王李存渥等人也乘乱逃出了洛阳，向晋阳奔去。李存渥于半道被部下杀害，李存霸逃亡晋阳后也被兵士杀害。刘皇后想削发为尼以逃过一劫，结果还是被李嗣源派人杀死。

李克用七子通王存确、八子雅王存纪藏匿在民间，结果被找出后杀害；四子薛王存礼，及李存勖幼子继嵩、继潼、继蟾、继嶤皆在战乱中不知所踪，只有李克用次子存美因为中风偏瘫活了下来。

后人想象的晋阳城

李存勖长子继岌自西川归来，至兴平时闻洛阳乱，听从部下之言继续进军。至渭南时心腹之人均已遁去，李继岌走投无路只得让仆人李环将自己勒死。

李嗣源后来虽然沿用了后唐的国号，但已经不是原晋王李克用的血脉。只是他当时还不知道，他创立的这个后唐第二王朝，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关于以上这些纷纷扰扰，一直以来世人都有两个疑问：一、李嗣源到底是什么时候想造反的？二、李存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短短几年就身死国灭？

关于第一个问题，老猫认为，当李嗣源逃出邺都的时候，就打算走上反叛之路了。因为如果更早时李嗣源就打算叛乱的话，就不会乖乖地回到洛阳，更不会把自己置身于根本不可控的乱军之中。而当他侥幸逃出邺都那一刻，从外部环境上，他已经明白后唐任何非自己嫡系的军队，全部已经无法掌控，这既断了他的后路，也是他能推翻李存勖的机会；从内部心理上，老猫猜测侥幸获得一命的李存勖，走了鬼门关的一遍就再不愿把自己和家人性命寄托在别人手上了。所以他在逃出来后才说要回到驻地而不是回洛阳，实际上已经是在为下一步做打算了。

李存勖死前，后唐版图处于极盛状态，随后越来越小

至于李存勖，他做错的当然很多，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生在了五代十国这样一个完全由武力决定地位，兵士频繁以下乱上的年代。往后看李嗣源后后唐几个皇帝，也全都是被部下反叛进而推翻的，甚至很多都是在处于优势的时候莫名其妙被部下干死了。总之五代十国是个没有忠诚和道义的时代，随后赵匡胤建立的宋朝纵使有万般不好，但是能管住这些大头兵，而不是动不动揭竿造反造成五代这样“人相食”的社会整体沦丧的状态，站在中华民族存续的角度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