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鸡创始人束从轩:手撕联名信后的第二天,我们拿到十亿贷款授信

营销是表,良知是里。

编辑 策划丨王振宇

采访 撰文丨陈不诌

这个年初,关于束从轩的消息从来都没有断过。

从手撕员工的联名信到用200元召开发布会,这位60后创始人用难得的“网感”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老乡鸡这个品牌。

在手撕员工请愿信的第二天,老乡鸡获得了各大银行加起来总共10亿元的贷款授信。这样的贷款额度让束从轩不需要像视频里说的那样:“卖车卖房给员工发工资。”

这位中国快餐行业的新科状元已经年近花甲,不仅能敏锐地觉察到悄然而至的危机,也能四两拨千斤地将营销做到极致。电话里,他的语速和视频上别无二致,在讲到疫情时,对生命的关切未经排练,发自肺腑,自是毫不逊于镜头前的录播桥段。

口述:束从轩

地点:安徽合肥老乡鸡

最早听说武汉疫情是从我们同事的口中,那天是1月20号,就在钟南山院士连线白岩松之前一天。我们在武汉有店,武汉一间餐厅的店长说他们那边现在爆发了“流感”,情况好像还挺严重。

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这病叫“新冠肺炎”,店长就给我打电话问他们应该怎么应对。事发突然,我也到处找武汉当地的朋友和员工打听情况,听说当时武汉的医院发热门诊全是人,全城人心惶惶,我当时就反应过来,这可能会发展成一场疫情危机。

1月20日当天,我们管理层赶紧开会研究:“假设它是一次疫情怎么办?”当天晚上我们还对疫情的严重性做了不同程度的假设。

会不会对我们的员工有威胁?怎么保证员工的安全?对我们的生意会带来怎样的影响?疫情可能会不会蔓延到其它城市?如果武汉以外的地区也爆发流感,又该怎样应对?最坏的结果——我们的员工感染应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我,一个比一个严重,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一时间神经紧绷,我失眠了,过往的经历通通袭上脑海。

2003年10月,我的第一家餐厅在合肥开业,当时的店名叫“肥西老母鸡”,以我的家乡和当地食材命名。那时候非典疫情刚过去半年,赶上餐饮市场回暖,我很顺利地经营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电视上的一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天是农历腊月廿七,新闻里说美国正在爆发疯牛病,牛肉卖不出去,价格猛跌。我当时关上电视就想,如果有一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应该怎样去应对?

十天之后,那年正月初六,中国遭遇第一次大规模禽流感,当时的我半截身子进了餐饮行业,另外半截还在养殖行业,手里一共有几十万只鸡。我第一时间通知所有员工把现在养的鸡卖出去,哪怕价格低一点也没关系。最后所有鸡全部卖出,这样我才成功躲过那场灭顶之灾。

这次,我已经尽量将可能面临的危机想得足够严重,即使这样脑海里都没有足以借鉴的过往经验。

当时我们开会的第一反应是要多囤一些米、面、油——如果真遇到了物资紧缺的情况,能不能顺利营业先不说,起码我们自己员工的伙食要保障。至于口罩和消毒液,我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先见之明”与“后知后觉”两个词之间的差距只有短短两天,两天之后,全国都买不到口罩,再买到的时候价格也水涨船高。

紧急会议的第二天,新闻里已经确切说明这次疫情的罪魁祸首是一种新型的肺炎病毒,有人传人的可能性。一夜之间人心惶惶。我在员工群里向那些在武汉地区准备回家过年的员工喊话,希望他们尽量不要离开武汉,这病有潜伏期,如果真的带回了老家传染给家人就麻烦了。

但是我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一批员工在过年前休了假,我在群里喊话的时候他们已经买了回武汉复工的车票。那时候武汉刚刚发出通知,从23日上午10点正式封城。他们基本赶上了封城前的最后一个时间点进入武汉,但是刚到员工宿舍所在的小区门口就被社区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让进。

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们暂时安置到宾馆里,那段时间他们吃住都在宾馆,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本想着在春节旺季能多一些生意,但是春节还没到,已经花了很多钱,对于扑面而来的疫情眼前一抹黑,之前想到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出师不利——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上。

武汉封城之后大家也都闭门不出,我决定在23号关停武汉的一百多间餐厅,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武汉的餐厅停业后,那些留守在武汉的员工彻底没了活儿干,我想着他们能安心待在住处就好了,毕竟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他们到底还是年轻人,根本闲不住,也没跟我打招呼,看着电视里援鄂医疗队陆续进入,而医生护士没有饭吃,就自发组建了送餐小组。大年初二那天,武汉地区所有老乡鸡餐厅都在同一时间开始为周边的医院送餐。

听到这件事时,一开始的担心很快就转变成了对他们彻头彻尾的敬意,我为他们感到骄傲。此后一段时间,我们通过团队的力量一直为身处武汉的同事寻找购买防护物资的渠道,为他们的善举保驾护航。

那一个月,老乡鸡每间餐厅都辐射了周边的几家医院,自产自送,给包括中南医院、第六人民医院、中部战区医院、武汉中心医院、武汉人民医院,第四医院、武昌医院、武汉协和医院在内的十几间医院送了20000份外卖。

老乡鸡是最早一批为医院送餐的餐饮企业之一,我不太清楚之前是不是早已经有人在做,但是我想在那种情况下所有同行的努力都基于同样的原因:

看到在城市瘫痪的情况下那些医护人员治病救人相当不易,没有人不为他们的行为动容,从而也会联想到这不单单只是医疗行业的事情,也不只是武汉的事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风雨同舟才能共度时艰。

俗话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们在2020年新年的寒风中走得并不轻松。2月1日,屋漏偏逢连夜雨:

农业农村部接到中国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报告,湖南省邵阳市某养殖户饲养的肉鸡发生H5N1禽流感疫情,该养殖户的接近8000只鸡死了一半不止。

其实这样的禽流感疫情比2004年我们所经历的形势更加严峻,但是当时全国几乎所有的餐厅都暂停营业,即使处于开门状态的餐厅也大都没有生意,所以对于餐厅的影响是几乎看不见的,但对于养殖行业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禽流感爆发,市场上没有人买鸡,餐厅清库存都来不及更不会进货,鸡肉的价格从十块钱每斤跌到一块钱一斤。加上当时国内很多小型城市,还有村庄县城都实行了封闭政策,鸡拉不出去,饲料无法运达,很多养了一个月的鸡被活活饿死,只能埋掉。

我自己是搞养殖业出身,知道这时候他们到底有多难,也知道如果供应链垮了,对于我们恢复也是很不利的事,不幸中的万幸是我的供应商们饲料都充足,只是鸡卖不出去。

于是我跟供应商之间订了一个合同,这可能是外界不太知道的。合同主要就两点:一个是按照我们事先定的价格定期收他们的鸡,他们只需要专心饲养就好了,不用担心市价的影响;另一个是我们缩短了和养殖户之间的账期,本来是按月结账,现在收到货立马付款。

这一纸合约彻底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但是也让我们自己承担了更大的压力。2004年禽流感之后,是时任合肥市市长的郭万清先生带了媒体来我们餐厅用餐,此后大众才对整个行业恢复信心。现在我们作为中国快餐行业的榜首品牌,自然也应该有同样的社会责任去践行良知。

2月8日,那天正好是农历的元宵节,我收到了来自我们员工的联名信,信上写他们自愿减薪停薪,还按上了手印。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一个人在办公室泪流满面,压抑了半个多月的情绪彻底爆发。在联名信之前一段时间,我还知道了一件特别沉重的事情。

武汉的一名店长,他叫李神农,就在正月初六那天,他母亲因病去世了。他是合肥人,在武汉工作值守,封城之后没有办法回到家乡披麻戴孝,就在这样的悲痛中坚持每天为医护人员送餐,本来这一切都已经让我很难受了,谁知道还有更惨的事情发生。

又过了大概是一个礼拜,他父亲被查出食道癌晚期,只能撑三个月了,武汉的大门还是严丝合缝,看不到半点松动的迹象。他就这样每天在城内倒数,默念。直到前不久武汉封城结束,他才第一时间回到家乡,看到母亲的墓和病重的父亲。此前,他每天都通过送餐的方式分散注意,也想为父母多攒下一些福报。

面对这样的一封联名信让我为他们减薪,我怎么做得到?于是就有了那段手撕联名信的视频,哪怕是卖车卖房也要给他们发工资。虽然卖车卖房可能对发工资一点儿用都没有,但是起码表达了我的一个态度,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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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发到了员工群里,有员工看了视频就对我说:“要不把这段视频发到网上吧,火了兴许能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品牌,没准儿还能自救,即使火不了也没什么损失。”我同意了,一根稻草可能会压垮骆驼,也可能救我的命——任何一个机会都不能放弃。

后来那段视频,如你所见,火了,远超预期的火。第二天醒来我就成了各大媒体注意的焦点,网上也出现了各种声音,几乎都是给我加油鼓劲的,当然也有很少部分人骂我作秀,我没理会那些骂我的声音,当时的情况说白了,我只能这么做。

大家不知道,一边是我当时算的笔账,我们的账面上已经出现6000多万元的亏损,老乡鸡当时的员工共有16000名,每个月人员成本在8000万元左右,房租所有店加起来在3000万元——再这样下去我们还能撑最多两个月。

另一边,确诊病例数据正在急速攀升,我看着电视新闻,满脑子想的都是疫情到底多久能过去,算来算去都知道完全恢复肯定不止两个月——那种绝望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没想到就在视频发出的第二天,我的电话接连不断,有一些是银行打来的,他们为我们提供了总共十亿元的贷款授信。

十亿元是一个额度,意味着我不用再为两个月后的弹尽粮绝发愁,我们终于能放开手脚去面对疫情。用多了我们也怕还不上,还好没到两个月行业就已经慢慢走出困局,所以这钱基本就放在那儿,只是用掉了一点儿给员工发工资、给养殖户付原料钱。所以,这笔钱对当时我而言,信心上的支持远远大于物质支持。

去年年底,我们在全国一共有800多家分店,计划是在2021年,老乡鸡在全国的分店数量要达到1000家。疫情到来之前我们按照每个月20家的速度在稳步增长,但是疫情拖住了我们的脚步,现在,我们又要重新迈进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除了得到银行的帮助之外,还从天南海北的其它企业手中收到了防护服、口罩、食谱等各种各样的捐赠物品,我们最后只要了50套防护服送到武汉,其它的东西都没有接受,因为当时防护物资我们已经够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比我们的情况更紧急。

二月下旬开始,各地疫情都得到有效控制,就像一束光刺破长夜,所有人都能感知到“拐点”的到来。不过,生意真正出现好转是在3月15日前后,那时候上海的公司基本上都开始复工,我们的生意在两天猛涨之后恢复到原来的五六成,想要恢复得更彻底一些却怎么也涨不上去。

3月18日,我花200元在安徽肥西老家开了一场发布会。除了汇报老乡鸡现在的恢复情况,还宣布我们今年要正式向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杭州进发,需要引进5000名人才,并且向全国发布门店寻租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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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布会的最后,我展示了我们老乡鸡的第五代餐厅,第五代餐厅改变了原有的装修布局,后厨操作台更重视食品安全,餐厅的洗手池也移到了门口,这些都是疫情带给我的启示。

发布会视频传到网上,光是公众号就获得了370万的阅读量,点赞最多的留言来自一个叫岳云鹏的ID:“束总,我看你可以来我们德云社!”,也有人说我们花200元出了两个亿的宣传效果。在宣传方面四两拨千斤不容易,但是除了找到恰到好处的宣传的形式,真正能达成我们招聘、求租的目的才是重点。

老乡鸡想要走进一块从来没有打通的市场需要的时间很长,除了供应链问题之外,要考察当地装修公司的水平,这种不断磨合的过程起码要三四个月,如果是在一线城市,这个过程还会再长一倍。

我们从合肥起家,再到南京、上海,其实对我而言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一直小心谨慎。但公关方面截然相反,我们公关团队非常年轻,所以总是能想到很多出其不意的好点子。在很多人眼里老乡鸡是好玩的、有趣的,这也是我们想传递的态度。

4月10日,安徽和南京的所有高三学生基本复课,老乡鸡的生意迎来了第二次回暖。疫情之下,我们对餐厅食品安全维度的精进让更多学生和家长放心,老乡鸡在武汉地区餐厅没有开门的情况下仍然将营业额恢复到八成上下,这是我之前不敢想象的。

也就在当天,我录制了20秒视频,用100万份免费鸡汤为餐厅做推广,同时也向大众呼吁养成饭前洗手的好习惯。

我从来都谈不上是一个乐观的人,不过我想在这样的形势下保持审慎是必要的。我坚信餐饮行业的报复性消费不会来——人每天总不能每天吃五顿饭,我也担心大家对疫情的恐惧会在学生全面复学之后再次上涨。

这样的担忧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但我清楚,光是等待一定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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