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脾气
文/高尚平(湖南省沅江市)
母亲故去好几年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她的脾气。
我小的时候,母亲的脾气就不是很好。记得有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母亲煮了一大碗绿豆粥,凉到一定程度时分成两碗,用脸盆装了端到禾场的竹乘子上要我和我哥吃。那时候家里穷,一天只吃两餐是常有的事。我和哥看见那粥,舌头就不由自主地伸出来舔嘴唇,但看到母亲自己不吃,就都站着不动。母亲见了,就说:“还要我喂给你们吃吗!”催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见我们还是不动,就突然发起火来,将那脸盆猛地一掀,一边骂道:“这样的粥还吃不得,要吃人参?要吃燕窝?”那两个半碗粥就泼到了竹乘子上,溅到了我们打着赤膊的肚子上。我们只好用手指在各自的肚子上、竹乘子上刮着粥来吃。
哥哥说,母亲年轻守寡,很不容易,脾气自然大些,我们长大了,她就会不一样了,但母亲并没有这样。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可以说是个十足的男子汉了,家庭条件也比先前好多了。母亲那时候已年过五十,脾气却并没转好。
有一次,队上分了600斤红薯堆在对门土里,我傍晚收工回家,拿起箩筐扁担准备去挑,母亲见了就将手中的锄头往地上一丢,冲到我面前说:“出了一天工,还去挑,冲兴啊!”说罢摸起撮箕扁担往对门土里走去了,吓得我站在阶基上半天没转过神来,箩筐扁担不知怎么也滚到禾场上去了。其实,600斤红薯我可以三担挑回来,但是我每担只要挑上150斤她就会骂:“一担挑这么多!榨(压)坏了要老子来服侍你是吗!”如是云云,啰啰嗦嗦,要吵骂一老阵。我每次听她一吵骂心里就烦躁得死,我那时已是10分底分的正劳力了,挑得好多起挑不好多起我自己还不晓得么。算了,让她去挑吧,省得受她的气。
她人很矮,个子不过一米五,只能用耳子撮箕挑。从对门土里到我家要过一个小山,要上一个坡再下一个坡。上坡时还好,下坡时,她挑着红薯的撮箕屁股就在地上刮,走一步就刮一下。她只好侧转身来,一头朝下一头向上地慢慢一步一步向下移。好不容易快要走完这个下坡了,可一转肩,上面那一头的撮箕就碰在地上,里面的红薯就往下滚。那头一轻,这头就失去重心往下坠,扁担就一个跟斗摔了下来,人也一个趔趄滚到山沟里了。
我远远地看到她这样,就忘记了她骂我的烦恼,又摸起箩筐扁担跑去挑红薯。不料走到半路,只见她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抢了我的一只箩筐猛地一甩,那只箩筐就掉到旁边的水塘里去了。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那600斤红薯挑回来的。只知道,我睡了一觉醒来她还在挑。我估计,那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后来,我听说,女人过了更年期,性格就慢慢平和了。但母亲到了晚年脾气还是没有平和下来,有时甚至加剧了。就在她八十五岁那年的一天,弟弟打电话对我说:“你快回来一趟吧,我拿这娘老子真是不得了了!”
我到城里来后,母亲就伴我弟弟住在乡下。我虽然没有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每次她发脾气,弟弟都要我去调解。每次看到手机来电显示是弟弟的号码时,我心里就发慌。
这次她是为搬房子的事发脾气。弟弟家的房子因前几年“平垸行洪”拆了,租住在旁边冷库的旧房里。弟弟住前栋二楼,母亲住后栋一楼。前几天弟弟对门邻居的房子突然空出来,为照顾好母亲,就要她老人家搬到这套房子里来。母亲开始还乐意,立即动手收拾东西。可是刚搬了一半,听说每月要100多块钱的房租,并且是我答应由我一个人出钱时,她就将手里的东西一丢,说:“不搬了!不搬了!”弟弟搬件什么东西到门口,她就将这东西往屋里反搬。弟弟还要搬什么,她就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大哭大闹。不过这次没骂我们而是骂阎王,骂阎王死无天良,说“东边屋里的死得,西边屋里的死得,老子怎么就死不得,到这时候了还在害崽女。”我只好从70多里外的益阳赶回去,陪她坐在地上给她做工作。好声好气和她讲了半天,她就平静下来了。特别是听我说,花了这钱其实也是免我操心,说她不搬反而会害了我们时,就立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挥着手说:“搬吧!搬吧!”
谁知将要搬完时又出了个“岔胡子”——邻居见母亲用的那张书桌约有50年了,并且只有三只脚,就好心送了一张原来公家用的办公桌给我们。弟弟一时没多想,就将那烂书桌劈了。母亲眼睛非常不好,平素看人都看不清,但这书桌还没搬进屋她就看见了,堵在门口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说:“怎么把别人家的东西搬来了呢!”弟弟一解释,她就大吵大嚷,说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这是一种“不要脸的搞法”。弟弟说,这原本就是公家的书桌,母亲一听更加来火,说是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名声背到老,就硬要她原来的那张烂书桌。她说如果不把那张书桌搬来,就要我们把东西搬回去。逼得我没办法了,只好跑下去和邻居耳语了一阵,然后跑上来对她说,给了5块钱了,她这才不闹了。
一路回益阳,我心里又打鼓一样。母亲最恨的就是讲假话骗人,而我这次却是以欺骗的手段完成调解的,要是她知道真相了,肯定又会向我发脾气。可当时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正不知以后怎样应对,恰有广州一单位聘我去做事,就去了。我想,母亲就是知道真相了,我远在广东,也可以躲避她的脾气了。果然,没过几天,弟弟就电告我,母亲已知道真相了,且果真因我在千里之外而没发脾气。只是,第二年的冬天,她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时候,我却很想她向我发脾气了。我立即从广州赶回去,可是她已不能言语。我期望她回光返照时向我发一次脾气,可就是那一刻,她也只吃了几口粥,一句话也没有说。
母亲故去以后,我便常常想起她的脾气,有时在睡梦中也回味她的脾气。每年清明挂山过年送亮,我都会在她坟前说:“妈,你就向我发发脾气吧!”可是我永远也见不到她发脾气了。
征文启事
清明时节,你选择用何种方式祭奠逝去的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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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语闻第三期征文“写给天堂的一封信”开始了,用文字开启一场生死对白吧。
(一)写作要求
体裁:非虚构(文言文、诗歌除外)
字数:800-3000字
征文对象:面向爱好非虚构写作的所有创作者
截稿时间:2020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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