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汝为
虎乃百兽之王,汉语修辞以“虎”为喻,据其特性,可喻威猛,或喻凶残,更可喻惊险。诗文常以其寓褒贬、辨善恶,美刺双宜,褒贬两用。
(一)有趣的“虎”
“虎”字成语,褒义、贬义、中性皆有之。
褒义成语,如:“猛虎插翅、如虎添翼、虎头虎脑、虎背熊腰、虎啸风生、虎头燕颔、鹰扬虎视、将门虎子、酒虎诗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等。
褒义的约占总数40%,多取虎之威猛义。
贬义成语,如:“画虎类犬、鸱目虎吻、放虎归山、养虎遗患、虎头蛇尾、狐假虎威、开柙出虎、骑虎难下、投畀豺虎、为虎作伥、畏敌如虎、与虎谋皮、纵虎归山、豺虎肆虐、垂饵虎口、谈虎色变、握蛇骑虎、虎兕出柙、鲸吞虎噬、苛政猛于虎”等。
贬义者约占总数五成以上,多取虎之凶残义。
中性成语,如“虎落平川、狼吞虎咽、饿虎扑食、二虎相斗,虎口拔牙”等。中性者只占总数一成,多为客观描述。
“虎”与“龙”结合的成语大多表褒义。
如:“虎斗龙争、龙腾虎跃、盘龙卧虎、藏龙卧虎、龙行虎步、风虎云龙、降龙伏虎、虎踞龙盘、虎穴龙潭、龙骧虎视、龙吟虎啸、龙跳虎卧、生龙活虎、虎略龙韬、龙驰虎骤、龙幡虎纛、龙江虎浪、龙精虎猛、龙蟠虎绕”等。
“虎”与“狼”结合的成语几乎都表贬义,例如:“豺狼虎豹、如狼似虎、拒虎进狼、官虎吏狼、狼贪虎视、虎穴狼巢、狼餐虎噬、狼顾虎视、狼前虎后、前怕狼后怕虎”等。“虎”与“羊”结合的成语完全表示贬义,例如:“羊入虎群、虎入羊群、驱羊攻虎”等。
(二)如何解释这种既复杂又有趣的现象呢?
须从文化语言学的角度进行开掘和阐释。自古及今,中国民俗形成一种传统文化底蕴,这就决定了虎文化内容的丰富性和审美的多元化。其中包涵着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典型地反映了我们的民族心理。
首先,老虎是极具灵性的生命体,它繁衍生息在有山有水的自然环境中,由食草动物如山羊、鹿、野猪等作为其食物而形成生命链。
为了生存,虎与生俱来必须具备顽强、勇猛、凶恶的王者雄风。中国民俗认为虎能驱鬼避邪,所以古时门神上除“神荼”“郁垒”之外还有老虎,用它镇宅驱凶。——这种观念产生于敬畏。因此,它和“龙”同享尊荣,但“龙”毕竟为传说的虚幻圣灵,可望而不可即,虚无飘渺,而“虎”却在动物园和马戏团落户,为现实之存在。
第二,老虎是大自然的杰作。
它斑纹美丽,体型娇健,步态优雅,表情威严,具有一种昂然的生命力,就是虎虎生气:雄威慑千里,长啸镇百邪,是威严、雄伟、阳刚的化身,所以演化为吉祥的图腾。——这种观念出于审美。
“龙”是帝王象征,沾上皇族的高贵,高高在上端坐庙堂之上享受奉祀;而“虎”却是山野之王,颇具草根情怀,却“气吞万里”,因此,与欧美雄鹰、非洲雄狮、南亚大象一样,老虎就是华夏理想主义的英雄图腾。
第三,老虎捕食的凶猛残暴,使人联想到苛政的肆虐和暴力的凶残。
于是这种动物性使它与“豺狼”齐名为伍。于是“虎狼之国、苛政猛于虎、官虎吏狼”的谴责鞭笞之声不绝于口。——这种观念出于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其实是借老虎说事以刺世疾邪。人们对“虎”褒贬参半,爱恶皆存;而对“狼”却清一色的贬斥,“狼”字成语无一褒义,便是明证。
第四,“虎”字成语这种繁复的感情色彩和相反相成的审美心理,。
源自美学的“审美观照下的美丑二重性”和修辞学的“比喻二柄多边说”。钱钟书先生《管锥编》指出:“比喻之二柄”就是“同此事物,援为比喻,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就是说:同一个喻体可以具有褒贬好恶迥然不同的感情色彩。
“喻之二柄”得以存在的基础是:相当多的自然物同时兼有美与丑两种相对立的审美素质。譬如同一只老虎,既可以视为美的对象来观赏称道,也可以作为丑的对象来看待鞭挞。“生龙活虎、虎踞龙盘、龙腾虎跃”等是褒扬性的比喻,而“吏狼官虎、为虎作伥、虎兕出柙”等却是贬斥性的比喻。我们称许“战士个个小老虎”,却也可讥讽某位悍妇是“母老虎”,都是“老虎”,却爱憎迥然。——这种观念或手法的理据就是“喻之二柄”。
【作者简介】谭汝为,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教授,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天津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天津市语言学会顾问。
编辑:洪与、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