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是要诉苦而是要治愈

◎刘敏

管虎新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入围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这有点出人意料。因为在今年5月的戛纳国际电影节上,他刚刚凭借《狗阵》斩获官方“一种关注”单元大奖。通常情况下,一位导演的拍片节奏过快,难免会因赶进度而使作品质量打了折扣。如此短的时间,管虎能够拿出两部有想法且都制作精良的作品,实属难得。有意思的是,作为第六代导演中活跃且多产的一位,管虎在国内早已算得上功成名就的老将,却因初次入围戛纳,而刚刚成为国际影坛的新人。

一地鸡毛的中年生活一次私人的角色表达

虽然被认定为第六代导演,但相比大多数第六代导演对边缘个体的关注,以及作者风格明显的创作,管虎在主流商业片上的创作与成功,常常让观众忽略了他在作者电影领域的创作力。在管虎的作品里,即便是作者的个性化表达,也会融入好看的商业元素。这也使其成为“非典型第六代导演”,让人很难准确定义其导演风格。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狗阵》虽然难以“完美”相称,但总体水准在当下华语的电影中,当属上乘,可圈可点。相较于《狗阵》在影像风格上的突出与雕琢,以及对边缘人物、人和动物互为映照这一特殊角度的挖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探索的是社会化议题,通俗、接地气,更容易引发共鸣,影像上也更照顾普通观众的感受,接近于一部有作者表达的文艺剧情片。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有关中年男女生活的一地鸡毛,他们面对工作、家庭、生活和朋友的各种现实遭遇和情绪,是对真实生活的高浓度艺术提炼。正如黄渤在上影节首映上所形容的,影片讲的是“人生路途上,两个人抱着大瓶往山上爬,一路拖着举着抱着扛着,难免磕一下碰一下,在半山腰偶尔碰到对方,互相望着喘了口气,然后继续上路……”

借力于巧妙的人物关系设置、接地气的对白和优秀的表演,《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虽然有过多的巧合和偶然事件发生,但故事自有其合理性,并不让人觉得刻意。黄渤说影片反映的其实就是大家到了某个人生阶段的所感所悟所思,它不是单纯地关于男人或是女人,而是关乎于人,关乎于生活本身。

事实上,无论是导演管虎、总制片人梁静,还是作为主演的黄渤,都已人到中年。影片中的很多细节和内容表达,都带入了他们和周围朋友的私人思考与困惑。黄渤的表演尤其松弛自然,贡献了片中最多的笑料。这是他和管虎的第12次合作,在《斗牛》《杀生》《厨子戏子痞子》等多部作品之后,这大概是他最私人的一次角色表达。除了多才多艺一面的展示,演员许多切身的感受,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创作和表演中,成为二人合作作品中的一个精彩又成功的角色案例。

太多偶然和意外设计操纵显刻意

影片讲述疫情时期,倪妮扮演的女主和黄渤扮演的男主,因航班熔断滞留于香港,成为隔离酒店里的邻居。一墙之隔,隔音设备又极差,二人的私人困境,都通过或筋疲力尽或恼怒嘶吼的电话通话,被动进入到对方的世界。

女人在英国陪儿子读书,因为母亲病危急于归国,同时要面对正值青春期的儿子遭遇文化冲突的情绪管理,以及自身健康、婚姻的状况百出。为了生计,男人隔离期间还在为网络节目配音,而一起走过青春的好友在借钱后失联;另一端是妻子不断追问催款的电话,本已狼狈不堪的男主还是婆媳矛盾的“出气筒”,甚至隔离酒店里的香港室友也不待见他……

一男一女,被迫滞留异地,在阳台放空的一刻,因为借用打火机而有了初次接触,因为拿错行李而有了更多的了解,又因为困境中的相助而产生了情感沟通……个体折射群体,偶然也存必然。男人和女人没有具体的名字,隔离酒店的房间号410、412是他们的代号。女人拥有妻子、母亲、女儿的多重身份,男人同样是丈夫、是父亲、是朋友。此外,某些象征性的讲述,尤其是动物的出现,则为影片染上一层神秘隐喻的色彩。譬如,夜晚街道上的野猪——这是疫情期间人类被隔离后出现过的真实现象,但当这一奇观被放置在一部写实的影片中,其寓言效果瞬间拉满。

影片的叙事结构一分为二,时空的处理颇为考量。上半场发生在隔离酒店,二人在各自的房间里,靠电话推动叙事和基本信息的交代;到阳台上的隔空初次打交道,再到行李风波和终于面对面,一系列足够有趣的叙事推动着二人关系演进、发展,也在巧妙地讲述二人各自的境况。下半场,隔离结束后,在等待抽签过关的时间里,一男一女在城市中的游荡,空间也一点点向外扩展延伸,直到进入香港这座城市。

如果说上半场的讲述独特具体、生动自然,下半场人物进入到更宽阔的城市空间中,情节推进的设计操纵痕迹则稍显刻意。太多的偶然和意外,更多的是从象征层面来讲述人物关系,就如同他们分手后,各自坐在自己的出租车里奔赴前方,又再次偶遇并驾齐驱,最后又各自拐入前行方向,直到彻底消失。

疫情背景赋予影片新意没有法式浪漫却有东方情愫

上有老下有小,自身也面临着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压力,曾经的梦想渐渐远去,只成为酒后的感慨和回忆……中年人不得不面对的这一切,在电影创作史上本已无甚新意可言,但导演将故事放在疫情的特殊背景下,就为影片增添了新意。疫情在每个人的生活中都留下了难忘的一笔:原本在现代社会中,个体就容易孤独。在隔离等客观条件的影响下,这种孤独感自然加倍放大——这也让个体遭遇更具有张力。

同时,选择香港作为故事发生地,也赋予了故事更多层面的意义。城市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一个重要元素甚至一个角色,它既是一个物理上的地域过度点,也是人生路上的过度点。临时被困在这里的男人、女人,很多面对至亲都难以说出的话,却在人生路上最孤独的一刻,在封闭环境下与陌生人分享。两人相携短暂一程,又终究要各奔东西。即便如此,短暂相伴岁月里的温暖,也已足够抵挡孤独,甚至治愈心中的伤。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摇滚乐不止一次在片中响起,同样作为中年人的观众,不由感慨万千。

导演镜头下的香港,有来自内地人审视下的地域特色,有触手可及的烟火气和形形色色的普通人。酒店遵守章程又彬彬有礼的经理,经营粥铺的老夫妻,海滩上热情善良的年轻人,出租车里健谈的司机……镜头下的香港本地人,有最初的疏离,也有交往后的温情和善意。

早在1966年,法国出过一部著名的同名影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由克劳德·勒鲁什执导,获得戛纳金棕榈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58年后,中国导演管虎也完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叙事结构上,同样是偶然相逢的一对中年男女,相知、相交,又各奔东西。不过,相比浪漫的法国爱情,管虎的作品更关注的是中年人的生活状态,若隐若现的情愫,有着东方式的克制内敛。比起片名带给人的遐想和预期,最后的结果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一段经历是两人生命中的偶然交集,彼此倾诉、彼此慰藉,短暂相遇又各自回归。管虎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并非要诉苦,而是要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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