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在从火线幸运地撤回己方阵地后,潘泽和同车组的战友被送回后方待命。他们受到了连长的关照,得到了食物配给和生活用品,潘泽的冻伤也得到了军医的悉心治疗,但是没有人知道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俄国朋友
在后方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觉得特别无聊。我的战友们每天都出去侦察,但总会留下一个人陪我。一天晚上,他们返回时告诉我,他们遇到了瓦尔德马·弗金(Waldemar Fockin),他是一名俄国辅助人员,穿着德国军装,在部队里担任翻译。弗金是从德国战俘营里被挑选出来分配到我们这里的,他的德语很流利,还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无线电技师,是一名专业的工程师。我们连十分需要像瓦尔德马这样的人才,特别是在前线作战时,可以说他是我们连长座车车组的第六人,是我们亲密的伙伴。以前,每当有俄国人被抓获时,瓦尔德马就作为翻译协助审讯,而现在他每天都陪着一名德国卡车司机前往皮托姆尼克,帮助运送补给。
■ 1942年1月,2名志愿为德军服务的俄国辅助人员(左三及右二)与家人的合影,两人胸前佩戴着德军的普通突击章,表明他们曾经参与德军的军事行动。在二战期间,有超过50000名俄国辅助人员在德军部队中服役,在斯大林格勒包围圈内也有相当数量的俄国辅助人员。
在包围圈建立之前,我和瓦尔德马就成了好朋友,在我们连的主任无线电技师阵亡后,我能接替他的岗位还多亏了瓦尔德马的帮助。那天晚上,瓦尔德马来掩体看望我,他开心地拥抱着我说道:“我最好的朋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告诉他自己的伤势还需要休养很长时间,不能心急。我还建议他搬到我们的掩体里同住,他欣然同意。两天后,他就搬来了,而且每天依然从事运输工作,开车前往皮托姆尼克运送补给。
就在瓦尔德马搬进来的第二天,他告诉我他把一整块面包的四分之一藏到我的毯子下面。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是偷偷把面包吃了,如果他因为偷拿食物而被抓住的话,肯定会没命的。直到1943年1月15日,瓦尔德马一直都和我们待在一起,每天都会给我送来额外的面包。他还告诉我们,在野战机场附近有很多高大的帐篷,里面堆满了补给品,都是些好东西,但是每天我们依旧只能吃到100克面包和60克肉或猪油。
在1942年的圣诞夜,我们的野战厨房给大家分发了掺了朗姆酒的热茶,还有一片面包、一碗马肉汤、一盒巧克力和一包香烟。巴尔奇依旧给我们带来惊喜,搞到了一瓶好酒。我们在温暖的掩体里点上蜡烛,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就在圣诞节之后,俄国人闯入了野战机场,掠夺和烧毁了足够供给整个集团军14天的补给品。此时,我们不得不撤离,向古姆拉克的小机场撤退。
■ 1942年12月底,苏军进攻部队冲进斯大林格勒郊外的一座德军野战机场。随着机场失守,德军的补给状况更加恶化,只能向城区撤退。
艾希霍恩战斗群
一天早上,一位骑摩托车的传令兵来到掩体,说连长让我们去见他。在战友的帮助下,我也被抬到连长的住处。首先,我们按照常规报告了各自的现状,随后由连长发言。他对我们简短地表达了敬意,并为那场悲惨的战斗表示遗憾。他对每个人都说了些关心的话,最后面向我说道:“你,我亲爱的潘泽,你遭受了巨大的痛苦,那个时候你真应该找一双手套,而不是带上密码本。但是,无论如何你始终是一名勤奋的无线电员,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你安排到我的车里,而把之前那个懒惰的家伙赶出去的原因。随便说一下,你还为我训练你匍匐前进而生我的气吗?那时你在右边,我在左边,我们向前爬行,做的很不错。我们面对的形势很棘手,好在我们很幸运,我们五个人都还活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根据我对目前情况的判断,我们失去了坦克,但部队中余下的人员会组成战斗群,接受艾希霍恩上尉(Eichhorn)的领导,不过潘泽和我都不会参加新的行动。”
■ 德军第24装甲师的摩托车传令兵,摄于斯大林格勒战场。
连长让勤务兵拿来五只玻璃杯和一瓶白兰地。我们相互祝酒,祝愿自己和大家能在包围圈里好好地活下去,并且希望能够交上好运。随后,一整条面包被分割成五块,每人一块,还有一碗马肉汤。连长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们,你们手里拿到的是司令部给我的圣诞礼物,我不想独自享用这些食物,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分享,纪念我们一起风雨同舟、共同战斗的日子。”最后,我们喝光了整瓶白兰地。我们和连长库诺·冯·迈尔道别。“兄弟们,保持高度警觉,祝你们好运!”这是他最后留给我们的话,我们的连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部下面前表现出如同慈父般的一面。
在营部军医霍斯特·罗霍尔(Horst Rocholl)的精心照料下,我的冻伤明显好转,手上的伤口长出一层薄薄的新皮。按照医生的说法,恢复过程十分良好。对此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我每天能吃到两倍于定量的面包。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几天里,我们不得不撤离掩体向古姆拉克转移,在当地小型机场附近的地方已经建好了几百个掩体。我和瓦尔德马住在一个掩体里,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饥饿,寒冷,还有虱子一直陪伴着我们,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呢?我们还有被拯救的希望吗?我们都认为俄国人会把我们全部杀光,看来我只能把生死交给命运来安排了。我无法逃走,也无法投入战斗,我身边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就是一把手枪。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如何结束生命的。这些想法一直困扰着我,特别是当我的战友们都加入之前提到的那个战斗群出去作战时。我认为现在还不是下决心的时候,俄国人在包围圈里铺天盖地地散发传单,劝说被围的部队投降,并且保证每个人都能得到食物和酒,并保证生命安全。我们到底该相信谁呢?是我们的宣传,还是敌人的传单?还有一些被俄国人俘虏的德国军官和士兵在前线喊话,敦促我们放下武器,改变立场,并且保证我们在战后能够安全健康地回到家乡。不过,有谁会相信呢?
■ 两名身穿白色伪装服的德军MG 34机枪手坚守在雪地中,在背景中可以看到一辆苏军KV-1重型坦克的残骸。
晚上,每当掩体的门被推开时,我都会数一下进来的人数,确定所有人都活着。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已经把火炉生好,让掩体里保持温暖。在大多数时候,他们出去之前都会吃完当天的配给,因此回来时没有东西可吃,我只能为他们准备少量热茶。如果他们愿意谈一下外面行动的情况,我也能从中了解到战斗艰难与否。我们的野战厨房不时会为战斗人员提供热汤。最初,这个战斗群有30个人,但每次出动都会有战士牺牲。
新年前夜,我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也确认了这一点。我能够稍微活动一下,右脚已经几乎完全痊愈了,但是左脚还是穿不上鞋子。当天下午,我们又得到了五日份的配给,巴尔奇和赫尔梅斯负责把食物收集起来,和以往一样,我们又喝到了用脱水蔬菜和马肉煮的热汤。目前战斗群暂时没有行动,因此我们一整天都呆在掩体里。我们还收到了邮件,我有三封信,分别来自我的母亲、姐姐希尔德(Hilde)和女友埃丽卡(Erika),这让我喜出望外,倍感满足。我躺在床铺上,每封信都读了三遍,想象着自己正在家里陪伴着心爱的人。
新年惊魂
这天我们没有遭遇任何敌人,但是我们都意识到就在2公里外,俄国人就在山坡的另一边。除了小股侦察部队外,俄国人一整天都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天色渐渐变黑,夜晚更加寒冷,迷雾重重。我们坐在掩体外的桌子旁享用了100克面包和60克罐装肉,还有一小杯茶。晚饭后大家都回到各自的掩体里休息。每个掩体都要安排一个哨兵,在规定的时段负责特定区域的夜间警戒。我们掩体安排施韦特纳担负晚上10点到午夜的岗哨。当我们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时,施韦特纳却被叫醒,前往哨位。他穿好衣服,尽量让自己暖和点儿,然后就消失在布满星星的寒夜里。
■ 1942年底,在斯大林格勒包围圈内,一名德军士兵在自行搭建的小炉灶上烤面包。在陷入包围后,德军开始实施严格的食物定量配给,每人每天仅能得到100克面包和60克罐头肉。
在施韦特纳上岗不过15分钟,我们就听到了枪声,那是步枪的射击声。伴随着枪声,曳光弹的弹道和彩色信号火箭的尾迹划过夜空。枪声越来越密集,雨点般的子弹从我们头顶飞过。我们立即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衣服。这时,施韦特纳从外面跑进来大喊道:“俄国人来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命令,但是没有任何命令下达。每个人都看着外面夜空中的烟火,只有步兵武器的射击声,而没有火炮的轰击,这显然不是一场猛烈进攻的前兆。尽管如此,情况看起来依旧不妙。
此时,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补给,我们手里有四天的口粮,根据命令,我们要尽快把食物吃掉,以免它们成为俄国人的盘中餐。对于一个终日饥肠辘辘的战士来说,要消灭400克面包和240克罐头肉是轻而易举的。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的食物都被吃光了,我们的胃被撑满了。但是,俄国人却没有出现。巴尔奇决定出去看看情况,于是他穿好大衣,拿上冲锋枪走出去。大约20分钟后,他回到了掩体里,向我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俄国人根本就没有进攻,他们只是在庆祝新年而已。由于时差关系,俄国人进入新年比我们早两个小时。虽然我们现在吃得饱饱的,可是未来四天要挨饿了,这四天可叫我们怎么过呀!
午夜,我们也放起烟花迎接1943年的到来,可是身处包围圈里没什么值得庆祝的。我们饥寒交迫,根据师长阿尔诺·冯·伦斯基(Arno von Lenski)的命令,我们把能烧的都烧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保留的东西了。但是,根据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我们还要坚持战斗,守住阵地直到最后一刻。元旦这一天,我们没有食物可吃,但说句实话,我们没有一个人感到饥饿。巴尔奇搞来两罐热咖啡,里面居然还加了糖,让我们十分惊讶,此外他还带回一瓶酒。
■ 二战德军的脱水蔬菜罐头,在包围圈里用脱水蔬菜和马肉煮的热汤对于德军士兵而言堪称盛宴。
1943年的元旦天气不错,虽然有些寒冷,但这一天很安静地过去了。下午,我们喝到了用罐头肉熬制的浓汤,掩体里十分暖和,点点烛光让室内的气氛显得很安逸。晚上,巴尔奇拿来两罐脱水蔬菜,放在炉子上加热,每个人盯着那绿色的豆子,都在想他是从哪里搞来的?巴尔奇让我们不要多问,只管吃就可以了,瓦尔德马也和我们一起享用了蔬菜。
第二天,战斗群没有作战任务,原来的30个战士现在只剩下17人,而且还有人不断离开我们。晚上,瓦尔德马带着食物回到掩体时,他默默地把半条面包放在桌子上,对我们说道:“朋友们,听着,我为你们做的事是要被判死刑的,但是饥饿给我们带来的伤害更深。包围圈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因此我并不关心怎么个死法,是因为偷拿东西被德国人抓住而被枪毙,还是因为做了德国人的帮手而被俄国人处决。作为德国战士,你们对我都很好。”在沉默中,我们分食了面包,巴尔奇告诉他一切要小心,我们知道他这么做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现在每过四天我都要去医生那里一次,大多数伤口都已经长出了新皮,只有左脚上的三个脚趾还没有愈合,但是我已经能够再次剃须和清洗了,相比之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下期预告:在1943年新年后,包围圈越缩越紧,潘泽随着部队一再向斯大林格勒城内撤退。一月中旬,老连长迈尔上尉奉命乘坐最后一架飞机离开包围圈,在临行前他与自己的部下们做了深情的告别。枪炮声越来越近,坦克兵们只能在城市的废墟里寻找最后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