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茫

人们都喜欢蓝天艳阳，但是，赶上阴天的日子怎么办呢？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在人生的能见度很低的阶段，也得尽量好好活着呀。鸟鸟的脱口秀，就像是阴天里的一种活法，当房间里逐渐失去了光亮的时刻，干脆拉上窗帘，然后，把灯点亮，这样，你至少还能看清眼前，享受自己制造的光晕和温暖。

脱口秀大会第五季，我最喜欢的是鸟鸟，当然，这不代表着不喜欢别人；在我的心中，鸟鸟是本季的冠军，当然，这也并不代表着呼兰不配当大王。这样严密的逻辑，是跟鸟鸟学的，就像她在节目里说：“其实内向的人也是会户外运动的，有一次我去玩飞盘，网友说，竟然连鸟鸟都去了，我觉得很奇怪，飞盘狗都能玩，我为什么不能玩呢？当然，人们可能宁可和狗玩，因为虽然狗也不说话，但它们看起来比较外向，这里，也没有说外向的人都是狗的意思。”可以脑补一下，那些杠精们的脸色，在鸟鸟这里，他们举起的棍子，根本使不上劲。

一

鸟鸟总是蔫蔫的，从第四季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一种风格，声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像是心电图上快要变成水平的那根线。社恐、内向、紧张，所有不符合一名脱口秀演员的定义都在她的身上聚齐了。然而，她却能风轻云淡地说进观众的心里，而信手拈来的素材就是她自己，她的容貌、身材、性别、心情皆可“入药”，慰藉众生，用她自己的中悲、大悲、超大悲换来大家的开怀一笑。

放在影视剧里，鸟鸟的角色很像是“天选之女”，其貌不扬、渺如草芥，在舞台中间的聚光灯下，她躲在边缘地带，望向那些优秀而耀眼的脱口秀元老以及新秀。然而，她的能量却在慢慢聚集，当很多演员的灵感枯竭的时候，当“脱5”的评分已经沦为最低的一届时，她成了那匹横空出世的“黑马”，捉住自己的一个心思，灵气一动，那个心思就变成活泼而密集的梗，炸响在现场。人们惊讶地发现，仅仅参加过两届脱口秀大会的鸟鸟，才是那个打开隐秘的快乐世界的“钥匙”，她有柔弱胜于刚强的韧性，她有玩味世事如芥子、亦如须弥的智慧。

二

但是，鸟鸟却并不要这“神的光环”，她只想平凡。鸟鸟的稿子里没有咄咄逼人，更多的时候，她是拳拳到肉地打向自己，比如，主动认领“干尸二号”，而不是“楼兰美女”，她的普通让人感觉到亲切和亲近，毕竟，大多数人，都是那个躺在铁轨上的人，而不是决定火车朝向哪一条铁轨上开的人。鸟鸟说尽管有时候，她已经在卷了，人们却感觉她依然在躺着，寥寥话语中，普通人试图挣扎的无力感，就有了画面。鸟鸟是处在人群中的呐喊者，她也尖锐、也批判、也嘲讽，但她没有站在一个高点上，她最狠的话不过是：“我男朋友进去了，是我让公安局的亲戚抓的。”由此让你去细品：第一，她男朋友是个狠人；第二，她公安局有亲戚；第三，她能让亲戚把男朋友弄进去，说明她才是那个最狠的人。

脱口秀的舞台上，优秀者众多，都是伶牙俐齿、火石电光，让观众笑得前仰后合，而鸟鸟的出现，却立刻起到了降噪的效果，她更像是一个在人声鼎沸中，用一句真话就让人群安静下来的小女孩，用蹩脚的谐音梗来形容，鸟鸟是通过“绵里藏真”的方式，化掉了普通人经历的那些无奈又无解的尴尬时刻。她的文本何止高级，堪称完美。这里，没有贬低其他脱口秀演员的意思。

三

众所周知，喜剧的创作是很难的，眼见着这几年来，脱口秀大会的资深演员们失去了让听众兴奋的力量，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努力和痛苦，然而，灵感还是随着时间和精力的蒸发在不断枯竭。其实，看着那些曾经呼风唤雨般将笑意洒向人间的脱口秀演员们的表演变得乏味无趣时，我反而会感受到一种伤感，创作的触礁是必然的规律。随着观众对于脱口秀的喜爱，笑的门槛也越来越高，观众们不仅喜欢笑，而且还要笑得“石破天惊”，笑得“出其不意”，笑得“停不下来”，这就像要求摇滚乐手用生命歌唱一样，脱口秀演员也是在押上所有的人生经历和观察，才能唤起人们的波澜汹涌。

而鸟鸟之所以能够保持着顺畅的灵感，甚至在决赛的最后一轮，别人只能用老段子来上阵的时刻，鸟鸟依然能够“现挂”般地献上“害怕得冠军”这样的完整表演，是因为她骨子里的清醒。因为清醒，她看世界才更加清楚，不做无谓的反抗，不发脾气，不讲鸡汤，甚至都不提高嗓音地表达着“永远年轻，永远左右为难”，鸟鸟唱响的，是平民摇滚。

在决赛的最后一场上，鸟鸟走上舞台时，有了一股“摇滚天后”的范儿，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身影带出了风，那一刻，鸟鸟真的很美。其实，仅仅用美来形容鸟鸟，是一种浅薄，鸟鸟是独一无二的鸟鸟，她活出了自己，也在舞台上让人感受到灵魂的有趣，而人人都在意的那副皮囊，不过是鸟鸟的可供消遣的道具而已。精神化的鸟鸟飞翔在天空，她并没有想追逐太阳，因为那样，她会变成被太阳融化了翅膀的悲剧人物伊卡洛斯，她只是尽情地飞翔着，轻盈地掠过万家灯火，那是她的所来，也是所归。就像是她告诉我们，最幸福的五分钟，就是早晨闹钟响起后，被按下去的那五分钟，这是人生中，我们能够掌控的、最纯然的幸福。供图/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