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哪是给孩子过的

作者 | 木子童

编辑、制图丨渣渣郡

只有孩子最对年龄锱铢必较:因为他们是在长大,而非变老。

问起幼儿园的孩子,半岁也要算得清清楚楚,问起八九十岁的老太,大多只是哈哈一笑。

儿童节也未必是给孩子过的,过不过儿童节,儿童都是儿童。儿童节里,孩子并不会因为身为儿童而快乐,孩子期盼儿童节,或许只是因为这一天的大人格外宽容。

今天可以不写作业,可以下楼多玩一会,可以多吃一个冰淇淋,可以不吃青椒。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可以获得如此特别的优待——他们每一天都是儿童,唯独在这一天被允许“尽情成为儿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也并不重要,吃到玩到就是最好。

《你好,小朋友》

越长大越觉得,儿童节其实是给大人过的。君不见每年儿童节,蹦跶得最欢的就是“大朋友”。

奶茶店适时推出“宝宝”系联名IP,开心乐园餐被成年人买爆。

但再多的“童趣购物”,似乎也换不回当初纯粹的快乐。那些包装袋里不期而遇的惊喜,早已被刷店攻略、升值预测的功利和确定性所淹没。

于是儿童节里,大人对孩子的放纵,就带上了几许艳羡和补偿。艳羡那些还可以简简单单就获得巨大快乐的小家伙,想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塞进小手,让他们替曾经的自己好好乐呵乐呵。

每个人都经历过童年,不过很少有人还能清晰记住,做孩子时,眼里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在名为‘理性’的黑暗时刻到来前,童年是用声音、气味和景象来衡量的。”

英国桂冠诗人约翰·杰贝曼如此说道。

第一次意识到儿童眼中时空与成人的迥然不同,是在亲眼见到“百草园”的时刻。鲁迅笔下,百草园是极为宽阔且充满奇趣的: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

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还有相传变成人形,吃了就可以成仙的何首乌,仿似囊括天地。

而旅游行至绍兴,特意探访百草园,却发现不过是周家屋后一座荒败的小小后园。

在最近上映的《朱同在三年级丢失了超能力》中,这种孩子特有的时空感受,被命名为“超能力”。

这部另类的“六一档”电影排片很少,但我很喜欢,因为它有一种罕见的真实。

不是说故事真、画面真,而是那种真正来自孩子的视角。

孩子眼里,时间是开了0.5倍速的。电影原名《漫漫长日》,讲的就是三年级小学生朱同普通的一天。

说普通,也不太普通,因为朱同眼里,时间可以随时暂停和快进。

班主任检查带回家签字的卷子,朱同没签,交不出来,正被班主任盯着翻书包时,突然教室外有人敲门叫走了老师。

是谁叫走了老师呢?真希望有人能把老师带走。

朱同想着,教室外突然出现了外星人。外星人说有题目不会做,要把班主任带走给自己开小灶,班主任不同意,外星人于是发出光波大打出手。

只见教室窗外,外星人和老师从前门打到后门,又从后门打了回来。老师越战越勇,边挥舞教鞭,边教育外星人:“无组织无纪律!你是哪班的啊你?”

得,外星人也打不过老师,交不出卷子的朱同被老师拎出教室罚站,扭头一看,散了架的外星人正在地上坐着,边冒电火花边对他说:“你们老师真有两把刷子。”

这是小朋友的视角,如果切换到成人视角,我们会发现,哪有什么外星人,不过是小朋友的脑内剧场。一番激烈精彩的外星人大战,也不过是班主任被其他老师叫出去交代几句话的事情。

如果不是看了电影,几乎已经忘记,小时候的一天可以有这么长。

迟到、罚站、写检查,和班级里的坏女孩一起偷看“女神”的日记,买煎饼、被小混混教育、上课、做操、参加集体比赛训练……

日常作息里一不小心就溜进来走神与幻想,成年人的一天一眨眼就过去,小朋友的一天可以絮絮叨叨再讲上半天。

有不少研究试图解释这种现象,为什么小朋友的时间比大人要长?最广为流传的,是时间感知与生活经验理论: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一年是他们生命中的20%,而对于一个五十岁的成人来说,一年仅占他们生命的2%。因此相同的时间段在儿童看来会显得更加漫长。

不过相比于此,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独属童年的魔法,流动抽象而跳跃,不遵循理性,只专注于一个个具体的当下。

而长大,就是丢失超能力的过程。

或者,有文化的大人习惯称之为童年的逝去。

很难说清,童年到底是在什么时间点离去。或许,就是当我们的行为能够被大人完全预测和理解的那一天。

“懂事”前,朱同的行为和动机间似乎藏着一片晴空湍流,不可知也不可解。

大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拔出学校的广播线路,为什么在窗下烧叶子差点点着整栋楼,为什么被校长在楼道逮住时,紧闭双眼靠住墙壁,怎么问都不说话。

而对于孩子来说,一切都有道理。拔出广播线路是因为想帮学校修一修,点叶子是因为看到环卫工人这样做过,靠着墙壁不说话,是在发动“意念隐身”的特异功能。

与之鲜明相对的,是校门口执勤的两道杠,遵守纪律、认真学习、帮老师抱卷子还要把水壶一起拿过去,符合成人的世故与行为模式,可以被轻松预测,所谓“小大人”,正乃如此是也。

这委实是个令人悲伤的矛盾:大人总在怀念童年,但又要求孩子像个大人。

最好三岁能够背诗,五岁开始乐器考试,十岁奥数金奖,爱读书胜过撒尿和泥。

前两天,在楼下听到一位补习班老师和家长发生的对话,简直后背发凉。

补习老师:“孩子这个阶段,学习演讲是很有必要的,可以锻炼他的自信和表达能力。”

家长:“我们孩子已经有很多课了,周一数学,周二英语,周三语文,周五钢琴。”

补习老师:“周六周日呢?”

家长:“周六周日有绘画和书法。”

补习老师:“那正好,演讲就安排周四吧!”

仿佛学习才是儿童唯一的正事,玩耍是需要被克服的堕落心魔。

可如果玩耍是一种纵欲,当下成人世界发达的娱乐产业又为何未曾被禁绝?

很喜欢美国电视主持人弗雷德·罗杰斯的一句话:“玩耍实际上就是童年的工作。”

刘慈欣在小说《超新星纪元》中,曾构想过一个完全由孩子主导的世界。

由于超新星爆发的影响,所有12岁以上的人都在一年后死去,世界只剩下12岁以下的孩子维持运转。

一个纯然由儿童组成的纪元会发生什么?孩子会如何统治世界?事情发展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成人最后的预测。

起初,孩子们依照父母的传承继续惯性工作,但好景不长,在没有大人管束的短暂狂欢后,他们陷入了毫无生气的怠惰。

没有孩子乐意去上班,甚至没有孩子乐意狂欢,小朋友们变得昏昏欲睡,每天只想睡觉。小领导们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论怎么着急,也没办法让小朋友活跃起来。

直到一个小领导看到量子计算机虚拟世界里小朋友搭建的世界规划,才顿悟了关键——“玩”消失了。

那是个再孩子气不过的畅想,所有孩子住在同一栋三百万层的高楼里,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风景。下楼坐的是过山车,有两千公里的高度,空出来的大片土地,一部分建游戏厅,一部分恢复生态,变成野生动物园和探险基地。

还有糖城,墙壁是巧克力,玻璃是冰糖,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组成山峦,在阳光下融化成乳黄色的河流……这些构想如同“我的世界”,都是孩子公民下班后,一点点在虚拟世界搭建而成。

“你们总觉得孩子们懒,不努力工作,但你们想过没有,他们在一天劳累后,夜里快十二点了还不睡觉,在电脑前继续干一件同样很累的工作:做他们的虚拟国家。据报道,有很多孩子们因此累死在电脑前。”

晓梦问:“是不是能由此找到我们现在陷入困境的原因呢?”

“其实很简单:大人社会是一个经济社会,人们劳动是为了获得经济报酬;孩子社会是一个玩社会,人们劳动是为了获得玩儿的报酬,而这种报酬,在现在几乎为零。”

小领导总结:“娱乐在大人们的社会中只是主体生活的一种补充,而玩儿可以成为孩子生活的全部,孩子世界很可能成为一个玩儿本位的世界。”

现实中,这与华德福之类的素质教育理念完全吻合。这些新型教育实践者相信,玩耍就是儿童的学习过程。

坐在书桌前写字是学习,站在泥坑里玩泥巴何尝不是另一种或许更重要的、错过童年就无法再体验的学习?

正如人类学之母玛格丽特·米德所说,人类最大的错误和武断就是:

“把所有玩乐和学习都安排在童年,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在中年,把所有遗憾都安排在老年。”

而在童年缺少了太多玩耍的我们,于是才会更加的怀念童年。

所以说,六一儿童节,与其说是个孩子的节日,不如说是大人的节日。

在这一天,我们互道快乐,也是互相祝福还有未曾忘却的童心,还保持着孩童般的善良与专注。

王尔德对童年失落的过程点评得最为一针见血:

“你的错误不是你对生活所知甚少,而是你知道得太多了。你已把童年时期的曙光中所拥有的那种精美的花朵,纯洁的光,天真的希望的快乐远远地抛在后面了。你已迅捷地跑过浪漫进入了现实。”

正如李贽在“童心说”中所做的论断: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

听闻了太多知识、道理、规则,依照这些知识而行动,便失去了赤子之心的专注与明净。

能在《虹猫蓝兔七侠传》里看出血腥暴力色情的不会是孩子,能在童话故事里看出少儿不宜的,也不会是少儿。

小时候看《哈利·波特》,只会知道魔法与勇气,长大后才会赞许斯莱特林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人生识字忧患始,太多成人的恐惧投射在儿童身上。

最近,小学生中流行一项名为“养臭水”的活动,把可乐、牛奶、洗发水,所有搜罗得到的液体放到一起混合发酵,期待养出最臭最强的秘方。

不少家长开始陷入忧虑,臭水,何等肮脏、危险、荒唐?

但换个角度思考,这何尝不是儿童对生物化学的第一次实践探索?不断更换的配方,是实验变量,每天关注的发酵进度,是跟踪记录。儿童或许不会明了如此做的意义,但实践已先入概念被完成。

担忧卫生和安全,则生活中处处皆是安全隐患。

关心好奇与探索,那么生活中处处皆是乐趣。

所谓童心,不过也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

儿童不会因为是儿童而感到快乐,只会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几岁零几个月,盼望快快长大。长大后才有自由,想吃多少糖果吃多少糖果。

可惜很少有人长大后,吃到糖果还像童年一样的香甜。于是对糖的渴望,重新变回对童年的怀念,怀念那种只需要一颗糖就能满足的单纯与专注。

它以冥想、心流、ASMR的不同外衣归来,要求我们以金钱来赎回。以至于我们常常忘记,回想童年,或许才是一条捷径。

祝愿各位今晚能做一场孩童般的酣梦。

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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