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是我从印度到中国第一个长时间居住的城市,我在温州医学院学习,度过了五年半的本科生涯,还有几年断断续续的研究生和博士生生涯。虽然毕业后我没有在那里工作定居,但是我青春年少的岁月在那里度过,我一生的事业基础在那里打下,我这辈子唯一的爱情在那里发生,所以温州对于我来说是有着特别意义的城市。
说实话,我刚来到温州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建筑和路上行人,是很失望的。在印度,我看了很多中国武侠片,我想象中的中国建筑应该是传统的,古色古香的。但是到了温州,我发现房子跟我老家印度差不多,有高楼大厦,也有很破旧的房子,相隔不远。
路上的行人,我观察了一天,也没看出哪个有武功,没有刀光剑影,更没有飞檐走壁。我终于发现中国武侠电影原来更多是虚构的,我其实考上了自己国家的医学院,求着父母来中国读书其实私心里是想来学武术的,这个愿望就此破灭了。
但是我终于找到了慰藉我的东西,那就是温州的炒粉干。我在印度也喜欢吃“中国炒面”,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细的面条,我常常一边吃一边赞叹:真好吃啊,这是怎么做的呢?为什么不会糊成一团?
所以在我最初想打退堂鼓回印度的时候,是温州炒粉干留下了我,才有机会了解更多的中国美食和人文环境,并且最终成了一名定居在中国的外国女婿。
大学第一年我在温州医学院的茶山校区上课,那边离市区很远,初来乍到我也不敢到处跑,所以基本就在学校周围那块活动。学校旁边有条美食街,我和我的留学生同学从开始觉得每次点餐都是一种挑战,慢慢到能熟练点自己喜欢的食物,并最终要求老板额外添加佐料。我几乎怀念那里的每一种小吃:糯米饭、瘦肉丸、鱼饼、海鲜面、杏仁腐……
我们也找到了玩的地方。学校旁边有个大罗山,周末没有课不用考试的时候我们经常去爬山。在印度的时候,我认为爬山就是爬山,路是“爬”出来的,到了这边我发现原来山上大多数地方修了阶梯,爬山原来只是走山上的路。爬山的难度降低了,但是看到的风景更美了,我想设计登山路线的时候肯定考虑了怎样看到更美的风景。
在茶山待了一年,我差不多慢慢适应了异国他乡的生活,我开始尝试着学中国话、交中国朋友。一开始我以为中国人比较冷漠,除了几个想找我练英语的,其他人几乎不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但是后来我尝试主动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们都给了我友好的回应,原来他们只是比较害羞,怕听不懂我的话,不敢主动打招呼。
第二年我搬到了学院路校区,那个是市中心的老校区,居住条件虽然没有茶山好,但是好热闹啊。对面就是有名的马市街,一条破破小小的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了烟火气。在这条街上我还看到了传说中的温州的小作坊,前面是一间很破很小的店面,看上去像危房一样,后面居然是生产间,这么一家小小的店就是一个工厂。
温州人仿佛人人都是老板,家家都做生意,他们认为卖东西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赚不赚钱,所以就在这样不起眼的小作坊里闷声发大财。就是这样无数个不起眼的小作坊,却把货物卖给了全世界。
我出身印度的婆罗门家庭,从小受的教育颇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意思。开始会觉得把赚钱挂在嘴边的温州人好俗气啊,但是跟当地人接触久了,渐渐体会到他们不好高骛远,不好大喜功,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朴素的人生观。努力做生意赚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和努力读书找份好工作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其实完全是一样的。我终于理解了温州人职业没有贵贱之分的观念。
温州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城市,温州人是充满烟火气的“俗人”。但是我很愿意入乡随“俗”,我在温州修正了我曾经“高高在上”的价值观,在温州的这段岁月让我成了一个更成熟更有担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