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赫
人物摄影 郑新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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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摄影 郑新洽
新京报动新闻出品
李思思将此次访谈约在位于中央电视总台东边的央视创造传媒。在这里,她经历了两年多的寒来暑往,完成了从央视主持人到节目制作人的身份转变。
主持人转型制作人,逐渐成为近几年的业内趋势,在这场主持人的突围赛中,李思思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衣尚中国》——一档容纳了众多元素的服饰文化节目。节目中,李思思是串联整个节目的关键,她穿梭于过去和现在,从古装到现代装,每期随着主题变装数次,正如“美”,始终是大众对她的相对认知。但采访当天,李思思仅穿着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搭配灰色外套和浅蓝牛仔裤。生活中的她很少穿裙子和高跟鞋,“其实是有时候带孩子不方便。”她解释道。
李思思喜欢干净得体的衣服,越纯粹、越简单越好。正如她的生活态度。她从不避谈事业上的焦虑,但也会调侃自己“我要说我没吃什么苦,是不是特别凡尔赛(笑)”。她总会大方分享自己与儿子的日常互动,也会苦恼于孩子的坏习惯如何纠正。
但“简单”,似乎并不属于外界对李思思的认知范畴。北大高材生,大一参加央视《挑战主持人》大赛,蝉联八期擂主;大二再度参赛获得全国季军;研究生一毕业就正式迈入央视大门;26岁主持央视春晚,成为彼时最年轻的春晚女主持人;28岁生下大宝,31岁诞下二胎,回归职场后又尝试转型制作人……“人生赢家”般的经历背后,为什么是她?我们试图剥离外界赋予她的神秘光环,通过这次对话寻找到答案。
人物摄影/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首次担任制作人
从无知者无畏,到“心力交瘁”
2017年,李思思的第二个儿子“金宝”出生,她选择暂离主持舞台近一年,那时她31岁。 三十而立,是对人生驻足观望的阶段,“再次回到工作岗位上,我是希望有一些变化的。 ”李思思直言自己的焦虑。
提及李思思,外界大多会将她与春晚、跨年等大型央视晚会相关联,但她的经历中,似乎很难找到一档能够代表李思思,且被大众熟知的节目。实际上,在十余年的工作之中,李思思也面临过不少新挑战,但都是不断重复自己,“你不断地往外掏,不断地输出,不断地表达,总有一天你会精疲力尽,没什么是带给自己惊喜,让自己有成就感的。”
因此已过而立之年重回职场的她,急切地想要改变现状,寻求一种突破,去寻找新的自己——她想做一档和自己兴趣相关的节目,《衣尚中国》的创意也由此而来。“服装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心情、状态、品位,也带着穿着者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和定位。”
李思思担任《衣尚中国》节目制作人。
“无知者无畏”,是李思思对自己彼时状态的形容。市场中并没有太多带有服饰属性的节目范本,她必须从零开拓、酝酿、生根、落地。“这个阶段是心向往之,你有奔头,有想要到达的远方,所以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但真正将创意落到笔头并非易事。一版方案提交,被打回来修正、调整,再提交第二版方案;几十次修改之后,突然又被全盘推翻,一切归零重来。李思思曾经不少次停下来怀疑自己,“我干吗要做这件事?”此前,主持人对节目的介入,大多在节目组定好最终策划和脚本之后,短的几天,长则半个月,干的是锦上添花的事。做制作人干的却是从无到有的事,这对李思思而言,无疑是推翻自己,重新建立的过程。
“心力交瘁。”李思思坦言。从最初找广告商到后期广告权益的落实;从节目整体策划到每一个单期方案的推进;从嘉宾的邀请到录制时嘉宾的情绪安抚,大事小事李思思都包揽在身上。
在《衣尚中国》中,李思思总会穿着精心设计的各式服装,向观众做出“美”的表达。但节目之外,制作人李思思总是抓一件棉袄,简单一套就出门了。有一次开会到晚上,同事突然试探着问,“姐,你这衣服穿反了吧?”李思思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这一天衣服都是反着穿的。“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精致地过每一天,因为他们可能处于比较闲适的状态。这两年我不会(讲究打扮了),连觉都没得睡。”
同事曾经整理了这700余天的工作照——大家从裹着厚棉袄,到突然经历疫情戴上了大口罩;没多久外套脱掉了,换成了短袖;直到秋天进棚,大家又穿上了棉袄。而照片中的李思思,很多时候是站着的。每天十几个小时的会议,让她的腰病时常叫嚣着疲惫,但她感到满足。
“当你的表达被更多人听到,而且有很多人是因为你的表达,想要亲近这个领域,你会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不会做选择题的80后
迈出的每一步,都不够斩钉截铁
“做决定”这件事,对身为80后的李思思而言并不容易。 《衣尚中国》从创意酝酿,到真正将方案落在笔头上,经历过数月的踌躇。 期间,李思思常跳脱出制作人身份,把所有最坏的结果囊括其中,并思量好自己的承受方式。 同时,她也向台里、家人、朋友寻求了大量外部支持。 她总是希望可以在“自我安全”的范围内做改变。 “我想迈出一步,又不斩钉截铁,总是顾虑很多。 身边朋友总说我,缺一个人在后面踹你,你就出发了(笑)。 ”
李思思的“选择恐惧症”,来源于传统家庭的“护航式”教育。在李思思的成长轨迹中,“猫爸”担任温柔的一方,“虎妈”则会给女儿更多规划与要求。李思思从五岁开始学习舞蹈,初衷是妈妈怀揣已久的艺术之梦。每周一、三、五,妈妈都会风雨无阻地骑着自行车带女儿奔赴舞蹈课。东北的冬天,路面上总是被一层厚厚的冰雪覆盖,李思思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小脸被吹得生疼,但在这条路上,母亲却带着女儿坚持了近十年。直到初中开始住校,李思思才学着自己一个人梳头发,扎麻花辫。
李思思的舞蹈功底一直都还在。
“我想吃蛋糕,父母会告诉我吃面包更好……就是这样一个不断被灌输、不断被规划的阶段。所以你如果问我最喜欢什么,爱好是什么,我很多时候没办法明确告诉你。”这样的教育方式,甚至延续至李思思成为妈妈。当她开始自己的“制作人征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时,发现儿子晚睡、睡眠拖延等问题再次出现,她会跟孩子和宠爱孩子的家人们严肃地重申“规定”,“一定要践行,没有任何商量。”
但成为主持人,却是李思思无意的“自我选择”。当时李思思和同学一起被推荐参加央视《挑战主持人》的选拔。“别抱太大希望啊”,是那时妈妈和李思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妈妈鲜少给女儿“撤火”——因为爸爸、妈妈很害怕女儿被打击,毕竟中央电视台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但我就是一次又一次偶然的机会,拼凑走到了今天。”李思思莫名地想陪同学去试一试,竟让她一脚迈入央视大门。
从学生到央视实习主持人,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应接不暇。那时她做的节目《综艺快报》是资讯直播,每天11:55准时开播。她把选修课全部排开,早上9点就在台里准备文稿,有时连化妆师都还没到场。等节目直播结束,12:30李思思回到学校赶食堂最后一锅饭,但大多时候只来得及扯一口面包,就得赶紧跑到教室上课。
是否因为喜欢才坚持做主持人,李思思并没有直接肯定。但就像小学时在舞台上跳舞,当同学们开始投来钦羡的目光,她竟然慢慢喜欢上了这件事。做主持人也是一样。“任何人的成长都没有办法很好地准确规划,是从A点到B点,还是从A点到C点。其实就是在慢慢摸索过程中,有了更多明晰的方向。”
曾“不知道如何说话”
很少回看自己节目,建议大多来自家人
与《综艺快报》同期,李思思还主持了《挑战主持人》,搭档是从业十余年的任鲁豫。
与资讯直播不同,综艺节目对主持人的互动、即兴反应、现场气氛调动等能力要求更高。李思思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节目播出后甚至连镜头都屈指可数,“因为我不知道在什么节点说话。”录制节目中,两位主持人需要进行和谐的言语互递,就像聊天一样你来我往,绝不能叠话,不然只能全部剪辑掉。但当时毫无舞台经验的李思思不懂这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只能跟着任鲁豫学,任鲁豫一开口,她便跟着开口。舞台经验丰富的任鲁豫,一看李思思开始说话,便停下来等她说完。可是任鲁豫一停下来,李思思也立刻跟着停下来,她以为是自己说错了。
直到现在,李思思也很少回看自己的节目,这个习惯便是那时养成的,“因为看完一期就会有挫败感。”她获取建议的方式大多来自于家人。他们会把每一期从头看到尾,爸爸还会拿本子做笔记,一边是她录制时的处理方式,一边是爸爸站在观众角度提出的建议。有时家里人说,“这期表现还不错”,李思思才会偷偷回看,分析哪些地方可以处理得更好,并把“方案”记录在像高考错题本一样的“纠错笔记”上。
而后,《综艺快报》和《挑战主持人》先后宣告终结,李思思改为主持播出时间不固定,且收视小众的《舞蹈世界》。在漫长的等待录制中,她观摩了大量优秀主持人的节目,并把其中表达出色的语句记录下来;偶遇印象深刻的片段,还会偷偷一个人模仿。“但后来你会发现,其实你记录的这些都无法复制。因为你在舞台上碰到的状况永远是新的,嘉宾也是新的,聊到的话题都是新的。”
从《舞蹈世界》《欢乐英雄》,到央视春晚、“青歌赛”决赛,如今李思思也成为舞台经验更成熟的前辈。回忆起毕业那年,自己曾想留校当老师,过平稳安定的生活,“我的人生就是无数偶然组成的。”李思思如此总结。但偶然背后,似乎也存在着些许“必然”。
“甜,展示人前,苦,独自承受”
没人看到你选择前的焦虑和选择后的付出
“甜,展示人前。 苦,独自承受”是李思思在自传《有点意思》中写过的一句话。 这段话的语境,来源于她回忆2013年第一次主持“青歌赛”决赛的故事。
人物摄影/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在《有点意思》中她回忆说,四十多场比赛直播,历时近一个半月。主舞台采访任务极大,和选手一问一答的沟通需无缝衔接,同时也要时刻保证不冷场,以填补评委打分的空隙。
起初,经验不足的李思思只准备了一套沟通预案,有时遇到选手语速加快,预设的话题很快就说完了,但分数还没有打好,她只能临时想新的话题。后来,她几乎“训练”出一套应变战术——遇到表达能力好的,多设计开放式话题,再加入活跃气氛的互动环节;面对表达能力欠佳的,则提前准备更多可聊的内容。
在漫长的一个半个月里,李思思的日子“井然有序”:每天上午查阅歌曲资料;中午与选手逐一敲定话题;下午彩排、与评委短暂沟通。有时连晚饭也来不及吃,她就要抢妆,7点半准时开始直播;9点半直播结束后,再开总结会到深夜。
“我要说我没吃什么苦,是不是特别凡尔赛?”李思思笑着调侃自己。出众的外貌,傲人的学历,一帆风顺的事业,这些显而易见的经历,都让李思思被冠以“别人家的孩子”。但她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只是回忆起《衣尚中国》录制现场的某个画面——当天录制持续到很晚,一位摄像大哥抱着外套,蜷缩在角落,前一秒还在和同事说话,下一秒就睡着了。现场一束追光正好打在了摄像大哥身上。
在李思思看来,当外界认定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台阶都在上行的时候,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结果,没看到选择前的焦虑和选择后的付出与代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都未必知道选择是对是错。所以‘别人家的孩子’只能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当好自己家的孩子比较重要。”
面对评价
公众人物与舆论的交锋从不会停止
2012年,李思思刚结束台里录制,突然接到了春晚导演组的电话,邀请她参加2012年春节晚会的筹备会。
“我问对方为什么要开会,他说来参与主持工作。当时我还以为是场外主持,但他们说今年好像没有场外。”那一瞬间,李思思感觉自己手脚冰凉。直到真正坐在会议室里,身边都是台里前辈级的哥哥姐姐,她都仍未产生真切感。
舆论的压力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央视春晚的新鲜血液”“春晚最年轻的女主持人”一经公布,李思思的阅历、背景很快被深挖了一个遍。“为什么是她?”是观众提出最多的疑问。
李思思与康辉主持2019年央视春晚。
“真的会在意。”李思思坦言,每一个声音都会进入她的心里,甚至会愤愤不平,“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那正是春晚准备与联排的关键时期,每一场的节目顺序、细节都在调整。主持人需投入高压状态,适应所有突如其来的变化。李思思只能刻意把自己封闭在相对小的空间里,屏蔽任何可能会获取“声音”的方式,让自己没有闲暇去摄入妄言置评。
但难免会有影响。那一年,李思思在春晚的第一段主持是采访费翔母子、王珞丹一家。只是简单的两个问题,上台前李思思却提出至少五次“再来一遍”的要求,力求零差错。然而正式直播,面对烂熟于心的问题,她的手还是紧张到微微发抖,虽然下一秒她便用两只手握住话筒,转危为安。
那一夜似乎很漫长。直到屏幕开始滚动字幕,时间拨向农历新年,李思思才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随后几年,李思思接连主持了七届央视春晚,但怀疑的声音从未消弭。“其实你屏蔽掉这些声音,也屏蔽掉了自己进步的更多空间。”网络时代,公众人物与舆论的交锋从不会停止,李思思试着“过滤”——规避网络中不善意的言论,吸取能激励自己成长的建议。
如今在社交平台上,李思思会自信地安利新节目,记录与儿子、母亲等家人的日常,自创#思思健身打卡100天#的互动话题;有时网友给她提出建议,她甚至还会下场互动。她正在大方地向外界展示最真实的李思思。她的微博简介写着,“我们所浪费的今天,是昨天死去的人奢望的明天;我们所厌恶的现在,是未来的自己回不去的曾经”。
作为妈妈
对孩子多有亏欠,又很愧疚
前几年李思思养成了一个 习 惯,短期出差的工作,无论多晚,她都尽量赶在当天回北京。 “你会不想在外面过夜,希望马不停蹄地回来。 ”
2014年,事业进入快速发展期的李思思,诞下大儿子“元宝”,那时她只有28岁。“你本来可以……怎么就……”那两年,李思思经常听到这类话术,但她并不喜欢。
“我不属于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她坦言。在那个年龄,她的内心似乎自然而然地有了这样的诉求——特别希望有生命的延续,也很想把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什么阶段做什么事,对李思思而言顺理成章。
成为妈妈后的李思思,不断寻求着家庭与工作的平衡。孕前期,她脱掉了主持人必备的高跟鞋,但仍保持一天两期的高强度录制,每次在台上要站六个多小时。那时节目热场用的最多的是《最炫民族风》,这甚至成为大儿子元宝出生后最喜欢的歌,一听到就立马安静了。
李思思偶尔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两个孩子的日常。
而在儿子出生后不足三个月,尚未给孩子断母乳的李思思,便再次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起初,元宝似乎还不能感知妈妈的离开,但当元宝开始咿咿呀呀的有所反馈,用叫妈妈或者拥抱的方式,试图留住妈妈的时候,“离家”成为李思思每天最艰难的事。“育儿文章总在说,孩子的每一天都在变化,不要错过孩子的任何成长阶段。我会觉得这既是心灵鸡汤,但干完这碗汤后又很愧疚。”
近一年,李思思陪孩子的时间越来越少。制作人的工作状态必须24小时持续“待机”。凌晨5点散会到家,6点爬起来送孩子上幼儿园,才能获得与孩子短暂的相处时间。
《衣尚中国》录制期间,最长一次她曾经十几天没有见到两个孩子。有一天元宝悄悄地跟姥爷说,“妈妈告诉我了,她20号就回来,星期五。”默默数着妈妈回家的日子,成为孩子想念母亲的方式。
“会有些酸酸的感觉。”李思思语气沉了一些,“你会觉得既有亏欠,同时又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孩子知道,任何的梦想和想法,都是要靠努力去把它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