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兰局长……”黎薇高挑着眉头，好大工夫说不出话来。兰文涛在她心目中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她为此对他敬重；由于这种敬重，乃至听到了人们对兰文涛的非议，黎薇都是一笑置之。在黎薇看来，有作为的男人，难免不有些放浪行径，看在他们的才干上，原谅他们吧！天下可有那种足赤之金，完全之人？而此刻，黎薇觉得兰文涛这个人，不免失之于委琐、庸俗，徒有其雍雅的仪表……

兰文涛也愕然了，黎薇在他的眼睛里，成了个古董般的怪物。

“兰局长，我最关心的，倒是林场建设工程能不能如期完成……”黎薇说。兰文涛像看古董上的甲骨文或是钟鼎文似的，莫名其妙地蹙起眉头：“你问这个……”

黎薇点点头：“我希望得到真情，这对于我，更可说是对于许鼎，那是太重要了。”

“噢——”兰文涛并不愿回答她所问的话，因为他无法回答她。兰文涛自然也希望工程能早完成或是按计划完成，那才不至于受到省里景少彬处长的责难。可是，一旦不能按时完成，那又怎么样呢？兰文涛看了黎薇一眼，低头说：“你是——怕许鼎同志——在林场工程问题上栽跟头？——这个嘛，我会千方百计地去周旋的，你不必多虑……”

黎薇失声笑了，但很有节制。“怎么？”兰文涛打住话头，抬眼瞅着黎薇。

黎薇眼里隐约闪着鄙夷的神色：“兰局长，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关心的是能不能成功，而不是能不能失败，我并不关心成功或失败后的得失，而是成功或失败的本身的意义。这项工程，浸着许鼎的心血，含着他对新国家的林业的感情……我没有求您替许鼎开脱什么的意思。我和许鼎在颓唐和不愉快中过惯了日子，也习惯了听坏消息，反不习惯听喜讯，突来的福音，也许会把我们吓掉魂。”

“如果是这样，我看，你倒大可不必太介意。什么事情都有失败和成功两种可能，林场建设工程也一样。”兰文涛也装腔作势起来，他避开黎薇含有奚落的目光，“我看，这工程是会令人失望的。不过，你暂时不要对许鼎同志说，他对工程寄托的希冀太大，他又在病中……”

黎薇反问道：“那么，兰局长，你当初不也是充满了信心的吗？”

“哦，哦。”兰文涛一言难尽似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声响了，似乎心里也装着不少苦衷。

不过，黎薇不再是刚进屋那时的心境了，她看出兰文涛是一尊蜡像，在她那对林场工程、对某种事业的火样的纯洁的忠诚面前变了形态……林业局的两个局长，严尚清则是明确地反对许鼎的设计方案的，而赞同许鼎的兰文涛竟然是如此，这不能不叫黎薇替许鼎的愿望担忧了……黎薇真后悔：她不该到这儿来，不该背着许鼎来询问林场工程的消息。她客气地欠起身来，向兰文涛告了别，出了屋，反把兰文涛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黎薇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觉：是烦恼？是恐惧？是空虚？是厌恶？还是担心？这些复杂的情感交织到一起，打击着她对生活刚刚恢复的信任，一种地动山摇般的冲动在她的理智和感情中扩散着，她又怀疑她所见到和想到的一切……

她不知怎样过了使她恐怖的新十字街头，到通往她家的北胡同口时，杨欢喜从大街西头追了来，一直追到胡同里：“黎老师！黎老师——”

“啊，啊。”黎薇惊慌了，她猛然想起，应过杨欢喜的约，要为学生的假期墙报画一张画儿；不料，她竟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在别人，只消解释一下就可以了，可黎薇不然，她认为，为人师表，如此轻率爽约，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她紧张了，把一张发黄的脸藏向胸前：“杨欢喜同学，我——还没有——来得及……”

“这可太好啦！”杨欢喜却高兴起来，“黎老师，你可真理解我们。你知道我们要改主意吧？你准看了报纸！”

“哦，哦——”黎薇什么报纸也没看，她含含混混地应着。

“黎老师，我给你把报纸带来啦！你看这儿登的新闻……‘至七月三日，已有四十一国表示愿意充当美国侵朝帮凶……七月七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美国军官任总司令，统率侵朝军队，并授权彼等使用联合国旗帜（蓝、白）作战……’”杨欢喜把报纸念到这儿，瞅瞅黎薇，“黎老师，同学们请你照这个意思，画个漫画，贴到墙报上。”

“啊，啊。”报上的消息，让黎薇惊骇不已。

杨欢喜一低头，发现从书包往外掏报纸时，把一封信带出来，落到地上，这时见了，脸刷地红了——这是她写给小时的伙伴、悦来嫂的儿子管志华的。她赶忙把信捡起来，掖到衣襟下。黎薇一点也没注意到杨欢喜捡信的慌乱，她的注意力被报上的消息牵去了。

“黎老师，那我明天来吧！”杨欢喜说。

“可以，可以。”黎薇捧着报纸，也不顾脚下的泥水，往家走去；她不知许鼎听了这消息会如何，但她要告诉他。

黎薇到了房门口，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她打住了脚。从窗口望进去，见严尚清坐在许鼎身边。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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