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人生如常
文｜一毛
在香港娱乐圈，有一个人值得拥有姓名。
她曾经一手捧红了梅艳芳，助张国荣达成事业上的风光，还帮歌神张学友操办过首个世界巡演，并共同打造《雪狼湖》这出经典之作。
入行四十多年，她为众多歌手举办过个唱：邓丽君、陈百强、欧阳菲菲、罗文、周华健、张学友、草蜢、Beyond……扶持了华语乐坛最辉煌的一代巨星。
她还促成过众多国际当红音乐人艺术家来港演出，其中就包括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魔术师大卫·柯波菲尔和歌星惠特尼·休斯顿。
只差一点，香港观众就能因为她而看到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
被称作“香港王牌经纪人”的陈淑芬女士，见证了香港娱乐业四十年的兴衰起伏和一代巨星的沧桑聚散。
最终看透，人生无常，人生如常。
圈内人都喜欢称呼陈淑芬为“陈太”。
陈太曾是张国荣、梅艳芳、沈殿霞、张智霖、陈松伶、罗文、利智、草蜢等众多港星的经纪人。
外界一直传言陈太是个很凶很难搞的人。但事实上，我们见到的陈太热情、随和、十分在意他人感受，访谈期间几次关心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吃饭问题。
她念旧，家里私藏了很多老照片和纪念册。《鲁豫有约》节目组去香港采访她时，她刚搬进新家不久，正好赶上她在整理东西，让我们有机会看到这些“回忆”。
“这是周华健。华健是香港人，我一直听他很多歌，但不知道是谁唱的。后来知道是他，就去台湾邀请他来红馆演出，他非常兴奋，说我是香港人，我现在真的有衣锦还乡的感觉。”
“这是1995年的张学友，就是跟他在世界巡回100场的那一次，全世界走，去了很多不同地方。‘得失随缘，笑骂由人。’他是说如果我们这样做人的话，会更开心。”
“这是1997年回归时我做的演出，这张照片很有纪念性，所有人都在。叶倩文、王菲、谭咏麟、鲍比达、张学友、马友友、谭盾、草蜢、莫文尉……当时也没有手机，照相机不能带进去，是很难拍到的一张照片。你看当时大家的样子，太多回忆了。”
“这是迈克尔·杰克逊，我带他在香港玩了三天，这是他的签名。坐车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但都没有跟他拍过一张照，不好意思叫他拍。
我第一次见他有点怕，因为听说他很爱干净，又不能握手啊这样。但我到他房间接他，他一出来就是good morning，然后伸手出来跟我握手，我才敢去握。
他非常友善。我觉得很多媒体写他这样那样真的很不公平，因为我有机会亲自接触他，他人真的很好，完全没架子。”
……
1973年入行开始，陈淑芬就一直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各种工作，40多年来从未停下过。
早期香港还没什么条件给歌手开个唱，仅有的演出场地只能容纳一千多人，歌手本身作品也不多，观众也没有只看一个人表演的习惯，所以都是各种拼盘演出。
陈淑芬入行后做了不少国外当红歌手的个人演唱会，其后又开始帮本土艺人谈个唱。
后来香港建了红馆，与演唱会相关的服装、道具、造型、舞台音效等行业逐渐成形，红馆也渐渐为成为众多歌星和歌迷的“朝圣之地”。
基本上，歌手能够登陆红馆演出，已经成为他们在乐坛的一个地位象征。
从这里，走出了香港歌坛一代又一代天王巨星。
许冠杰、陈百强、邓丽君、谭咏麟、张国荣、梅艳芳、张学友、刘德华……
而这些人的演出，又有很多都是由陈淑芬一手操办。
后来她的日本老师拿到许多日本歌的版权，邀她合开一家音乐版权公司，但陈淑芬当时的东家华星唱片不愿放她走，最后双方协商，陈太决定开一家唱片公司，与华星进行音乐版权合作，将一半版权分给他们。
唱片公司成立后，陈淑芬无心去抢占同行的艺人资源，开始签新人。
第一个签的就是张国荣。
第二年跟TVB一起举办新秀歌唱比赛，又挖掘了梅艳芳。
梅艳芳当时完全是新人。那几年香港电视台买了很多山口百惠的剧，陈淑芬手里刚好有山口百惠所有歌曲的版权，就叫梅艳芳来翻唱剧里的歌，然后拿给电视台播。
结果每一首都反响热烈，梅艳芳很快就红了。
在陈淑芬印象里，梅艳芳是个很讲义气的人，甚至有时候因为义气而有些“任性”。
她记得有一次带队去欧洲演出，因为多方原因，艺人和舞团、乐队没办法安排在同一家酒店，艺人住得更好一些。
当时梅艳芳就不乐意了，坚持要乐队成员跟自己住到一起，一直在跟陈淑芬争取，让所有乐手都住进她的套房里，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但任性归任性，关键时刻，梅艳芳还是会挺陈淑芬。
陈淑芬当初离开华星时只带走了合约到期的张国荣，考虑到梅艳芳是华星一手栽培出来的当红艺人，觉得不好问她是否愿意跟自己走，便没告诉梅艳芳自己要离开华星的事。后来听别人说，梅艳芳知道后有些不高兴。
但陈淑芬虽然决定要走，却还是愿意帮忙完成梅艳芳宣传方面的工作。可公司却不想她再插手，梅艳芳知道后就很生气地跟公司说，你们派谁来叫我出通告我都不会去的，一定要陈太叫她，她才会去。
“老实说，我是从心里面真的很疼这个艺人，因为她实在是一个天才。只要她在舞台上一表演，无论她气得我怎么样，我都说原谅她，原谅她，就是所有的事情都算了。”
与梅艳芳不同，张国荣签给陈淑芬时已不算是完全的新人。他当时参加过一个歌唱比赛，被宝丽多签下，出过一张唱片，只是没什么水花。
陈淑芬在电视上看过张国荣的演唱，对他有印象。遇见张国荣那天，她问他身上还有没有合约？有没有兴趣加入她新开的唱片公司？
恰巧张国荣当时与前公司合约到期，两人一拍即合，时机来得刚刚好。
陈淑芬觉得，这就是缘分。
当时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属于新人，谁都没有经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拼搏，就这样一路相互扶持走了21年，成为彼此事业上最重要的挚友伙伴。
张国荣对陈淑芬极为信任和依赖。1986年陈淑芬离开华星吋，张国荣没有半点犹豫就跟着她走了。
在陈淑芬心里，张国荣自身太有魅力，是一个“太好的人”。
她记得早年间带张国荣去欧洲演出，观众当中有两个是外国人（那时很少会有外国人来看中国人演出）。演出结束后，两个外国观众一直在门外等他们，见到张国荣就跟他讲广东话。
“我觉得好奇怪，你们怎么会说广东话？他们说很喜欢张国荣，希望跟他沟通，英文沟通不了，所以就学广东话去跟他沟通，我当时真的好感动。”
工作上，张国荣擅于听取和接受他人意见。有时可能一些事他不太同意，但也不会当下立即反对，而是等到第二天再找陈淑芬表达他不想这样。
“你慢慢分析给他听，他会接受的，只是他没想清楚的时候，你去跟他说，他会不出声，他不同意，但是不会跟你争闹。他是一个让你不可能跟他发生冲突的人。”
张国荣去世十周年纪念活动上，有一些甘草演员（演配角的人）讲他们与张国荣的故事。
说张国荣拍戏时对他们很关心，一般大牌艺人拍完戏后都不太会与这些配角再来往，但是张国荣没事就给他们打电话，约他们出来吃饭。对那些片场斟茶递水的人，他都很照顾，有空就会找他们喝茶，关心他们一下。
这些窝心的“小事”陈淑芬过去从未听张国荣提起过。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这么好。
节目组采访陈淑芬那天，她和鲁豫一起去了张国荣的墓地。
每年四月，那里都很热，走到山上时，人已经是一身汗。陈太每次来这儿，都能遇见一些前来祭奠的朋友或歌迷，她感到欣慰：“我觉得有一天，我走不动这个楼梯了，也会一直有人来（看他）。”
张国荣的墓碑与沈殿霞、罗文的挨在一起。这是陈淑芬征得他们身边人同意后安排的。“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2003年张国荣自杀后，陈淑芬很长一段时间眼泪都没停过。“只要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就会哭得很厉害，有人在的时候可能我会控制得好一点。”
也是在那一年，她的视力突然下降得厉害。
“我以前看粤语片，有些剧里说人会哭瞎的，我觉得这是真的。因为我以前视力很好，但那一年完全变了，就是要戴老花眼镜。”
“那一年有一个电台做了一场纪念他的活动，邀请我们去看，他的家人也去了。我进去从头哭到尾，根本没办法去看他们在做什么。其他人在唱（他的歌），我都没有办法接受。我坐在唐先生旁边，两个人一直在哭。”
直到现在，提起张国荣，陈淑芬的情绪都没有办法彻底平复。
她懊悔自己当初对抑郁症不够了解，没有把足够多的时间分给张国荣。她没想到这个病会那么严重。
张国荣不舒服的那段时间，有位高人前辈让他去成都一座深山里吸吸大树的灵气。张国荣叫陈淑芬同他一起，陈淑芬答应了。但考虑到那个季节深山很冷，张国荣又刚患感冒，担心他身体不好，怕他撑不住，就说迟一些暖一些的时候我们再去。
张国荣同意了。
但没过多久，他就自杀了。
张国荣走后，他的姐姐非常意外，对陈淑芬说，“怎么会这样啊？他还说过两天要跟你去成都。”
听到姐姐这样说，陈淑芬突然非常内疚。“我想那段时间他是很希望离开香港，但没跟我说他真的希望马上走。”
这让陈淑芬感到难过。
她决定等张国荣去世十周年时为他办一场纪念活动。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张国荣的家人，家人起初不太理解，担心十年之后没人再想起他。
但陈淑芬告诉他们：一定会有人想起他，他不会被人忘记的。
“我说十年我一定给他办一个纪念活动，然后让你知道，他是多么让人爱。”
可她又担心人生无常，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是否还在这个世上，是否还有能力去做这件事。为了不留遗憾，在张国荣离世第五年时，陈淑芬提前办了这场纪念活动。
“很多艺人都来了。那天晚上做完以后，梁朝伟跟我说，这个活动很好，你要年年办呐。很多人都很希望有机会表达对他的一份爱。”
第十年，参与纪念活动的人里出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就是张国荣的生前爱人唐鹤德。
“那一次唐先生的参与比较多，五年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没有办法（走出来）。”
“唐先生现在还好吗？”鲁豫问她。
“挺好的。他有一个寄托就是打球，打羽毛球，打乒乓球，一个星期有五六天都在运动，打球花了他很多时间。”
失去挚爱的痛苦，我们旁观者很难想象。
就像我们当初很难想象张国荣为什么会选择在愚人节这天，开这样一个玩笑。
人人都以为哥哥不快乐，事实上，他只是病了一场。
“他不是不快乐，他其实是一个非常爱生命的人，病的时候，他有一阵子胃酸倒流，医生说你不能喝酒，他真的一口都不碰。非常自律，非常爱惜生命的一个人。但是这个病我当时真的理解太少。这个病会让他很困扰，那天可能就是那么一瞬间。”
人间晃荡，终始无故，世事无常。
李碧华在《胭脂扣》里写道：若有所待便是人生，若有所憾也是人生。
但我想陈淑芬并不想要一个若有所憾的人生。
她的房子里装着很多与张国荣的合照。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说，希望可以回到2003年4月1号。
想听陈太讲述更多张国荣梅艳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