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算法化为丝绸 平行世界里的盛唐开启了AI战场

2021年10月的一天,科幻作家杨晚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巨大的金属人偶在辉煌的宫阙楼阁间翩然起舞。夜空中烟花盛放,轰隆作响,为它的舞蹈打着节拍……

醒来后,这一幕仍留在杨晚晴的脑海中,令他震撼又疑惑,久久难忘,并最终促使他以这个画面为起点,写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是他最新出版的科幻长篇《金桃》,一部优美奇幻的“丝绸朋克”。

金桃.jpg

小说的名字受到著名汉学家薛爱华(Edward Hetzel Schafer,1913~1991)著作《撒马尔罕的金桃》的启发:一个充满异域风情和瑰丽画面感的书名,内容是关于唐代舶来品的博物式介绍。

杨晚晴笔下的“金桃”并非寻常珍宝,而是一种超级“算法”。只不过在这部科幻小说里,“金桃”乃至所有算法运行的方式和载体,都与我们熟悉的电脑等物毫无关系。

撒马尔罕的盛唐

撒马尔罕位于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东北部,地处古老的两河流域,是一座有着2600多年历史的中亚古城,创建于大约公元前650年,与罗马、雅典和巴比伦同样古老,在古阿拉伯文献中被称为“东方璀璨的明珠”。

在欧亚丝绸之路上,撒马尔罕处于一个十字路口的重要位置:它的北边是突厥草原,南面是印度,东边是汉唐帝国,西边是波斯,再往西走则是罗马和拜占庭帝国。

希腊、波斯、印度以及唐朝的文化都曾渗透到撒马尔罕,造就了它的传奇与魅力:亚历山大大帝曾经征服撒马尔罕,并在这里迎娶了他的异族新娘罗克珊娜;著名的帖木儿大帝和他的子孙也长眠于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图据视觉中国)

撒马尔罕的本土居民是粟特人,擅长经商。对于罗马人和唐朝人来说,粟特人都是熟悉的面孔。罗马人知道,撒马尔罕驼队的铃声一响,东方的丝绸就来了;长安人也知道,波斯的珠宝、印度的珍珠是随着这些精明能干的“胡商”们而来的。

唐代著名的“昭武九姓”也与撒马尔罕有着密切关联——早在西汉时期,旧居祁连山北昭武城的月氏人,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葱岭,进入中亚。他们征服了当地的粟特土著,建立了若干城邦。其统治者为表不忘本,都以昭武为姓,城邦居民们的姓氏则集中于康、史、安、曹、石、米、何、火寻和戊地这九种,被唐朝人统称为“昭武九姓”。

其中,最为中原人所熟知的“康国”,就是撒马尔罕。安禄山的父亲就是康国人。

1624696835.jpg

大使厅壁画(局部)

1965年,苏联考古队在撒马尔罕的一处遗址发掘出一幅粟特国王拂呼缦的大使厅壁画,大约创作于公元7世纪后半叶。著名中亚考古学家鲍里斯·马尔夏克(1933~2006)认为:大厅西墙上描绘了一个大型唐朝使团,来自安西四镇,其中有唐朝人、东突厥人和高丽人。

大使厅北墙所描绘的画面则更受中国学者关注,其中有武则天泛舟湖上和唐高宗在上林苑打猎的场景。许多学者认为,这些画面反映的应该是中国的传统节日:端午节。撒马尔罕的画师们很可能根据使者们的描述,重现了盛唐时期的“皇家端午节”场景。

1428424560.jpg

大使厅壁画上武则天乘龙舟的图案

要知道,在中国本土,迄今还没有一件描绘端午节的唐代艺术品存世或被发现。

马尔夏克在他的著作《突厥人、粟特人与娜娜女神》中写道:“整个7世纪,粟特各大城池如怒放的花朵一般繁荣兴旺,撒马尔罕在玄奘眼中风物盛极一时。成吨的铜钱在撒马尔罕铸造,丝路驼队熙熙攘攘,丝绸宝货流溢市井……”

7世纪对于唐朝来说也是一个美好的上升期:伟大君主唐太宗的统治持续到了7世纪中叶,而著名的开元盛世还在8世纪的开头等待。未来金光闪闪,希望无限。

在《撒马尔罕的金桃》中,薛爱华写道:撒马尔罕曾经两次向唐朝宫廷贡献一种珍异灿黄的桃子,当时人们就将这种桃子称作“金桃”——“康国献黄桃,大如鹅卵,其色如金,亦呼金桃。”

桃.jpg

金桃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水果,这种水果的滋味又到底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无从推测了。种种奇妙传说,使这种水果罩上了一层迷人的异域光环,也成为人们渴求的稀有舶来品和神秘未知事物的某种象征。

金桃算法与丝绸朋克

在杨晚晴这部最新长篇科幻里,“金桃”成为一种超强算法的代名词。这种无与伦比的技术能够源源不断编制出精密的“算帛”,从而赋予机械傀儡高度智能。它不仅是撒马尔罕学院的核心机密,更是整个欧亚大陆最顶尖的智慧结晶。

即使你没看过这部小说,也应该能够一眼看出:金桃就是AI。只不过,与现实世界中由算法、芯片和大量电力驱动的人工智能不同,在《金桃》的平行世界里,数据传递来自“镜塔”反射的光信号,指令输入则是将柔软如丝的“算帛”放入机械傀儡体内;大数据监控通过细细的“振丝”和“辨音瓷”来实现,甚至连夜空中迸发的焰火都可以被视为一行行“代码”……

1905243646.jpg

撒马尔罕大使厅壁画(局部)

驱动“铁马”的石脂,应该是与石油差不多的矿物燃料;能助人飞檐走壁的“神骨”,大概率是一种穿戴式外骨骼;而那个致力于打破信息垄断、促进科技与知识传播的神秘地下组织“影国”,则会令人想起我们熟悉的互联网。

所有的意象,既熟悉,又陌生。其魅力所在,也源于词语本身的“魔力”。

杨晚晴自己也说,在他还没看过《撒马尔罕的金桃》这本书时,“它的名字本身便构成了强烈的意象,如惊鸿一瞥,在我的头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撒马尔罕”这个地名在汉语中的异域感,和“金桃”这一蕴含着耀眼财富与甜美汁水的词语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美妙的张力,令人神往。

同样,看到“丝绸朋克”这个词,科幻迷的脑海中也会立刻涌出一幅幅缥缈氤氲的图景:飞在云端的龙船、穿越沙海的竹马、可以载人的巨大风筝……甚至有网友说,无论是“赛博朋克”还是“蒸汽朋克”,感觉只要有个“朋克”作为后缀,都瞬间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酷感。

1.png

刘宇昆的“丝绸朋克”代表作《蒲公英王朝》系列

发明了“丝绸朋克”这一概念的著名科幻作家刘宇昆认为:“丝绸朋克”中的科技主要依赖于对东亚和太平洋岛屿人民来说具有历史意义的材料:植物纤维、贝壳、珊瑚、纸、丝绸、羽毛等,并且更加强调仿生学——飞艇通过类比鱼鳔来调节升力,潜艇像鲸鱼一样在水中游动……

或许,科幻领域中的任何一种“朋克”,都是将一类科技元素发展到想象力所及的极致,并以此为该世界观的基石。“丝绸朋克”就是将中国古代的工程技术赋予科技发展的想象,构成一个古韵盎然又机械感十足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工程师更像是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改造了现有的“语言”,并将其演变成更美丽的形式。

《金桃》中也有许多这样充满诗意的设计。在那个世界里,李白的故乡碎叶城变成了一座会移动的超级“陆上浮舟”,由成千上万个木质小型移动平台拼接而成,“平台前方成排的热机吐出黑烟,平台上白色帐篷林立,人畜往来穿梭……”每个平台都有自己的独立算机,它们发送数据给由中央算机,并听从后者的指令,以协调的步调自如移动。

一个游牧民族的游牧之城,在草原上缓缓行走,那画面正如刘宇昆所形容的那样,“一种新的审美,一些很酷的机械”。

“李约瑟之问”的一百种回答

除了奇幻的美感与古老的诗意之外,“丝绸朋克”也在有意无意地试着解答一个著名的学术问题:李约瑟之问。

李约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是英国生物化学家和科学技术史家,20世纪30年代后期,他在与一些中国留学生的接触交流中,对中国古代先进科学技术的发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42年,李约瑟奉命出任英国驻华使馆的科学参赞,并在之后的四年中负责中英科学合作馆的工作。他在其编著的系列丛书《中国科技与文明》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中国古代曾经对人类科技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却没有在近代中国发生?”

后来这个问题也被称之为“李约瑟难题”或“李约瑟之谜”,并成为中国学研究领域的核心课题之一。

2.jpg

李约瑟尝试提出的一种解释是:中国由于地理、气候和社会经济等方面的原因,自然经济始终占主导地位,没能产生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而也无法刺激和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

曾与他讨论过这个话题的著名经济学家王亚南则认为:中国官僚政治的长期影响以及“重农抑商”导致商业利润无法转化为工业资本,也是中国社会无法向新的生产方式转化的重要原因。

但在上海交通大学讲席教授、科学史研究学者江晓原看来:并非所有的技术成就都由现代科学理论支撑,现代科学理论也并非衡量各种技术成就的唯一标尺。如果只认可现代意义上的、以实验和数学工具为特征的科学,那么在现代科学出现之前人类取得的种种奇迹般的技术成就,又如何解释?

成都都江堰雪后天晴 (图据视觉中国)

“像都江堰这样举世瞩目的水利工程,其背后的理论支撑显然不可能是流体力学等现代科学理论。”江晓原举例说,“我们描绘外部世界的图像不断在变,此刻的图像并不是终极图像,西方文明使用的‘图像’目前取得了成功,但并不意味着其他文明的‘图像’就一钱不值了。”

科幻小说的一大特色,就是可以生动描绘出一幅幅现实中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世界图像,让读者们通过这些图像来反观自身所处的现实。

杨晚晴说,自己在《金桃》中所描绘的图景,大致类似一个“未经历过启蒙运动的工业化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技术的发展已经把人文思潮远远甩在了身后,同时还在不断地自我加速。

当强大的帝国垄断了信息和动力,便利用技术持续强化自己的统治机器。镜塔里的“神灵”作为超然于人世的智能体,则在操纵历史时采取了一种无动于衷的实验态度:为了达到那个理想中的“太平世”,人世间的杀戮、混乱和动荡成为一种可以主动付出的代价……

这幅图景像一道惊心动魄的影子,从那个虚构的平行世界里透过文字投射在读者眼前。千万个这样的平行世界在科幻作家们的笔下浮动,交织出一个充满无尽可能的宇宙。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曾琦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