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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晓彤是发小加同学,我俩住同一栋楼,从小学到高中,在同一个班。
按理说,这得是多大的缘分啊。
表面上,我把晓彤当最好的闺蜜,她也倍加珍惜我们的友谊。
但在心底,她一直是我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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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自己的苦衷,我们本是同年同楼生的孩子,可原生家庭却大相径庭。
晓彤爸妈都是老师,在同一所学校教书。
他们家明明有两辆自行车,可不论上班、下班或者出去玩,晓彤爸总是用自行车载着她妈。
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永远笑得春风和煦。
后来有了晓彤,晓彤坐在车前座,妈妈坐在车后座。
自行车载着一家三口,轻快驶过街道的样子,是邻居们眼中的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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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家不一样。
我爸是工人,妈妈是家庭妇女。
我爸最大的爱好就是下班后和工友们一起喝酒,吆五喝六,吵得四邻不安。
最尴尬的是,喝醉的他要么跟我妈吵架,要么跑到楼下,在大庭广众下耍酒疯。
街坊四邻平时看到晓彤爸妈,老远就会打招呼,尊重有加。
可是,看到我爸妈,尤其是我爸,人家是能躲就躲,不然就是敷衍而过。
同样地,我和晓彤一起手拉手去上学,邻居见了,会夸晓彤的辫子梳得好,裙子漂亮。
而我,灰头土脸地站在一旁,像个陪衬。
我不止一次的要求妈妈帮我编头发,买件新衣服。
得到的却是父母的指责讽刺:“你什么家庭没点数吗?好的不学,也不照照镜子,你能比得过人晓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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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话,没有让我认命,反而激起我强大的好胜心。
既然拼不了爹,那就拼自己。
晓彤的学习有父母的双重辅导,我没有,那就自己暗下功夫。
晓彤喊我下楼玩,我每次都痛快答应,但玩着玩着,我就溜回家学习了。
晓彤作文写的好,秘诀是他们家的书多,于是,我豁出自尊心,拿她家当图书馆,有时去她家看书,有时借回来。
因此,我们的成绩一直不相上下。
这给了我无比信心——只要肯努力,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小心思,我完全可以跟李晓彤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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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比第三名的晓彤多了18分!
为此,我兴冲冲地回家向父母邀赏。
我爸照例醉醺醺的,看都不看成绩单,大大咧咧地说:“考的好有什么用?你憋着气跟人家晓彤比,有什么可比的?人比人,气死人,就是要饭,人家都比你要得多,要得好。”
还有什么比被亲生父亲贬低更扎心的伤害?
泪水在我眼睛里打转,满腹的委屈、不甘全都转化为对晓彤的怨恨。
我对自己说:这辈子,必须要比李晓彤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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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照旧每天出双入对,她心无城府地跟我分享所有学习资料。
而我呢,学习资料照单全收,但我让表姐买的题库,却自己悄悄的做。
终于,高考时,我完胜李晓彤。
那一年,我以比她高出28分的成绩,考进上海一所985院校,学习建筑设计。
而晓彤呢,去了厦门一所大学,被调剂到冷门的“社会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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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爸大摆谢师宴,请我高中老师及亲朋好友和邻居们吃饭,当然包括晓彤一家。
喝醉的爸爸拉着晓彤爸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大意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平起平坐,没想到祖坟冒青烟,生个姑娘这么争气,居然比你家学霸考得还好……”
晓彤爸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难堪,而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我说:“小娟聪明懂事,是咱们小区的骄傲。”
晓彤则送给我三本厚厚的书:《 建筑空间组合论 》、《 建筑:形式、空间和秩序 》、《世界建筑大师名作图析》,都是英文原著,是她托在美国的小叔帮忙买的。
这一家三口,言辞得体,祝福真诚,看不出丝毫的嫉妒,令我拼了18年的胜利,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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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我和晓彤双双回到成都。
我拿着不菲的年薪,嫁了一个生意人,住进豪宅,生了个儿子后,老公又给爸妈买了一套位于中心市区的商品房。
晓彤在一所非重点初中当政治老师,嫁给了一位外科医生。
不幸的是,他们的女儿颜颜在三岁时被确诊为自闭症。
至此,无论是父母、家庭、事业,还是人生,晓彤已跟我没有任何可比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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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爸不管走到哪里,依然酗酒,如今还添了吹牛的毛病。
我妈呢,最大的爱好除了占小便宜,就是跟我爸吵架。
老公根本不敢指望他们帮忙带小孩,宁愿掏钱让闲得冒烟的他们,四处游玩。
只是,给他们报旅行团,必须报一次换一个——他们永远是团里最遭人嫌弃那一对。
至于他们对我,从前是各种贬低,如今是言听计从的讨好巴结。
无论如何,他们也算实现了理想,过上了有钱有闲的晚年生活。
倒是晓彤爸妈这对浪漫伉俪,晚景堪忧。
为了方便照顾外孙女,他们让晓彤夫妻搬回去同住,一家五口挤在那套老旧的房子里。
从前那么潇洒的一对夫妻,如今,所有的财力与精力都耗在孩子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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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我叹服的,是他们一家对孩子的态度。
当年,晓彤是怎样被富养的,如今的颜颜,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天,姥姥会给她梳不同的辫子,穿着漂亮的裙子,给她听舒缓的音乐,为她做肢体按摩复健。
只要天气允许,上午十点,两位老人会准时带颜颜去公园,拿着动植物百科全书,带她认识大千世界。
而晓彤呢,朋友圈里全是她的颜颜:颜颜会喊妈妈了;颜颜听音乐时可安静了;颜颜看《环球历险记》时,居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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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我们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晓彤也会带着颜颜。
她希望颜颜多接触人群,也被更多人接受。
就连晓彤的老公去国外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也千辛万苦地把颜颜带在身边。
晓彤截图转发了她老公的朋友圈。
上面写道:女儿,无论爸爸去哪里,都要你作伴,被你眼睛看过的世界,才是爸爸眼里最美的风景。
就这样,这个星星的孩子,被一家人的爱宠成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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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生活不顺的晓彤反而让我有了更亲近她的愿望。
或者说,她的遭遇让我们的友谊变得更加纯粹了。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当然,我的关心里,不乏炫耀的成分。
我的宝马时常载着儿子,呼啸着开进儿时的胡同,里面装着我给颜颜买的各种名牌衣服和玩具。
儿子第一次去还有些不情愿,但很快他就乐不思蜀了。
他尤其喜欢听晓彤爸给颜颜讲绘本,每次听完都意犹未尽,还跟晓彤爸商量:“姥爷,能不能把这本《不一样的卡梅拉》借我看看?”
几次之后,他开始主动请缨,给颜颜读绘本。
读完一遍后,颜颜会用手指点点书,儿子立刻会意,又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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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很不喜欢看书的儿子,渐渐喜欢上了读书。
这个在家唯我独尊的小霸王,每次到晓彤家,秒变优雅少年,爱读书,说话细声细气,追着晓彤爸妈叫“姥爷”“姥姥”,比叫自己亲姥姥姥爷都甜。
外出时,他也会主动走在颜颜身边,有人问,他就特别自豪地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可棒了,读过上千本书……”
我带着儿子接触颜颜,本意是想让他懂得珍惜健康,和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谁料,他轻易被收编,成了颜颜一家的粉丝。
他甚至在日记中写道:我希望能有颜颜那样的姥姥姥爷、爸爸妈妈,那么慈爱,那么温柔。
年少的我,曾经怎样羡慕晓彤,如今的儿子,就怎样羡慕颜颜。
只是,我的羡慕里掺杂了更高浓度的嫉妒,但儿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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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夏天,晓彤爸爸胆囊手术入院。
她老公用那双平时拿手术刀的手,帮病床上的岳父打开塞露,为其接屎接尿。
晓彤爸窘迫极了。
可她老公递过去一本书,说:“爸,您就当在家里的马桶上,想蹲多久蹲多久。”
此时,我和老公恰好来探视,看到这一幕,心里感慨良多。
事后,我问老公:“如果我爸妈病了,你能做到像他那样吗?”
老公足够诚实地回答:“说实话,做不到,因为你爸妈跟晓彤的爸妈没法比。”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输在起跑线上。
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些年,我努力往里填,却怎么也填不满。
时至今日,我仍无比渴望来自外界的认可,并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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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春节,这场猝不及防的疫情,让整个中国都陷入隔离状态。
我闲得无聊,每天在同学群、朋友圈里晒自己做的一日三餐,戴着各种奢侈品玩自拍,美其名曰:生活所迫,只好幽默。
有点赞的、恭维的,也有公然表示拉仇恨的。
我乐意让自己成为焦点。
至于褒贬,都人到中年了,哪里还用在乎别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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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好不容易在群里闹出点热度,却再次被晓彤轻易抢镜了。
有个和晓彤关系要好的同学,丢出一张抗疫的新闻照片,@晓彤问:“前排右三那个人,是不是你老公?他也上一线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放大了照片仔细看,尽管他带着口罩,可是那眉眼,我确认,那就是她老公!
“哎哟,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在群里说一声。”
“晓彤,为你老公点赞、加油!”
大家纷纷@晓彤,可她一直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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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晓彤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只好给晓彤妈打电话。
阿姨告诉我:李新(晓彤老公)作为第一批援助武汉的医生,大年初一就出发了,前些天,社区开始上门排查疑似病人,缺人手,晓彤做志愿者去了。
我急了,脱口而出:“外面情况那么危险,你们怎么能够让她去呢?”
33年了,就算我心里一直嫉妒着李晓彤,但关键时刻,我发现她在我心里,占据的是亲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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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说,晓彤看着疫情越来越严重,在家里坐不住了。
“李新去了一线,晓彤在后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心里会安慰些,我这个当妈的无权阻止她的决定,毕竟她做的对。”
听完阿姨转述的这句话,我终于没忍住泪水。
这些事,晓彤从没发过朋友圈,她只是默默地做……
电话里,阿姨反而安慰我,嘱咐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出门,照顾好家人等等。
放下电话,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千般滋味,那感觉,有感动,还有这辈子再也追赶不上晓彤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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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小时候拼爹还是现在拼自己,我好像都失败了。
晓彤的爸妈,在如此情况下,尚且关注着别人的安危。
他们爱自己的儿女,但爱得那么宽广自由。
而我爸妈呢,自隔离以来,一天给我打不下十遍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出门,说他们想出去玩……
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三句话不到,就会吵起架来,然后让我给他们评理……
我呢?
闲得发慌,以炫富为乐。
有教养的心灵,在任何困境中都能发光。
而像我这样荒芜的灵魂,无论在多么富裕的境况下,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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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清空了自己的朋友圈,自欺欺人地删除了同学群里的聊天记录。
我开始联络散落江湖的朋友,力所能及地寻找口罩、防护服等一线急需的医疗资源。
我前所未有地希望晓彤和她老公平安。
这不仅是因为我们的友谊,更因为,我需要他们长久地活在我的生命里,提醒我的狭隘自私,令我也能离教养近些,内心的格局再大些。
是的,尽管我和晓彤一直是塑料花姐妹,但我还是被这场年代久远的友谊,静水深流地哺育了。
也许在晓彤看来,我和她的感情始于孩提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