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机的货运江湖
在成为货车司机之前,汪玉红是一个餐饮业的失意者。
疫情之前,她和丈夫在成都经营着四家烤肉店,每个月总收入都在十万元以上。三年来,烤肉店断断续续亏损,也陆陆续续关门,最后两家也没能撑过2022年。
汪玉红卖掉了老家的房子,依旧负债二十多万。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不在乎别人眼光,也曾想过找稳定的工作,但又不想被束缚。
最终,她选择了跑货拉拉。
人生不能只剩下还债这件事
“只要出门就有收入,又能灵活安排时间,感觉自己乐在其中。”
一个曾做过大堂经理、当过老板的80后女性,现在是一名货车司机,突然的转型并没有给汪玉红带来心理上的落差。她从不觉得自己会低人一等,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反而给了她尊严。
汪玉红从不挑单,一天最多接过12单,现在月收入1.4万-1.5万,比很多男司机都要高。数据显示,在货拉拉平台,32%的女司机每天能接3-8单,8%的女司机每天能接8单以上,2000多位女司机收入在5000元以上,其中76位女司机在货拉拉平台的收入能到1.5万以上。
尽管才跑两个月货拉拉,但汪玉红已经做的很出色,她总结出了自己的“拉货哲学”——只要车不停,单就接不完。
一方面是不挑单,另一方面是热心。汪玉红喜欢帮忙上下货,不管轻货还是重货,都会主动搭把手。有一次她从成都拉货去宜宾,到了卸货地发现只有货主一个人在,没有工人,她便帮忙把一整车货物都搬了下来,没有收取搬运费,货主看到一个女司机这么辛苦,主动帮她出了回程的过路费,让她走高速,安全一点。
不可否认,女性在货运行业面临着种种偏见与歧视,汪玉红也曾遇到过因为是女司机就被取消订单的情况。但在她看来,女性的亲和力、良好的态度能转化为一种沟通优势,独自跑单的勇气比男性更具感染力。
跑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善意,但让汪玉红最欣慰的,是来自家人的支持。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做好饭让她带在路上吃,每次她抢到几百元大单,都会立刻打电话跟丈夫分享喜悦。
汪玉红提起丈夫总是笑得很开心,夫妻俩在烤肉店关门后都开始做货运,互相支持鼓励,“我们两个的目标就是一天赚1000块,要不了两三年就能还完债了。”
当被问起债务还清后,想回去开餐馆还是跑货拉拉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跑货拉拉。”
“虽然创业失败,但我不觉得人生就只剩下还债这件事。”汪玉红认为人生需要奋斗,但并不要随时绷着一根弦,生活的幸福最重要,每周四车子限行,她就会约上三五好友打打麻将。
在司机的身份之下,汪玉红也是两个女孩的母亲。有时候小女儿放假,也会跟着她一起拉货,还会主动帮忙搬东西。在女儿眼中,她也一直是一个女强人,“妈妈好能干,一个月能赚一万多,我以后也要开货拉拉。”
汪玉红不仅能够成为自己,还能够成为榜样。女司机的存在或许在慢慢改变社会对货运行业的刻板印象,职业多元化的选择,平等的工作机会正在下一代开花结果,人们将发现餐厅老板和货车司机没有什么不一样。
开货车之外的一种追求
女货车司机在行业中不总是像汪玉红一样一帆风顺,面对着种种困难和偏见,许多人仍然坚定地选择这份工作。
二月的最后一天,27岁的刘荣开着一辆白色的电动货车,在北京密云经济开发区巡游。
此刻已经是上午11点,她还没有接到单。手机软件上每过十几秒就弹出一个新的订单,但不是距离时间不合适,就是抢不上,或者是订单备注:要男司机。
这种无奈的感受她很熟悉。在与力量、体力挂钩的货运业,女司机在工作中遭受性别歧视的情况较为普遍,如果是需要搬运的服务,许多货主一听是女司机,可能就取消订单了。
刘荣曾接到过一个搬沙发的订单,她看了看货物觉得不沉,说自己可以胜任,但对方却婉拒“你一个女的搬到六楼,车都没法开了。”即便如此,她依旧很喜欢货车司机的工作,时间自由,可以更好地协调工作和生活。
去年5月,刘荣辞掉了餐厅门店主管的工作,在丈夫建议下开始跑货拉拉。货拉拉进入门槛不高,但做好并不容易,得摸准货运市场的门路,按老司机的话讲就是“脑子里得有东西。”哪有库房、哪有市场,甚至哪有厕所、充电桩,都应该印在脑海中的地图里。
下午2点,刘荣决定去城区转转,当她把车开到望京东湖湾附近时,发现500米内停了3辆货拉拉——老司机们已经早早在这里“趴活”了。
这时,手机上弹出了一个红色的即时订单:距离6公里,单价39元。她点了进去,等待了两秒,抢单成功。打开导航,系好安全带,挂挡,拉下手刹,一脚油门就出发了。
和人们印象中脏乱的货车不同,刘荣的车内很整洁,副驾驶台上放着一本《零基础流利口语》。
她在等车充电的时候,也会给自己充电,学习英语是她每天都在坚持做的事。“搬家的单子有时会碰到外国人,会说英语沟通起来也更方便。”除此之外,刘荣还有更长远的规划,“以后想做外贸生意,现在的目标就是三年内把英语学好。”虽然来自云南昭通的小镇,只有高中学历,但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未来还有更多可能性。
货车弯弯绕绕了几条街,终于到达了取货地点,等待了15分钟,刘荣终于拿到了货——一台电视机。出园区时又被门卫拦下,在几番沟通之后终于再次上路,这时又迎来了堵车,最后订单完成用了近两个小时。
刘荣全程没有一句怨言,只是耐心等待。“有时候会等很长时间,但接了就会干到底,今天策略出了点问题,心态放平一切都能解决。”一种游离在纷扰之外的坚定和沉稳,让她在任何道路上都能从容向前。
一个人开车赚钱,一路无限精彩
在货拉拉平台,90后女司机占比达24%,00后占1%,成为一股新生力量,为货运行业带来更大的多元性和活力。
“跑货拉拉就是为了赚钱和养猫,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的很精彩。”婷婷是一个90后女生,一个人住,养了一只猫,没有男朋友,没有婚恋焦虑。
计算机专业的婷婷曾经在物流公司上班,看报表数据的工作让她感到“没劲”。跑货拉拉之后她发现“人生原来还可以这样过”,可以自在赚钱,还可以尝遍美食。
和汪玉红一样,婷婷也是一位成都司机,身上都透露出一股乐观、自信的劲儿。在她看来,女司机和男司机没有什么不一样。跑了三个月货拉拉,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一个女孩要干这个”,周围人都是惊讶“第一次看到女娃儿跑货拉拉,真不得了。”
成都也是女货车司机较多的城市之一。在货拉拉平台上,女司机最多的十座城市分别是:上海、成都、北京、广州、苏州、杭州、重庆、东莞、深圳、佛山。货运物流的发展与城市发展是共生关系,来自不同城市的女性,让我们看到了消费升级、电商发展和物流技术进步之下,货车司机职业的广阔前景。
婷婷可以为了工作每天6点起床,哪怕一百多公里的订单也敢接。男司机能钻的巷子她也能钻,男司机能搬动的东西她也能搬,有时还会打趣客户“不要小瞧我,我有肌肉。”曾经有一天,她赚到了1400元,让她兴奋了好几天。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阐释了女作家的立场,认为女性要成为伟大的作家,先决条件是要争取独立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一间自己的房间。而对于婷婷来说也一样,心智自由仰仗于物质基础——一辆自己的货车,“自由的女性就是不管精神还是物质都可以自己掌控,不依靠别人。”
她拉过几百斤的机器,拉过婚礼上没喝完的酒,拉过宠物市场的狗,也拉过让她心动的帅哥……她可以开着货车赚大钱,也可以感受世界的精彩。
“我经常把拉货当做旅游,接到跑外地的单,我就顺便在那玩一圈再回来。”婷婷说,她也遇到过反常的情况,有一次她拉货到都江堰,刚想要关掉系统逛景点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都江堰回成都的订单,“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接了。”在游玩和工作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婷婷表示自己对待工作也是有“野心”的,她的目标是成为货拉拉最高等级的“L6”司机,在她看来,跑货拉拉并不是玩,而是一份可以持久的事业。
把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个在外界看来粗狂不羁,且以男性为主导的货运江湖中,女性的力量不容小觑。
在货拉拉平台,有2万多的女性司机,占平台整体活跃司机的3.3%。其中80后女司机是中坚力量,占平台女司机总数的45%,她们中有不少都拥有母亲的身份,在经营事业的同时,还需要经营家庭。
“都说潮汕的女性,要对家庭尽心尽责。孩子小的时候我只能全职带娃不能工作,甘蔗没有两头甜啊。”一位在潮州开平板货车的郑师傅回忆过去时感慨道。彼时,她认为自己除了家庭还可以拥有事业,于是选择开车上路,摆脱被动处境,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孩子,既能够担得起重担,又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汕头开货车的许师傅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家中还有一位患有心脏病、脑梗,常年需要照顾的婆婆。三个月前婆婆不慎摔伤,许师傅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做饭,帮婆婆洗澡,在工作和家庭的角色切换间她找到了双重价值感。
70后文师傅来自四川农村,曾经为了养家、照顾孩子打了很多份工,50岁的她吃过了很多苦。三年前,她转行成为一名女货车司机,之前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现在赚钱是为了取悦自己,开车的时候喜欢唱歌,当受到夸赞时,她会感到很知足。
当代女性对职业选择的意识逐渐提高,她们打破固有的身份定义,勇敢投身蓬勃的新兴职业。司机、外卖员、快递员、建筑工人……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搅动这些“男性气质”浓烈的职业时,我们看到的不只是女性的独立和清醒,还有社会的开化和进步。
货拉拉平台大部分女司机工作时长在6小时以内,任何一个穿梭街巷、独来独往的女货车司机,都有可能肩负着家庭重任。她们之中,有的曾摆过地摊,有的已经做奶奶,有四个孩子的妈妈,也有餐饮店女老板……她们将方向盘握在自己手中,用滚动的车轮,追寻着相同的自由,而这一切与年龄、学历、地位无关。
在妇女节这天,很多女司机没有休息,依然奔波在路上,以货为伴,缔造鲜活的百姓生活。她们没有光鲜的外衣,只有一份忙碌与充实,而这些细微的努力,就是她们对自我追求最好的诠释。
作者:肖皖璇
编辑:马敏
运营编辑:马晓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