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君王皆薄幸,我是君王亦有情——汉宣帝刘病已和许平君的爱情

再深情不变的人也难抵岁月蹉跎,人心易变,又何况是位高权重的帝王呢?

常言道:"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代帝王总是以自私无情的呆板形象存在于大众的印象之中,手握江山,坐拥一切,难免会看不起那一两份真心。身边人也会因缺乏回报或者迷失于权力地位之争而丧失真心,帝王的真心难现,慢慢因为自己看不到或者看到真心流失而湮没于心,被冲刷到记忆的尽头,供晚年尽情追忆。

皇帝三宫六院,美人不计其数,珠钗粉黛,乱花渐欲迷人眼,佳人?帝王?真心谁付?只见刘彻年少许藏娇,废后冷宫掩面泣;玄宗马嵬别玉环,七月七日恨佳期。可凡事都有例外,更何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数不清的薄幸帝王中也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今天我们要讲的故事主人公,就是汉宣帝刘病已和他的发妻许平君。

汉宣帝生而逢乱。

武帝晚年身体每况日下,沉迷于求仙问神,加之听力与视力不断下降,精神恍惚,愈发疑神疑鬼,恐是居心叵测之人于背后诅咒于他,所以十分反感巫术,这也引得不少人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帝王的晚年总是伴随着惶恐,也最易偏听于小人,汉武帝也不例外。

而这一次,小人的搬弄是非最终酿成了武帝执政后期最大也是最严重的一场灾祸——巫蛊之祸。佞臣江充素与太子刘据有嫌隙,担心等到刘据一朝得势,自己将会万劫不复。江充知道圣体抱恙,认定宫中有诅咒武帝之人,故意鼓动武帝调查此事。武帝惊怒,遂令江充彻查此事。眼看时机已到,这条毒蛇伺机而动,咬上了太子,声称在其宫中发现许多桐木人以及写着叛逆之言的帛书,当时汉武帝正在甘泉宫(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太子深知父亲对巫蛊之事的厌恶和深信不疑,废后陈阿娇就是例子,趁着武帝不在长安,太子动用了城内的武装力量,杀死了江充等挑拨离间之人。

但太子没有防得住武帝身边的人,武帝听信谣言,认为太子刘据造反,盛怒之下,驾临长安城,亲自督战。此战延续了五天五夜,最终以太子兵败自杀为止。太子死后,他膝下的三儿一女皆被屠,唯有他尚在襁褓中的孙子存活下来,这个出生不过几个月的孩子就是刘病已。

虽未被诛杀,但幼小的刘病已还是难逃父罪,被投入监狱。廷尉监丙吉主管监狱,见此顿生恻隐之心,决心护其周全。有丙吉照顾,刘病已在狱中的生活也好了些。五年后武帝大赦天下,刘病已也被放出了监狱。但他已是庶民之身,朝廷拒绝抚养,此时也多亏丙吉,不仅帮他寻找余下的亲人,而且将他送往鲁国史家,也就是他的祖奶奶和舅爷爷家。

不知过了多久,刘病已接到令其回长安的诏书。回到长安城的他,户籍终于被宗正记录在案,人也被朝廷安排在掖庭。掖庭为宫人居住之地,类似皇宫的员工宿舍。他在那里的生活并不好,闲人一个,朝廷仅供他吃饱穿暖。

但在掖庭,他不平凡的身份也给他带来了机遇。掖庭令张贺原本是刘据的属下,遭巫蛊之祸牵连而被贬为阉人,为报旧主之恩,他对刘病已也是十分照顾,甚至想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但这一想法遭到了弟弟的强烈反对,无奈只好作罢。眼看刘病已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张贺没有放弃为刘病已张罗婚事的想法。

于是他找来了好友许广汉,请他喝酒,趁酒过三巡,张贺在席间问许广汉:"听闻你有一女,现未出嫁,可否嫁与皇曾孙?他虽贬为庶人,但毕竟是皇室血脉,将来免不了会封侯的。"许广汉听到这些迷迷糊糊就答应了。

许广汉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女主角许平君,当年的许平君不过十四五岁,却已有了一门失败的亲事。她曾被许配给欧阳氏的儿子为妇,但未等出嫁,欧阳氏之子便早逝了。平君的母亲大惊,急急忙忙地就带着女儿去问卜,卜者算过以后,认定平君为大富大贵之命,许母这才由忧转喜,开心地等待着佳婿的到来。

许广汉也是个老实人,酒醒了还记得与张贺的约定,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妻子,许母听了十分生气,"他刘病已凭什么娶我们家平君?"许母大闹也没用,许广汉顶着妻子的压力,坚持要将女儿嫁给刘病已。就这样,两人喜结良缘。

刘病已与许平君婚后的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油盐酱醋并没有消减两人的爱意,虽然刘病已没有事业、没有钱,许平君也从未嫌弃过自己的丈夫,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刘病已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娶到一位如此优秀的妻子,现在的他,成了家,有了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妻子,这无疑是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力量。

这段艰难岁月并没有在刘病已的心中留下焦黑的印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孤枕难眠的帝王忆起这段时光也会安然入睡。

一朝之间,皇宫中风起云涌,年纪尚轻的汉昭帝刘弗陵于公元前74年驾崩,猝然间群龙无首,昭帝膝下无子,以辅国大臣霍光为首的大臣们从汉室中选中了昌邑王刘贺,但刘贺太过昏庸,不过一个月,便被霍光等人赶下了台。汉室血统凋敝,大臣们终于想起了刘病已这位来自民间的皇室后人。

刘病已否极泰来,被迎入皇宫,是为汉宣帝。

新帝继位,这朝政算是暂时稳定了,但接踵而来的就是大臣们对皇帝个人问题的讨论。汉宣帝在坐上龙椅后立即就封了许平君为婕妤(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后妃),而且大有立其为后之意。霍光等人认可刘病已,是因为他身上流着废太子的血,但他们不能容忍一位乡野村妇作为一国之后,况且霍光家里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尚待字闺中呢。

霍光权倾朝野,想进一步稳固自己地位,若自己的女儿能够入主中宫,那自己的地位就大有不同,若是女儿再怀上外孙,那他就能以外戚之名进一步干政了。朝臣们纷纷上疏请求立霍光之女霍成君为后,连后宫的上官太皇太后,也就是霍光的外孙女,也同样坚持立霍成君为皇后。

宣帝并没有松口,他没有忘却他与平君共患难的温馨时分,没有忘却平君的温柔体贴。面对层层重压,势单力薄的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去讨好朝臣以稳定皇位,而是在想如何把最好的位置送给平君。他头脑风暴一番后,发了一封诏书,诏书中说道:"朕在贫贱之时曾有一把心仪的旧剑,如今朕非常想念它,爱卿们能否帮朕找回那把旧剑呢?"

朝臣们面面相觑,慢慢从圣旨中琢磨出皇帝的意思了,连一把旧剑都能念念不忘的皇帝,又如何能舍弃自己的发妻呢?领悟过来的朝臣纷纷转移风向,卖皇帝这个面子,请求立许平君为皇后。毕竟皇帝才是天下共主,霍氏不过一个臣子而已。宣帝顺势而为,于当年十一月立爱妻许平君为后。

后来由这个故事产生了一个成语"故剑情深",它用来形容结发夫妻不离不弃和感情深厚,故剑也成了结发妻子的别称。

登上后位的许平君没有恃宠而骄,仍然保持着在民间的做派,不骄不躁,贤良淑德,穿衣服和用车马都十分节俭,也从不摆什么臭架子仗势欺人,尊亲侍长,坚持每五日便去太皇太后宫中请安一次,亲自捧盘子供太皇太后食用食品。平君的做法完全挑不出毛病,即便如此,麻烦还是找到了平君。

本始三年也就是公元前71年的正月,许皇后怀孕。许皇后于即将分娩时突然患病,请了女医淳于衍前来治病,霍光之妻霍显迫切想为女儿谋求后位,为扫清许平君这块绊脚石,不惜串通淳于衍将皇后日常的滋补药中加入了孕妇禁用的生附子,平君喝完淳于衍送来的药就撒手人寰了。

宣帝简直不敢相信,常微笑看着自己的平君就这样去了,他们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平君的富贵命格,不过蜻蜓点水,昙花一现,恍惚间人就这样去了。刘病已彻查发现妻子是中毒身亡的,惊怒间召淳于衍等人审问。有如此狼子野心并且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毒手伸入后宫谋害皇后的除霍氏再无他人,更何况霍光当面为淳于衍开脱,并传令免追其责,将其释放。

不久霍氏一族就成功将霍成君送入后宫。霍氏其心可诛!宣帝岂能不知?但他霍光能废了一个皇帝,就能废第二个,到时他刘病已以区区蝼蚁之身又怎能撼动那棵参天大树?宣帝沉痛地将许平君安置于南园,然后平静地接受霍成君。刘病已的人生裂了一道口子,平君死了,他更像历史书上刻写的无情帝王了。

为麻痹霍氏,宣帝忍着愤怒与悲伤,将霍氏一族高高捧起,霍氏的荣光甚至超过前两代皇帝所赠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宣帝容忍霍氏多年的理由。霍氏之于宣帝就如同年羹尧之于雍正,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膨胀。霍氏也没让宣帝失望,一步一步,自取灭亡。

本始四年,宣帝立霍成君为后,对其无比宠爱。霍成君多年并无所出,却在宫中横行霸道,甚至对自己的亲人太皇太后也爱答不理,与平君形成了鲜明对比。霍光于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去世,霍氏一族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地节三年四月,宣帝封许广汉为侯,又将自己与平君所生的刘奭立为太子,给了霍氏当头一棒。

霍显大怒,不吃不喝,遂吐血。一不做二不休,霍显联合宫中的女儿,欲谋杀太子。霍皇后早已对太子忌恨不已,听母言,预备行事,多次召见年幼的太子到她的宫中吃食,企图毒害他,无奈宫人寸步不离地伺候太子,每次进食皆由宫人先行试吃,再供太子享用。

对于霍皇后,宫人更是加倍提防,霍皇后无从下手,反被人察觉了自己的不良意图。宣帝势力早已不同往昔,也是时候收网了。地节四年,掩埋五年之久的许皇后中毒案真相大白,霍显终于认识到汉宣帝心中隐藏有多大的怒火,万分惧怕之下,她与官居大司马的儿子霍禹等人密谋,准备发动政变废帝以立霍禹。

七月,霍氏被人告发,宣帝遂下令将杀妻元凶霍显和她的儿子霍禹斩首,又以毒杀太子之罪将霍成君罢黜,幽禁于昭台宫。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被幽禁十一年的霍成君又被宣帝贬居于云林馆,在悲愤与绝望中以自杀了结了此生。霍氏向来狂妄自大,终是引来了杀身之祸,满门无一幸免,曾经的一代望族瞬间被碾落成泥,圆了宣帝捧杀之策。

霍成君可怜吗?身为霍显之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手中早已沾染了许皇后的血,母亲所作所为她又岂能不知?是宣帝心狠还是霍显咎由自取都没必要求得一个结果了。追求权力的欲望人人都有,霍氏最不该的就是把手伸向宣帝在意的霍成君,本末倒置,反丢权力。

公元前49年,宣帝于未央宫病逝,继位者即太子刘奭,史称汉元帝。虽然宣帝自知太子不成器,不如其他儿子,但太子是他和平君唯一的儿子。

太子出生时,他和平君还是民间的一对贫贱夫妻,儿子不过百日,昭帝驾崩,他们这个家就搬进了皇宫,后来刘病已再不是平君一个人的丈夫,也不仅有刘奭一个儿子,但他和平君却只有这一个儿子。太子多次受到宣帝的批评,宣帝也为他操碎了心,但他始终未想过废掉太子,这算是弥补他对平君的亏欠吧。

身为一位皇帝,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身为一个丈夫,连爱妻都保护不了,这足以成为他心中的隐痛。

宣帝葬于杜陵,平君的南园也在那里。那是宣帝年少时游玩之地,是他的百草园,最终他也将那里定为自己的百年之地以及与平君再次相遇之地。冰冷的帝位,尔虞我诈的朝堂,数不尽的珠宝堆砌在偌大的宫殿,偶尔有几束阳光跳跃进来,折射出如兵器般锐利的冷光。长眠时分,不知道刘病已的心中作何感想。

那一年,一个穷小子娶上了一位娇滴滴的新娘,在狭小的屋子里他们互相取暖,举案齐眉,就这样度过了几个春秋。

午夜梦回,孤枕难眠,唯有冰冷的泪伴随着甜蜜的回忆缓缓地催人入睡。跳跃的灯光,远处若有若无的声音,只觉岁月难捱,日子如刀尖划过皮肤,如此缓慢,又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还好这一切结束于漫长而无情的时间。

历史向前奔流,故剑情深,南园遗爱,贫贱不相离,富贵亦相知。杜陵南园遥相望,共度千年春秋,一代皇帝与贫贱女子的爱情留给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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