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来临,国人此时有一个共同的记忆,叫做高考。从考试、出分、填志愿、录取到告别,有关高考的回忆常常弥漫整个夏天。
演员倪虹洁已经回忆不起自己高三和高考时的事情,她只记得读书时期记得压力很大,如果只是对自己交代,“(多少分数)我都可以”,但她还需要承担亲人对她的期待,“压力大部分来源于要对得起父母的那种感觉,对家人交代”。
虽然距离自己的高考已经很遥远,但最近在短片《状元》中,倪虹洁从考生妈妈的角度再次体会紧张时刻。
短片《状元》海报
分数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状元》是一个带有科幻感的短片,主要讲述倪虹洁饰演的妈妈,有一个正处于高三阶段的儿子,这个儿子却整天沉迷于乐队,无心学习。她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每个人头顶有一个数字,看起来像是高考分数,并不停在变化,儿子多看几行字,多和年级第一说几句话,头顶上的分数就会涨,而如果拿起吉他,分数就会跌。随后,儿子为此开始疯狂学习,甚至砸了吉他,分数成为悬在儿子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于是,妈妈后悔了。用现在的话说,这是一个“鸡娃到疯狂”的故事。
《状元》剧照倪虹洁很喜欢其中的魔幻感,剧本看到一半,片中的儿子已经为了分数走火入魔,倪虹洁还替角色操心,“这可咋收场。”她觉得,整个故事看似荒诞,但“现实生活可能真有这样的事,还是很有启发性”。
这个故事并不长,显然荒诞的头顶分数只是在讽刺现实生活里有些家长的唯分数论,分数成为判断一个孩子好坏、前途,甚至人品的标准。
倪虹洁认为,“家长们永远在说分,只要是分数好,这孩子怎么都好。这个短片说的是唯分数论的一种和解过程,分数好不好,并不是一个衡量小朋友是不是优秀的唯一标准。人生是没有标准的,在分数和成绩之外,还有很多我们可能曾经也有过的,比如说梦想、理想。小朋友很善良,很孝顺,这些统一在一起才会变成一个圆,才会变成一个健康成长的孩子,而不是分数决定一切。”对于编剧要传达的意图,倪虹洁这样理解。
在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中,倪虹洁也是一个“不卷”的人。“我现在也没有要求我自己要拔尖还是怎样,读书时候还有一个分数的衡量,踏入上社会你说什么才是第一?你可以永远保持第一吗?每个方面都第一吗?那不可能的。我是要努力,但是我不会去为了第一而努力,我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一个平衡线,如果你要我再去进一步,比如变成影后级的人,我可能还是需要十几年努力,暂时我登不上天。”
《状元》剧照
与自己和解,与孩子和解
倪虹洁演过好几次妈妈了,虽然角色间都有区别,但她演出的妈妈,多半和孩子是平等的朋友关系。尽管《状元》中的妈妈已经比较传统,望子成龙,但日常相处中,依然能看到对孩子的尊重,即使孩子成绩再差,妈妈也不会强行抢走他的吉他。
这样的母子关系,有倪虹洁自己的理解在其中。她心里就住着一个小朋友,“哪怕将来六七十岁了。”她是很容易好奇和共情的人,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她讨厌“长辈”这一说法。
“你的人生比他早活了那几十年,所以你的经历会多一些,但这个经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去规定你的后代走什么样的路,最多给他一个建议。更多时候,大家就是朋友,是闺蜜,这样很多问题更好解决。”
她认为,独立思考问题和做判断对一个人很重要,“不是因为这样容易和孩子共处,而是不要要求小朋友按照你的想法和思维去做。没有一个人是完全正确的,没有一条道路是完全正确的。”
但倪虹洁同样也能站在妈妈的角度,理解片中她望子成龙的渴望。在这则充满讽刺寓意的故事里,似乎妈妈是那个唯分数论的“反派”,一手造成儿子精神失常,但倪虹洁带着极大的理解去成为这个妈妈。
“这可能是一个当妈的心理过程,总是想要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宝贝,当他分数不好的时候也着急,看别人家孩子分数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行,你到底差在哪里?吃少了还是喝少了?还是不用功?一直纠结在那里面。”
倪虹洁觉得,在剧中,当事情逐渐不可控,是寓意的开始,“你的孩子本身在这个阶段,但非要拔得很高,强行把一些东西加在他身上,让孩子一直往前冲。那时候,妈妈的理性又回来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突然理解了孩子,有时候分数或高考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它不代表全部,当她看不到孩子未来的时候,她突然觉醒了。不过,她也有一个跟自己和解的过程,人不可能一下就转弯了。”
最后一幕,孩子看到妈妈为他准备的表演舞台,却战战兢兢问,自己头顶上的分数降了吗?妈妈撒了谎。倪虹洁认为,这是妈妈的第二次和解,“她最后是善意的谎言,希望儿子不要再往前走了,也是一种换位思考。作为一个母亲,她从心里觉得不再需要这个超能力了,这是她和孩子的和解。”
《状元》剧照
“谁要这个超能力啊!”
对这个剧本的喜欢,也有倪虹洁自己的“私心”,“如果我真的能看到(分数)这样的东西,我可能会更疯,可能还会帮助别人。我小时候经常会奇思异想,如果我有超能力怎么办”。
在拍摄空闲时,她也会幻想,“如果我只为我家自己孩子的话,我就浪费这个能力了,我一定要做更多的事情,就类似于一种法律义务咨询一样的。”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如果可以选择超能力的话,谁要这个超能力啊!
“我可能不想选这个。我小时候看茅山道士,梦想就是拥有穿墙术,还去试着敲过墙,想着如果真的要穿的话,要穿到哪里好。穿墙术就可以来去自由,不受任何的拘束,人家看不见我,我又知道人家很多的事情,就可以去做很多事,比如做间谍……”
倪虹洁觉得,喜欢幻想对演员是个好事,“我脑子天马行空,经常走得挺远,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都挺相信的。演员首先要相信角色身上会发生这些,才会有可能去表演啊。”
这样的想法,让倪虹洁能更好地把握短片里妈妈的状态。最后一幕,当儿子走向表演舞台唱歌,本来剧本上妈妈的状态有些夸张,倪虹洁认为,这里的情绪要往回拉一下,回到现实状态里,“本来就是个荒诞剧,分寸还有点难拿捏,有时候需要那种很嗨的脱离现实的东西,我前半部分的状态,已经是非人类的了,是不正常的状态。最后还是要回到现实里。”
谈及与演儿子的演员邬家楷的对手戏,倪虹洁说:“他虽然没演过什么戏,但就像我们大人有时候演不过几岁孩子一样,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杂念,不会想那么多,反而演得好。”
倪虹洁提到,邬家楷练那首歌练了好久,真正上台的时候,她是真的特别感动,眼泪止不住,“不知道摄影有没有带到我正脸,我是真的能感觉到,他是我的一个亲人。你能感觉到一个少年的成长和找到自我那种激动感,我在下面哭得不行,他们台上唱得可开心了,但是我知道前情,所以当他站在那边的时候,我就特别感动,孩子本性的开心天真很重要。”
倪虹洁不仅相信科幻,也相信人性的部分。现实生活中,会疯狂“鸡娃”的父母其实很少会回头,更不会在临高考前让孩子放弃高分选择快乐,即便要补偿,也会安排在高考之后。对于这里剧情的急转直下,倪虹洁也不觉得就不可能,“也看人的性格,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很多时候是因为你身边缺少这样一个手,把你头上那片乌云撕开,你看到阳光,整个人就好了,就差那一点。我是相信有可能的。”
倪虹洁说,自己是很讨厌考试的人,但“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压力”,比如,要参加竞技类综艺的压力。她不喜欢这类节目,“感觉压力太大了,本来挺轻松的一个环境状态可以表达得更好,但有时候,你加入别的东西之后就会变。”
早前,倪虹洁参加了情景喜剧类综艺《开播,情景喜剧》。在节目里,她搭档了老朋友《武林外传》里演捕头的范明,也见到了《武林外传》的导演尚敬。对于《武林外传》和情景喜剧,倪虹洁有自己复杂的情感。借此机会,记者也和倪虹洁聊了聊。
《开播,情景喜剧》海报【对话】
澎湃新闻:你说一般不去竞技类的节目,你去《开播,情景喜剧》这个节目会有压力吗?
倪虹洁:压力倒是也还好,跟《演员请就位》那种感觉还不太一样,《演员请就位》说的是演技专业,而情景喜剧本身就是一个很难的剧目,它牵涉到方方面面,不是说你一个人在台上就能成这一台戏,而且本来就是一个喜剧的东西,如果你身上担子压力太重是出不来的。我就特别感慨,为什么《武林外传》会那么火,是因为当时的拍摄氛围是特别轻松的环境下,没有那么高强度,开开心心地就完成了。所以我去这个节目的时候,我也想可以开开心心完成也挺好。
但后来我发现,上了台之后,舞台上的喜剧和镜头前的情景喜剧还不太一样,我也在找表演的分寸度,你又不能很夸张,因为它是有镜头特写切到你,所以剪完之后,你的表演就容易看起来夸张,但你要是不演出来,观众和你的距离在30米左右,他们是看不见的,这个是个矛盾题,舞台剧和镜头前的表演的分寸感,我还在学习。
我这个人是容易比较入戏的,就是很容易被环境带走,容易兴奋,我发现我一兴奋我就演得特别开心。你在观众席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如果真的是放在电视机屏幕里看的话,是要收敛一点的。
你说人家为什么喜剧演员或者相声演员就是常年钻研这一块,包括脱口秀演员,因为他们说话的节奏跟我们说台词的节奏不太一样,他们也有生活化的,但是在他们要抛梗的时候或者出喜剧点的时候,他们心里非常明确,这个时候差0.5秒或者1秒,出来的东西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某些台词需要连着说,某些语气词就不能甩掉,这真的另外一门功课。
《开播,情景喜剧》剧照
澎湃新闻
:这次跟范明老师在一起重新的搭戏,有没有一些新的感受?我看到《武林外传》的一些老朋友也在。
倪虹洁:我看到尚敬导演好感慨,他在我心中永远是少年,但他现在说话语速变慢了。我们也不经常见到,但是他永远就在我心里有个地位,就时不时冒出来那一种,他会有时候给我鼓励,我特别在意,不管我演了电影或者电视剧,或者上节目,他就会给我发微信。我们可能很久也不联系,但他永远在你心中有个很高的地位,当你稍微有点进步,他过来特地告诉你的时候,我会特别感动,很念这份情。所以我觉得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在我心里是一个亲人一样的导演。
范明老师真的是精力无限,他对艺术永远是抱着一份热情,其实我们拍情景剧的时候时间特别紧张,强度是特别高的,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从排练到演都不间断走十几二十场戏,人是有生理疲惫的,但是他真的是精力无限,有时候半夜十一二点,他还在那改,说我要这样那样弄,真的精神可嘉。
澎湃新闻:你自己感觉在这个节目上有什么收获吗?
倪虹洁:我觉得我有一些进步,还不算收获,因为还没有时间让我去好好的把这些学习的东西再消化一下。首先对舞台的压力感变小了,原来我就演过一部话剧,但话剧是可能练一个月上台,去演同一剧目,所以压力会小一点。现在我能慢慢掌控自己在台上的情绪和兴奋度,我上台的时候,特别是直面观众的时候,会心跳特别快,有时候我会听见自己的心跳,人家上台会紧张会忘词,我上台,本来忘了的,上台都能想起来,但是这个也就会导致我语速快,或者在另外一个范儿里,太亢奋了,小宇宙被激发出来了,得压一压。在心理素质,情绪掌控这块是有进步的。
如果要说收获的话,就是我在影视剧和喜剧的边缘界限上,我开始找到一个方向,虽然还没有那么明确,但是多试两次可能会找得更准一点。
《开播,情景喜剧》剧照
澎湃新闻
:从以前到现在,大家似乎还在看《武林外传》《家有女儿》这几部情景剧,国内情景剧很久没有推陈出新了,你觉得现在情景剧能再好起来吗?
倪虹洁:我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情景喜剧确实出现了一个断层,好像七八年都没有,特别奇怪,大家都开始拍网剧或者是干别的事了,要不就是做喜剧综艺节目或者是脱口秀,反而情景喜剧被放在了一边,我觉得这是不能够和不应该的。
其实今天大家生活压力那么大,我也没有那么长时间去追一个剧,从头看到尾一集都不落才能知道里面人物的关系,情景喜剧是你随时随地从哪一集打开你都能看,我觉得这个种类是不可少的。
而且,情景喜剧又能说说我们自己的价值观,或者说说身边发生的事情、社会热点,你看脱口秀演员为什么现在那么火,就是因为他说的是自己身边的事情,哪怕芝麻粒小事,以他的节奏说出来就很好笑,我们编剧是不是也可以把芝麻绿豆的事套在情景喜剧里边,有场景化去呈现,有演员来表现,用演和说一起来表现,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市场。
我希望情景喜剧能回到我们日常的生活中,就像下饭剧目一样。我现在只能看看国外的喜剧或者情景剧。看沉重的片子是需要情绪的,我可以定下心来去看,但日常打开就可以缓解压力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演员,你在这个圈子里,能接触到不少导演和制片人,你觉得为什么断层了?
倪虹洁:就我自己来说,你看我出道时候因为那个广告,大家觉得我性感,后来我演了情景喜剧,就开始感觉你就是个情景喜剧演员。把你分成了情景喜剧演员,你可能就拍不了文艺片,演不了苦情类的,正气点的角色。你一出场就有人笑,你就被框得很死,但是这个市场份额本来就很少,我们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呢?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就特别想脱掉标签,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任何事情都没有一个绝对,假设我就是一个情景喜剧演员,如果有这个市场有这个空间,我就像《老友记》他们一样,一拍十年二十年,在一个轻松范围内,我也在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澎湃新闻:你觉得这个标签把一个演员框住之后很难发展,演员就都不愿意去演情景喜剧了。
倪虹洁:不是演员自己框自己,而是大环境或者说影视行业的状态把大家给框住了,所以大家都主动想摘帽,不想被说我就是一个情景喜剧演员,甚至还不是喜剧演员,那感觉就是,好像你只能演一些浮夸的,10分钟20分钟的短剧,但是这个市场真的没有那么大。
澎湃新闻:现在你觉得这情况有改善吗?如果还是这样子,不还是没人来演吗?
倪虹洁:我觉得现在的出口跟原来还不太一样,现在的渠道变宽了,如果现在是情景喜剧演员,感觉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不是像10多年前,我只能干这个,现在大家看到的,关于喜剧类目,不管是综艺、脱口秀、电影,都是有市场的。而且平台也变多了,原来是只有电视,现在各个渠道,比如短视频平台有短剧,现代年轻人的视角也开阔了,所以不太会像原来一样把人框住。
但是,有一个问题,情景喜剧的本子很难写,喜剧本身就非常难,比苦情剧要难多了。
澎湃新闻:如果现在邀请你去演情景喜剧,你还愿意吗?
倪虹洁:我会看剧本,演一个好的情景喜剧,导演编剧和对手演员太重要了。这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戏,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澎湃新闻:你觉得现在市场上好本子还是不多。
倪虹洁:我暂时没有看到比较好的情景喜剧。因为这个东西特别难,等于你要写几十个小品,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每一集里边你必须要出比较密集的梗和笑点,这个压力是很大的。
澎湃新闻:大家很喜欢十多年前的情景喜剧,你觉得是那批有才华的人都不在了,还是说大家的笑点提高了?
倪虹洁:我觉得不是没有好编剧,可能有才华的人还没有想到要写情景喜剧。其实我们在网络上看那些短视频,有些也不错,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到这个方向来,他们是后来成长的一批人。